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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的净化问题丨莱辛论亚里士多德悲剧定义中的“怜悯”与“恐惧”

华夏出版社 经典与解释 2022-01-09

悲剧的净化问题

第77篇 1768年1月26日


(摘自《汉堡剧评》 作者莱辛)


亚里士多德


在这里还要解答一个问题。既然亚里士多德认为怜悯的情感这个概念必须跟为我们自己所产生的恐惧联结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单独论及恐惧呢?怜悯这个词已经包括了恐惧,他只消说:悲剧应该通过引起怜悯,净化我们的激情,也就够了。加上恐惧这个词并不能多表达一层意思,反而使它要表达的意思更加暧昧而含糊不清了。


我的回答是:如果亚里士多德只想教导我们,悲剧能够而且应该引起什么样的激情,他完全可以省却恐惧这个词,而且毫无疑问,他一定会省却这个词。因为没有哪一个哲学家在用词方面比他更精炼。但是他想同时教导我们,什么样的激情应该通过悲剧引起的激情,在我们心中得到净化,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单独提及恐惧。


虽然按照他的意见,不管在剧院里还是在剧院外,怜悯的情感都不能脱离为我们自己所产生的恐惧而单独存在。虽然恐惧是怜悯的一个必要的组成成分。毕竟不能认为反过来也是对的,而对别人的怜悯却不是为我们自己所产生的恐惧的组成成分。


一俟悲剧结束,我们的怜悯便也停止了,并非任何被感受到的感情活动都会保留在我们心中,而保留下来的,只有唯恐我们自己也会遭遇的值得怜悯的厄运所引起的真实恐惧。我们感受了这种恐惧,正如它作为怜悯的组成成分,净化怜悯一样,现在它也作为一种持续存在的激情,来净化自己。所以,为了表明它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亚里士多德才认为有必要单独讨论它。


 

莱辛


无疑,亚里士多德根本未想给悲剧下一个严格的、准确的定义。若不是限于只讨论悲剧的重要性质,他会涉及各种各样偶然的性质,因为这些都是当时的习惯必不可少的。假如我们抛开这些性质不管,而总结一下其余特征,便会得出一个十分准确的定义,简单说来,这就是:悲剧是一首引起怜悯的诗。按其性质来说,它是对一个行动的摹仿,像史诗和喜剧一样,然而按其体裁来说,它是对一个引起怜悯的行动的摹仿。根据这两种理解,完全可以引申出一切悲剧法则,甚至可以据此确定它的戏剧形式。


也许有人会怀疑后面这一点。至少我说不出有哪一个艺术批评家,哪怕只是想到过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研究。他们都把悲剧的戏剧形式作为某种传统的东西接受下来,它现在如此,因为它从前就是如此,人们对它所以不加更改,是因为觉得它是好的。只有亚里士多德才阐明了它的原因,但是这个原因在他的解释当中,与其说是明白的,还不如说是假设的。他说:“悲剧是对于一个行动的摹仿——不是借助叙述,而是借助怜悯与恐惧,使这种和类似的激情得到净化。”他就是这样字斟句酌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的。



在这里,有谁不为这种奇怪的对立——“不是借助叙述,而是借助怜悯与恐惧”——而感到诧异呢?怜悯与恐惧是悲剧用来达到其目的的手段,而叙述则只涉及采用或者不采用这种手段的方式方法。在这里,亚里士多德不是要作一次跳跃吗?在这里,不是明显的缺少叙述的真正对立面,即戏剧形式吗?


但是翻译家面对这个裂缝是怎样做的呢?有的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它去,有的人则只是用些空话来弥合这个裂缝。大家都认为这句话的毛病在于造句的粗枝大叶,无需认真对待,只要传达出哲学家的意思就行了。达希埃译作:“一个行动——无需叙述的支持,而借助怜悯与恐怖”;库尔蒂乌斯则译作:“一个行动,不是通过诗人的叙述,而是(通过表演行动本身)借助恐惧与怜悯,把我们从表演出来的激情的缺点中净化出来。”


啊,很对!两人都说出了亚里士多德想要说的话,不过,跟他的说法不一样。也许有人会注意这“不一样”三个字,因为这的确不只是个造句的粗枝大叶问题。简单说来,事情是这样的:亚里士多德解释说,怜悯必然要求一种现实存在的灾难;我们对于早已过去的灾难,要么根本不能产生怜悯,要么这种怜悯远远不如对于眼前的灾难那样强烈。所以引起我们怜悯的行动,不能当作过去的行动,即不是用叙述的形式进行摹仿,而是当作现实的行动,即用戏剧的形式进行摹仿。只有这一点,即叙述很少能或者根本不能引起我们的怜悯,而是几乎只有现实的直觉才能引起我们的怜悯,只有这一点才使他有理由在定义里用事物本身来代替事物的形式,因为这个事物只适于采用这种唯一的形式。假如他认为叙述也能引起我们的怜悯,当他说“不是通过叙述,而是通过怜悯与恐惧”的时候,那肯定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跳跃。但是,由于他坚信只有通过唯一的戏剧形式,才能在摹仿中引起怜悯与恐惧,所以为了说得简便起见,他才可以作这样的跳跃。——关于这一点,请看他的《修辞学》第二卷第九章。


亚里士多德《诗学》


最后,关于亚里士多德赋予悲剧的最终的道德目的,他认为这个目的必须包括在悲剧的定义里,大家知道,特别是近些年来,这个问题争论得多么热烈。但是我敢说,所有持异议的人都并未理解亚里士多德的意思。他们在确切地弄清他的思想之前,都把自己的想法硬塞给他。他们与自己头脑里的幻想争辩,还自以为无可辩驳地驳倒了这位哲学家,其实他们打倒的只是自己头脑里的幻影。我不想在这里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为了避免给人以凭空瞎说的印象,我想做两点说明。


(一)他们让亚里士多德说:“悲剧应该借助恐怖与怜悯,把我们从表演出来的激情的缺点中净化出来。”表演出来的?这么说,如果英雄人物通过好奇心,或者虚荣心,或者爱情,或者因愤怒而遭逢不幸,悲剧就该净化我们的好奇心,我们的虚荣心,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愤怒啰?亚里士多德从来不曾想到这一点。这些先生就是这样争论得津津有味,他们把风车想象成巨人,抱定必胜信念,对着风车大举进攻,却不注意有着健康人的理智的桑丘,而桑丘却坐在他那从容不迫的马背上,在后边召唤他们,他自己毫不造次,只是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亚里士多德说:των τοιουτων παθηματων,意思不是“表演出来的激情”。他们应该把这段话译成:“这种和类似的”,或者译成:“被唤起的激情”。τοιουτων只是指前文里的“怜悯与恐惧”。悲剧应该引起我们的怜悯和我们的恐惧,仅仅是为了净化这种和类似的激情,而不是无区别地净化一切激情。他说的是τοιουτων而不是τουτων;他说的是“这种和类似的”,而不是“这种”。这说明他所理解的怜悯,不仅是狭义的怜悯,还包括一切慈悲感,犹如他所理解的恐惧,不仅是对我们眼前的灾难所产生的不快,也包括对现实的灾难产生的不快,也包括对过去的灾难、悲哀和苦闷产生的不快。


悲剧所唤起的怜悯与恐惧,应该在这种广义的意义上,来净化我们的怜悯和我们的恐惧,但也只能净化这些激情,而不是什么别的激情。固然在悲剧里也能找到对于净化其他激情有益的说教和例证,但这不是它的目的。这些都是它同史诗、喜剧所共有的东西,只要它是一首诗,是对于一个行动的摹仿,而不只是悲剧,不只是单单摹仿一种引起怜悯的行动的悲剧。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都是为了改善我们,如果连这一点还须证明,那是令人痛心的,如果有些作家自己还怀疑这一点,那就更令人痛心了。但是任何体裁都不能改善一切,至少不能把每个人都改善得像别人一样完善。一种体裁最擅长的,正是另一种体裁所不及的,这就构成了它们的特殊作用。




延伸阅读


《汉堡剧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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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辛 著 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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