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珍：一次全新的生命体验

题图：作者。

作者：红珍

1.

到重庆的第四天（7.28）清晨，在北碚群山中的一个农庄中醒来。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听着雨声伴着鸡鸣和偶尔一两声犬吠，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我依然感到有一些恍惚。

这里是飞凫哥的农庄。而我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在雨声中回忆那些经过，感觉充满了戏剧性。

当初写了篇《半个西瓜》，抒发喜欢吃西瓜无奈五块钱一斤只舍得买半个的心情，飞凫哥看到，说这都不是事儿了，想吃西瓜还不容易，我那里可以办西瓜节！为此他特地种了一小片西瓜地。搞得我特别想去体验坐在西瓜地里，把瓜往地上一摔，享受只吃中间最甜的瓜瓤，吃一半丢一半的快乐。

但我一直没有动身，顾虑有点多。毕竟我们只在一个“向死而生群”里简单聊过。虽然人家邀请了，但我还是觉得跑人家家里去太唐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是个病人，很多人会有所忌讳。

虽说犹豫着没行动，心里却一直在蠢蠢欲动。毕竟，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田园生活是我向往的，另外我还想冒个险，测试一下“陌生人的善意”是否靠得住。

说走就走的贵州之行后半段，我有些走不动了。在侗寨时，我发现自己小便赤黄，大便呈白色，甚至皮肤也开始瘙痒，这些都是胆管堵塞的表现。对于胆管癌患者来说，胆管堵塞就意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

贵州行的最后一站在贵阳，离重庆很近。是赶着回家治疗，从此剩下的日子就在病床上度过，还是冒一次“险”去陌生人家，感受一次全新的生命体验？最后，内心的蠢蠢欲动占了上风，我又一次说走就走，去了另一个陌生城市，重庆。

2.

飞凫哥听说我决定了来（这决定用时一两个月）很开心，提前打电话问我吃东西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能不能吃辣？这让我觉得很感动也很安心。但又有些紧张，怕给人带去麻烦。我说不要太客气，不然我会很紧张的。他回我，远方有朋来，我很愿意把我们的所有能力拿出来，让朋友人至如归。

他越是郑重，我越是愧疚，告诉他我仓促从家里出来贵州旅游，当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去重庆，什么礼物也没准备呢。他安慰我，人来就是一切，如果准备，你就不会有到就是归的感觉。虽然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柴院，希望能给你家的感觉。我感紧回他，还没到就感觉到咯。

等我上了火车，连发几条信息都不见飞凫哥回应。快到站，我又发了一条：我马上到咯。飞凫哥你不回应我，我有点慌嘞。没有提前做功课。两眼一抹黑呀！

还是不见回应！搞得我只能拖着行李箱，混迹于出站的大部队里面，忐忑不安地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办？

不过很快我就稳住了情绪：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好在随后接到电话，虽然在地下车库里费了好一番周折，最终我们还是碰上头了。

随车同行的是一位温良的女子，非要把副驾位置让给我。因为车不能久停，没功夫推让，加上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好随便称呼，我匆忙上了车。

上车之后我反应过来，这就是嫂子呢。嫂子目光澄澈，说话面带笑容，轻言细语，怕我热她还从后面给我扇扇子。我之前的那些忐忑，在这一刻被真诚朴实的嫂子治愈了。

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人和人见面七秒钟就能判断出投不投缘。我的七秒直觉告诉我，嫂子是我喜欢的类型。

聊天时，我感觉她应该读过我的文字。一问，果然读过。从她提到的微小细节，我知道她不仅读了，还读得很用心。

嫂子说她还听过我那次《行走的鸡汤》的分享，是我的“粉丝”呢。

交谈中能感觉到她是一位相当宽容开明的人。我内心那种“一个女人跑一个男网友家，人家老婆会怎么想？”的别扭消除了，因为瞬间她便成了我的知己。

3.

刚到重庆的那晚，飞凫哥召集几个群友一起给我接风，在一家著名的占据半座山头的火锅店吃的火锅。回去的路上出了一点状况，我和嫂子一起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这一次的“一起担惊受怕”，让我和嫂子心连得更近。她特地请了假陪我，还买了一堆吃的放在我房间，还时时惦记着我会缺什么。

她是我迄今见过的最温良的女人，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但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低调又内敛，妥妥的一个大智若愚。逮着机会我就要在飞凫哥面前夸夸她：嫂子是个好人呢！

的确，在贵州时跟队友聊起要去重庆的前因后果，园长妈妈一语道破真相：那位大哥的老婆人真好。是的，人之常情，家里忽然跑来了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搁谁都会心里犯嘀咕。但嫂子没有一丝隔膜，应该是飞凫哥提前做了铺垫，她也从各方面对我有个初步了解。再说了，飞凫哥奔七了，我又是个病人，我俩不可能生出什么暧昧。我推断她是信任我们的。

嫂子的包容不止体现在接纳我这个陌生女人的到来。据说飞凫哥的女性朋友，嫂子都知道，并且来了都会热情接待。甚至飞凫哥飞去照顾身患重病的初恋女友，嫂子也没反对过。我问她如何能做到这般大度，她只微微一笑：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啊。 

看着她，我心中的敬慕澎湃汹涌：这是要有多么宽广的胸怀才能如此平静，并且欣然接受这一切！我迅速反思了一下自己，尽管在他人眼里我也活得通透豁达，这方面和嫂子比，还是相差甚远呐。

之所以浓墨重彩写嫂子，实在是感觉她美好却又真实：朴实善良、从容自若，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想，若我下次再来，一定是以她好友的身份而来的。

——最初的文字里，我用了一些赞美之词，给嫂子看过，她觉得我把她写“过”了，让她感觉到有压力。为了照顾她骨子里的“低调”，我尽可能修改到不那么显山露水。但我心目中的她，是配得上那些赞美的。

4.

到了这里才知道，所谓坐在西瓜地里敞开了吃，只是我脑补出来的美梦。

山上平地很少，西瓜居然是被飞凫哥挂在架子上长的。因为今年雨水多，西瓜长得慢，到现在也只有苹果大小。我这都算来得晚的，要来早一点，估计只能见到枣子大小的西瓜啦。

不过循着被野草湮没的山间小道上去，在一棵瓜藤上发现了一个大一点的西瓜，飞凫哥把它摘下来带回去吃。这西瓜还没太熟。我啃着大半熟的西瓜，为自己曾经的憨傻感到好笑。

唯一一个摘下来吃的西瓜😂

那些迟迟不长大的西瓜，戳破了飞凫哥举办西瓜节的牛皮，作为弥补，他让儿子去下面买了西瓜。简直是赤裸裸的作弊呀！

我对西瓜的兴趣其实并没那么大，那些热闹的、夸张的欢喜，不过是被我放大的点滴温情带来的感动生发出来的快乐——陈先生不管多贵也能买给我，飞凫哥特地种上几颗迎候我，都是令我倍感温暖的人间真情。

这才是我放下顾虑奔赴而来的真正原因：在被癌细胞扼住命运咽喉之际，给予世界更多的善意（对陌生人的信任也是一种善意），并且感受更多的人世美好。

5.

飞凫哥的农庄里虽然没有可以任意挥霍的西瓜，但有许多动物：一大群鸡，一大群鹅，两只羊，一只孔雀，几只兔子，和六条狗。还有鱼、乌龟以及其中一只横着爬上岸来的小龙虾。

喂鸡喂鹅是一件快乐的事，只需要把玉米粒往地上抛撒，鸡们鹅们就会跑过来啄食。兔兔呢，胆子小，人一来就藏起来。羊妈妈还挺亲人，会用嘴巴蹭你。狗狗中的小黑挺粘人，吃饭就站在我旁边，一个劲用嘴巴嘟我，用爪子挠我。但是大一点的蛋蛋来了，它就不敢主动来要吃的，甚至自己吃的骨头都要让出去。

有一次去厨房我没关房门，回来看到地上很脏，纳闷自己的鞋底不可能那么脏啊，走到洗手池边才看清，那只孔雀居然大摇大摆地站在上面，还往水池里拉了一泡屎！

清理之后发现鸡屎的气味没散，想打开窗户透一下，发现居然还有一只珍珠鸡站在窗台上，也拉了一泡屎！

再次清理完后感到非常幸运，还好它们没有拉到床上！

这里的动物们自由自在，人也一样。农庄成员们的状态，主打就是四个字：自由散漫。我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因为没人会在意你在干啥。

吃饭就像进了食堂。二楼住着一群做游戏项目的孩子们也在一起吃。开始我还想着吃饭的人太多会拘谨，结果他们都是一个个分开下来，甚至有的睡到下午才下来吃饭，很少碰面。

其他时间我想干啥就干啥，只要我自己不觉得累。

有没有家的感觉？当然！

6.

除了小动物们，农庄里还疯长着野草，我最乐此不疲的，是和它们展开艰苦卓绝的斗争。

我这个勤劳的主妇，眼里到处都是活儿，又有那么一点轻度强迫症，所以看见野草就想拔，看见落叶就想扫，看见哪里乱就想整理。飞凫哥怀疑我有多动症，嫂子说我一点不像病人，活得比健康人还有激情。

下着雨，我把屋旁的一小块地里的野草都拔了。我说可以种上菜，嫂子说可以变成小花园。我欣欣然同意，做什么用途没关系，只要不是荒草丛生就行。

又把二楼孩子们房间外面随处乱丢的烟盒、烟头、快递包装袋都清理了。还把平台外的野草拔了，把路边堆放的落叶扫了。他们晚饭后集体出来散步，我问他们感觉到变化没？他们说都有点不习惯啦。其中一个孩子还特地跑来向我表达谢意。

农庄的变化有目共睹。我就像一阵清风，给这里带来一派生机。就连孩子们都开始动手劳动。楼下的热水器坏了，还想着邀请我去楼上淋浴。想来，我这位“不速之客”还挺受欢迎。

一个孩子在我整理他们胡乱堆放的垃圾和杂物时说，阿姨别弄了，没意义，过两天又这样啦。我并不觉得没有意义，哪怕整洁一天，也能享受到一天的舒适呀。

只要没离开，我还是会投入极大热忱去改变这里的面貌。何谓“行走的鸡汤”？就是走到哪里都用行动让他人感知到“积极”的力量！

7、

雨停之后，见太阳没出来，飞凫哥和嫂子决定带我去市内转转。

我脑补出来的重庆，是那种依山建了很多小楼，逼仄陡峭的山间小道上行走着一群“棒棒军”的雾蒙蒙的城市。过江需要坐索道。

在我记忆深处，重庆的生活味道如同02 年霍建起拍的电影《生活秀》中的那样。结果一查，《生活秀》呈现的是武汉人的生活场景。至于为什么记忆会出现如此偏差，我也搞不懂。

真正转过才知道，重庆市大得很，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五六十公里是家常便饭。如今的重庆，早已修了无数跨江大桥，乘坐过江索道成了给游人体验的旅游项目。我们前去看了一眼，等候的游客太多，便选择了放弃。洪崖洞、地铁从大楼里穿过的“李子坝站”也是开车看了一眼。

在解放碑附近吃了一点小吃，没有感到特别惊艳。似乎重庆美食不如贵州的好吃。也不知是不是我们先到贵州，那里的美食先入为主了的缘故。

我不是很喜欢到城市旅行，现在的城市面貌相差并不大，无非就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除非有充足的时间在老城区里慢慢地走走看看，体味更久远的当地特有的民风民情，走马观花到网红地打卡，没好大意思。

在重庆最繁华的美食街找不着厕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居然还在维修中，着实让我恼火。而且在重庆开车，需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遇见拥堵要会强行加塞。不晓得女司机的技术过不过得了关。

飞凫哥的膝盖不好，走路不灵便，但还是和嫂子一起陪着我在好吃街寻觅美食。在行人如织的街道里，无论我被人群冲散到哪里，眼睛都是在急急地搜寻着他们的身影。因为他们，是我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最亲的人。

停雨后的重庆市区有些闷热，我不眷恋市区的繁华，只想赶紧回去。我还是喜欢北碚雨中空濛的群山，喜欢在那山上的农庄听雨，喜欢在雨声、鸡鸣犬吠声中醒来。

而能够让我安然醒来的，是一见如故的飞凫哥和嫂子的那一份无保留的善良与真诚。

8.

第六晚（7.30），飞凫哥提议到外面乘凉喝茶，顺带着唱唱歌。

想着外面蚊子多，担心自己被蚊子抬走，我表现得并不积极。这里蚊子欺生，我的胳膊和腿已经被咬得体无完肤了。

嫂子准备了两盘蚊香，飞凫哥又把电扇搬出来，后顾之忧算是解决了，再打开音箱，点亮彩灯氛围感瞬间拉满，就等着风来啦。

搞不清到了农历初几，只看见月亮已经像是怀孕六七个月，肚子突出得很明显了。月光下，吹着凉风，喝着茶，吃着水果、点心，别提多惬意啦！就连农庄里的猫儿狗儿们都围在旁边，跟我们共享美好。

美好的月色里一展歌喉，便是锦上添花。嫂子也是资深歌迷，有一副好嗓子，《谁不说俺家乡好》是她的保留曲目，唱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全民 K歌连上音箱，声音有些滞后，多少有些煞风景，但这并不影响我和嫂子一起切磋琢磨、歌唱到深夜十二点。High 翻了！

9.

唱歌唱得太兴奋，夜里睡眠不太好。主要是身上奇痒难耐，并且明显感觉到症状加重了。似乎印证了我“胆管堵塞”的隐忧，心里便想要回家了。

原本嫂子规划好六号她过生日，在山上组织一次烧烤活动，我留下来陪她一起开心开心，但我皮肤痒得难受，而且还有些咳嗽，等不了一周时间。担心万一病情突然恶化，就是给人家添大麻烦了。

票很难买，我给自己买了张一等座的高铁票，贵了好几百。想着从来没坐过也算是一次体验，路上时间长让自己舒服点也不是什么罪过，就慷慨了一把。但还没慷慨到要给自己买一张商务票的程度，不算太过分。

嫂子去上班了，听说我临时决定要走，买了一大包特产赶来给我送行，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想想还是收下这些馈赠，将恩情记住心里。

一直没有向家里透露我回家的消息。当我坐了七个半小时的高铁，于深夜十一点多回到家，陈先生和牛牛都蒙圈了，满脸的惊喜。狗子更是兴奋得上蹿下跳。憋了一天，我要的效果终于达到咯。

我总是说，活着为了体验。这次出行是生命中又一次极为珍贵的传奇体验，于生命可能进入倒计时的我，收获了来着陌生人的善意和温情，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人间值得！

这篇文章从七月二十八日写到了八月二日，没有发朋友圈，是因为天气太热，我不想惊动重庆的朋友，静水姐、愚人姐和敦敦姐。园地耕耘者群的长江头大姐我加了微信也没联系，考虑到她二阳过后身体不大好，不想大热天的给她添麻烦。在此一并表达歉意。

不知道命运会将我带向何方，是否会像初到重庆那晚一样，遭遇惊心动魄之后奇迹般地啥事没有。无论哪种结局，我都对生命中遇见的这些美好充满感激。

愿你我都被世界温柔相待。

【彩蛋】红珍演唱：相逢是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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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红珍：坐标南昌。爱自由、爱生活的胆管癌患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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