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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涅阿斯纪》与罗马的建构(二)

华夏出版社 经典与解释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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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埃涅阿斯纪》由维吉尔作于公元前30年至前19年,共十二卷,约一万二千行。书写了特洛伊被希腊军攻陷后,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在天神护卫下携家出逃,辗转到了意大利,建立了罗马城,开始朱里安族的统治的故事。这部史诗的主题是谈帝国的命运。诗人歌颂罗马的光荣,并说明罗马称霸的使命是神所决定的。作者细腻地描写了狄多和图尔努斯之死、主人公和长嫂的告别、在地府遇到了亡魂等情节。《埃涅阿斯纪》是一首民族史诗,有着成熟的思想和沉重的历史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忧郁情调,是第一部“人文史诗”。

视频中的唱段是“狄多女王的哀嚎”。剧中阿涅阿斯在漂泊途中到达了迦太基,女王狄多盛情招待他,他向女王追述了特洛伊陷落和自己飘泊的悲惨经历,并答应和女王结婚。但由于神的指令,他必须离弃狄多到意大利重建邦国,致使狄多自杀。并发出了著名的诅咒,使迦太基人永远反对特洛伊人。

歌词大意:

dulcēs exuviae, dum fāta deusque sinēbat,
甜美的纪念品啊,只要命运和天神曾允许(它们甜美),
accipite hanc animam mēque hīs exsolvite cūrīs.
接受这灵魂并将我从这牵挂中释放出来吧。
vīxī et quem dederat cursum Fortūna perēgī,
我活过并完成了命运女神所给了的进程,
et nunc magna meī sub terrās ībit imāgō.
而现在我伟大的肖像将去往地下。
urbem praeclāram stātuī, mea moenia vīdī,
我建造了十分著名的城市,看见了我的防御工事,
ulta virum poenās inimīcō ā frātre recēpī,
为我的丈夫复仇后我收回了对我的敌对的兄弟的惩罚,
fēlīx, heu nimium fēlīx, sī lītora tantum
幸运,啊过多的幸运,真希望
numquam Dardaniae tetigissent nostra carīnae.
特洛伊人的船未曾触碰到我们的海岸过。


点击此处阅读:《埃涅阿斯纪》与罗马的建构(一)



04.

需要一种关于民族的新神话


也许因为维吉尔并非生而为罗马公民,甚至严格来说也不是意大利人,所以他更可能会从刚获得罗马公民权的平民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些平民已正式成为罗马人,但[在情感上]还不够诚挚;维吉尔也知道,刚获得公民权的人,仍然需要足够的理由和动机,才会全身心地与罗马结合,并确认自己的罗马人身份。那些生而为罗马公民的人,虽然他们的身份长期以来已经深入内心,但是,他们也需要重新审视和调整他们的民族主义(nationalism)言辞和情绪,尤其是他们那种倨傲地把自己与意大利人区分开的旧习。


虽然在公元前42年之后,所有的意大利人都成了罗马人,但是,由于处在独特的位置,维吉尔发现,“罗马性”(Roman-ness)与“意大利性”(Italian-ness)并非必然是一回事。他也能看到“意大利”的观念仍处于初始阶段,因为如果这种观念对他和他的波河北岸同胞而言,意味着某种可察觉的、不同于生在城市的人的东西(如果在罗马城正式将他们纳入公民范畴之前,波河北岸的人们已经觉得自己是意大利人),那么,它很可能对于半岛上其他地区的居民——以及拥有自己独特文化和忠诚历史的移民、殖民者、海外行省享有公民权者——也意味着不同的东西。“罗马性”的建构是多种观念的集合,而不是由所有公民共享的构想,但是,随着最近罗马解放了所有的意大利人,一个新的、统一的概念形成的时刻已经到来。


维吉尔觉得,这种统一的构想应该产生于共同协商之中,而不是以威权的方式强加于身,很可能是由于这个缘故,《埃涅阿斯纪》小心谨慎地勾勒了原初的罗马意大利人的特质。在诗歌中,意大利民族天生外貌明丽,情感真挚,但是很少有对其制度上或者性格上的细节描述。人们只能读到长袍、刚毅、忍耐和勇气,可能还有元老院或者类似于参议院的委员会,也许还有对僭政的抵抗,对于能干而有影响力的女人而言,可能还有比特洛伊更伟大的机运。


罗马人有一种多多少少既已形成的认同,但他们却让自己与意大利人保持疏远,而意大利人的认同尚未形成,因此,如果说,真的存在罗马人和意大利人共同的民族认同这种东西,它必定是创造出的新事物。意大利人和罗马人以及意大利人内部之间共同根基和兄弟情谊,应该延伸并稳定下来。如果维吉尔考虑到了这些——我坚持认为,《埃涅阿斯纪》的写作方式表明,他的确考虑到了——那么,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他应该会反思:作为分别拥有罗马人身份和意大利人身份,并由此对这些身份进行了反思和审视的人,在他的人民正在进行的回顾与调整的进程之中,他自己特别适合为此做出贡献,帮助罗马人和意大利人思考他们在新的联合中应成为怎样的人。维吉尔抓住时机将罗马意大利人构想为一个新的实体,为新公民们创立一种关于民族的新神话,并且通过这神话,赋予后人以力量来倡导、指引并改善更进一步的新融合。



这一背景可以解释,维吉尔为什么要把《埃涅阿斯纪》设定在久远的过去,并使之与祖先和继承有关。因为过去——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为自己所塑造的关于过去的故事,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国家的——在身份的形成中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遗忘很可怕,也很令人同情,因为遗忘者不知道自己是谁;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也就恢复了他的认同。同样,已被改变与将被改变(mutatis mutandis)对所有民族而言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对起源和历史的信仰,对于他们作为一个民族的生存以及他们是何种民族的感觉来说,其重要性无可比拟。倘若如此,完全遗忘过去的群体就不会把自身作为一个民族来认识。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多么悲苦辛酸,各民族仍会如此迫切地固守他们共同过去的情感,因为这种情感对于他们的自身意识具有深刻的建构作用。


他们认同这种共同的经历,并在一定程度上因此而获得自我身份。之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对共同未来的期盼是另一种同样必不可少的因素。“一起完成伟业,并意欲成就更多,这些是一个民族至关重要的条件。”人们把共享的过往看作他们的私密之物,把它像遗产一样传递,还认为他们自身属于这个过去。这种关系是相互的,并且通过这种关系,决心和构成的力量进行双向流动。正是一个民族的过去及其身份之间深刻的联系,才使得维吉尔,这位渴望帮助他的同代人(及其子孙)思索自身身份的进程的人,创作了这部关于他们过去的诗歌。


05.

选择埃涅阿斯作为主角的三个原因


基于三个原因,维吉尔选择埃涅阿斯作为核心和他思考民族认同的手段。第一个也是最具文学性的原因是,埃涅阿斯处于荷马时代。埃涅阿斯给维吉尔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即赋予他自己的国家一个诗意的史前时期,它古老而根深蒂固,正如荷马对希腊和希腊人之所为;维吉尔要让他的史诗不只在类型和细节上,还在历史的地层(stratum)上,能与荷马史诗相提并论。选择埃涅阿斯是将《埃涅阿斯纪》与荷马的诗歌进行比较的另一种方式。作为主人公,埃涅阿斯象征了维吉尔与荷马竞争的意图。或许《埃涅阿斯纪》能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媲美,但可以肯定,这种比较会一直持续。


就把诗歌嵌入深思罗马意大利人身份的超文学(extra-literary)计划而言,选定埃涅阿斯的第二个理由是,罗马已经有了一个建国之父的故事,但它并不适用于意大利人,这个理由更具有战略意义。有了埃涅阿斯,《埃涅阿斯纪》就可以具有它的价值,埃涅阿斯不是要取代罗穆路斯,而是在接受后者的同时接替他的位置。埃涅阿斯扮演的是一个比罗马更加宏大的存在实体的先祖角色,这个存在实体包括罗马,并且常常以罗马为核心,但是涵盖更广,更有同源性。通过赋予罗马和意大利人以共同的来源,维吉尔轻松地展开把他们联合起来的计划。



一种非常简单的方法就能够强调埃涅阿斯在这个角色中的作用。人们通常认为,诗歌中描述埃涅阿斯的主要词汇是pius[虔诚的],但其实另有一个词语,它具有同等甚或更伟大主题的重要意义,且这个词用以指代埃涅阿斯的次数更多,但是这一事实几乎不受关注。在《埃涅阿斯纪》中,埃涅阿斯有31次被称为父亲,比任何其他角色——即便是安奇塞斯(25次)和朱庇特(27次)——的次数都要多;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这些例子中只有6次是具体表明他是阿斯卡尼俄斯(Ascanius)的父亲。从字面看,这个词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狭隘地表示家庭中的父亲,而是指意义更高的“国父”或“先祖”。父亲埃涅阿斯是读者们的父亲。


第二个值得注意的用法从另一个方向表达了相同的意思。仅有一个例外,在《埃涅阿斯纪》中,每次出现nepotes[后代]这个词,都具有前瞻性。


“后代”指埃涅阿斯许多代之后的后裔,即罗马意大利人。因此,与其他特征相比,先祖的主题与埃涅阿斯的关系更为密切,并且后裔的主题与长久之后的后代之间的关系也极为紧密,这种方法能够强调诗歌所勾画的历史连续性,在这个历史当中,传统的延续已经从埃涅阿斯传递到维吉尔的同时代人身上,还会通过他们继续传递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们对罗马人和将要成为罗马人(Romans-to-be)的关注,与归之于埃涅阿斯的“父亲”称谓有同样的效果——就读者更容易发现这种连续性而言。


当然,选择埃涅阿斯的第三个理由是,从他那里传下来了尤里乌斯(Julii)这个称谓,因此,埃涅阿斯提供了一个机会,能够将民族认同的史诗与对奥古斯都的期望或希望的某种实现放在一起处理,毕竟这首诗与奥古斯都相关,但这并非我在此处谈论的主题。



06.

埃涅阿斯属于哪个民族?


此处要确切阐述的观点是:《埃涅阿斯纪》是一部关于民族认同的诗歌,所以需要讨论一下埃涅阿斯的族属(nationality)问题。在诗歌前半部分,他和特洛伊之间的联系通过一系列事件而逐渐削弱,比如他试图以特洛伊为名的迁徙终告失败;安德洛玛刻则是一个反面例证,因为她仍旧对特洛伊怀有无望的怀恋之情;埃涅阿斯和狄多痛苦离别,而她正是以特洛伊的身份看待他;而第六卷第508行之后,埃涅阿斯及其队伍中的任何人都不再使用特洛伊意义上的“祖国”(patria)一词,但是他就此变成了一个意大利人吗?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厄凡德尔(Evander)在演说的开始,将埃涅阿斯称作“特洛伊人的领袖”,借此建议埃涅阿斯应该和伊特鲁里亚人结成联盟(8.470),演说的结尾将他尊称为 [特洛伊人和意大利人最坚强的领袖](8.513)。这似乎就象征着,埃涅阿斯和伊特鲁里亚人之间的联盟将会是他的同化过程——从特洛伊人领袖发展为特洛伊人和意大利人的领袖——的重要一步。虽然他听从伊特鲁里亚人的命令,但这正是因为他不是意大利人:伊特鲁里亚的占卜家坚决主张,externos optate duces[选择外国领袖](8.503)。因此,埃涅阿斯是一个异族人(externus),一个外人(outsider)。


在第七卷中,当埃涅阿斯承认他的同伴会吃了他们的桌子这一预言之后,他就认出了他的新家和祖国(“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祖国”,7.122),这快乐的承认会变成什么?台伯河又保证了什么,hic tibi certa domus[这儿是你的一个家](8.39)?或者,达尔达诺斯(Dardanus)的意大利血统及其暗示,即暗示埃涅阿斯来到意大利就是返回祖先们的故土,这个主题又会变成什么?埃涅阿斯到意大利是否就意味着他回家了,或者,在意大利他还是一个异族人?


《埃涅阿斯纪》设定了一个场景,从结构上看类似于读者与前述的他们的过去之间的相互关系,通过这个场景,史诗肯定地回答了这两个问题。在意大利,埃涅阿斯既非简单地是一个异族人,也不单纯地是本地人,因为,他兼具两种身份。他既属于后来的迁移者,也本就属于此地。同样,意大利塑造了他,也被他塑造。意大利的未来塑造了他:我们从后来的视野来看,这是回溯的塑造,维吉尔将这种未来对埃涅阿斯的塑造写进诗歌情节,呈现为命中注定的未来的压力。那牵扯、驱赶、产生埃涅阿斯的命运就是意大利的命运。同时,作为[奠基者],埃涅阿斯塑造了意大利,建立意大利,为它提供了规范的起源,并以他的奋斗和忧郁给它打上印记。正是这种复杂的关系——至少与伊特鲁里亚人之间达成的协议类似——才使得厄凡德尔在其演说的最后将埃涅阿斯称为特洛伊人和意大利人共同的领袖。



与异族人问题有关的是,对于人们广为接受的罗马观念的本质内容,《埃涅阿斯纪》做出了一个真正革命性的调整。怀特(A. N. Sherwin-White)认为,同盟者战争在意大利产生了


一种预设,即罗马是一个不断扩张的国家,她为所有那些准备真正服务于她和效仿她的人留有空间。


我已经暗示了,我们一般会觉得《埃涅阿斯纪》是在认真地解决这一问题,即什么是解释“真正地服务罗马并效仿罗马”这个计划的最佳方式。我在这里想要表明的是,史诗开创了这样一个进程,即,通过这一进程会有源源不尽的异族人不断变成罗马公民。《埃涅阿斯纪》建议,罗马之为罗马,一向是、应该是且必须是对更多新来者开放的伙伴关系。


-未完待续-




新书预告


《罗马的建国叙述》

“经典与解释”辑刊54期

娄林 主编

平装丨32开丨哲学

华夏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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