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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 2020年4月1日 被检测为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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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里第四个孩子,老家在重庆农村。当年我属于“超生”,没上户口,从小到大总被人叫“黑户”,我羡慕那些有户口的同学。 后来,家里花钱给我上了城市户,为了到城里读大学。在那里,我发现小时候想拥有的农村户口并不受欢迎。2010年,我到澳大利亚留学,又发现不管城市还是农村,户口这东西老外根本不看重。 这对我触动很大,我开始意识到农村群体的“边缘”。 我一直觉得父母在外打工、孩子留守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在澳洲学摄影,给他们的农村家庭拍照,我发现他们是完整的,有父母,有几个孩子,还有一条狗。 从那时起,我开始想关注中国的农村。 有次回重庆万州,我和妈妈在村里散步,遇到一个90多岁的瘦小老太太。她从山上背一捆柴回来,柴木比她的人都高出很多了,我就拍下这张照片。 向承美家乡的农村老太太当时我在澳洲做另一个艺术展《女娲复苏》,关于女性主义的,我把照片拿给一个中国的艺术批评家看,他说“太形式化了”,表达很刻意。我就跟他聊,聊到国内一则社会新闻,有个在外打工的人,农村的老爹想见他,不得不骗他说自己要死了。后来儿子回村了,怪他,他就真喝农药死了。 讲着这个故事,我突然就哭了,那个批评家说,“你有情怀,但还没找到自己的方法。”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回国期间,我喜欢坐上火车去不同的地方,绿皮火车上有很多农村人。我和妈妈也开始更多交流,她是土生土长的农民,70岁了,经历过那个年代:饥荒、人民公社、知青下乡。 有次带她去上海,上海本地的出租车司机说,退休后一个月有四五千块收入。她跟我去澳洲,知道了当地人不论农村还是城市,60岁以后会有大概七千人民币左右的退休金。 她第一次听到这些,但并没有觉得很不公平,还感觉挺知足的,“我们那里,政府每个月也会发百来块钱”。和村里大多数老人差不多,她能讲得出曾经历的苦难,所以觉得现在生活挺好的。 去年的一则新闻说,农村基础养老金最低标准提高,在原来每人每月70元的基础上增加18元,提高到88元。(编者注:2018年5月,国际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财政部发布《关于2018年提高全国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基础养老金最低标准的通知》。) 城里老人有工作,他们有退休金,但农村老人种一辈子田,老了就指着政府发放的收入和儿女赡养。 88元对农村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会怎么对待这笔钱? 我产生了好奇,于是我让妈妈帮我找老家镇上的老人,给他们每人88块钱,“买什么东西都可以,你随便买”,我想给他们拍一组照片:《幸福88》。 我鼓励他们去不同的地方买,也不限定时间,但他们买来的东西大同小异。 8月2日,“幸福88”系列作品在澳大利亚Cool Change当代艺术中心展出。以下红底照片均为此系列。
张大爷88岁,年轻时是生产队队长。我每次回去,他都背一个竹背篓,抽着土烟,由于年老驼背,他的头都快碰到膝盖了,还在田里干活。老伴去世了,他独居。 他家里条件其实还不错,其中一个女婿是包工头,做的项目挺大,女儿给他在老家修了一幢房子。但很多农村老人都是这样,子女会给钱,可他们还是没有安全感,坚持劳作,担心子女什么时候就不管了,自己种出来的“钱”,更硬气,有自尊。 他买了两坨面一共4斤,糯米20公斤,因为这个“能吃很久”。
这是谭家两夫妇,穿着红衣服来拍照的,你看不出苦难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他俩年轻时在外打工,十几岁的女儿在老家,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上年纪后他们回到老家,靠谭大爷跑摩的维生。两个儿子在外工作,其中一个几年前打工时去世,儿媳妇接受不了,喝药跟着走了。 另一个儿子发展还不错,在广东承包鱼塘。今年谭大爷过生日,他难得坐了趟飞机去广东玩,很开心。 买完东西还剩一点点钱,一人买了一个棒棒糖。 这个奶奶姓向,老伴过世,独居。 听说她以前被老伴打,现在生活也不太好。这次她为了拍照还专门打扮,穿了粉色的围裙。她买了小面包零食、面、洗衣粉,说小面包下田地的时候吃,平时舍不得买。 还有一位老人没有拍。她不跟人聊天和来往,儿子媳妇挺有钱的,但是她一个人住在破房子里,房子还漏水,厨房是整个屋子唯一比较干燥的地方,所以放了一口棺材,她老早就给自己打好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当时我没忍心拍。
老家的街上现在是一排排整齐的小楼房,两三层高,墙壁贴着干净洁白的瓷砖,房间宽敞明亮。 这都是在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修的,可里面就住着两个老人、一个小孩。打工的人其实一年就回来住几天。 右边的男人在钢铁厂工作。孩子现在上大学了,从八岁开始成了留守孩子。 他说现在跟妈妈爸爸关系非常不好,觉得自己从小是孤儿,不能理解为什么其他小孩爸爸妈妈每年能回来一次,“你怎么有时候一年一次都不回来?” 很多人在外打工久了,不愿回去,但是孩子没法到城里读书:要交借读费,打工没时间,也不能照顾好孩子。也有妻子回去,老公还在外面打工的,但孩子普遍感觉在孤独当中长大,以后做了父母,他们的孩子又变成留守儿童。
我本来放的是原图,发到高中班群里,但是后来作品链接被人举报了。 高中班群里的同学大多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城里过着优渥的生活,我以为他们更关注社会,能够理解这些问题,没想到他们说我“揭露丑陋”,“打着艺术的旗号诋毁国家”,有个为我发声的同学还被踢出群了。 我就看着这些照片,远看能看到他们的家,但近看,家是模糊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是碎片的,孩子跟父母的交流也是,每年相聚又分开,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 干脆我就用编织的方法处理了一下,把人的身份去掉了,也更符合想表达的家庭的破碎感。 讲每一个人的故事,感觉都很撕裂。
右边的女人是我小学同学。她和老公都在工地上打工,住工棚。女儿一岁时,夫妻俩就出去打工了。回万州要坐27个小时的火车,5年他们和女儿才见4面。 这组照片都是这样,左边是老家的孩子和老人,右边是在外打工者,后面是他们的房子。中间一张张的车票将整个家庭连接起来。
这个孩子只有奶奶了,右边是空白。他爸爸在工地上干活时死了,妈妈离开再没有回来。我问他几年级,几岁,任何问题他都不回答,后来他奶奶说,站起来给阿姨拍个照,他才终于拍了这个照片。 向承美镜头记录的留守儿童 我拍了300多个留守孩子,最小的几个月,最大的二十几岁。他们的神情就像同一个人,我觉得可能他们的境遇、经历的很多事都一样吧。 不止一个孩子觉得自己是孤儿,老人管他们吃饱穿暖,但深层次的教育达不到。在我看来,他们是城镇化建设过程中,被牺牲、被遗弃的一些孩子。
本来我打算拍视频,做一些采访。刚开始孩子们还比较开心和调皮,但只要问“你多久没见爸爸妈妈了”,“最想跟他们一起做什么事情”,他们说着说着,眼泪就打转,我就没再问了。 有一次,我看四五个孩子聚在一起,想给他们拍张肖像照,但怎么喊都不过来。天气很冷,他们坐在小板凳上,一人端一个手机,打联机游戏。我跟着他们站了50分钟,手都冻木了,我走了他们还在玩。 在农村,孩子玩手机比老人用手机的时间多得多,大人买手机也是给孩子一个慰藉,人不在身边。 后来我想到带他们去野外画画,一起玩,他们积极性很高。 留守儿童的绘画作品:和爸爸妈妈手机视频聊天 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幅画。 孩子10岁左右,和爷爷奶奶住在镇上,父母在万州县城打工,开车过去大概四五十分钟。面前是电视,电视里放着武侠片还是枪战片,爸爸妈妈在手机屏幕里,他和爸妈视频聊天。 他说他的梦想是做出可以让人飞起来的药水。 这个女孩是唯一一个主动来要我电话的,她可能觉得我是个博士,想和我多学习。她读六年级,以后想当歌手,让爸爸妈妈看到她在舞台上唱歌。
我想用图片表现农民群体面临的一些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对社会的影响,希望更多人看到微小个体被尊重。 但高中同学说这个课题没有意义,有人说我在消费苦难。我的观点是,如果我拍了就走了,拿去谋取利益,也许是消费苦难。但是他们来过这个世界,有必要被尊重、被记录,我如果花上一生的时间去记录这些苦难,还是不是在消费? 也有同学私聊我,说没想到当年那个老实本分的女同学,能引起他的思考——“我们不曾关注到的农村正在逐渐边缘和透明化”。同学群里的集体发难也让他反思:好极了还是糟透了? 向承美在农村的废墟上办的留守儿童画展 但是,村里的人不觉得自己边缘,不觉得自己是失语的,他们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周围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在生活。 孩子画的最多的要素是什么?家。有一个孩子的梦想是,造个专门给残疾人住的房子,给家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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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4年拍摄300多留守儿童:他们的神情就像同一个人
以下文章来源于极昼工作室 ,作者小昼
本文来源公众号极昼工作室(media-fox)
向承美和黄棉袄男孩的合影
文章摘要:摄影师向承美的电脑里有一张照片。穿土黄色棉袄的小男孩坐在木门前,表情懵懂,脸上有些泥巴。为了拍这张照片,她花了一个下午和他爬树、玩游戏,男孩终于从躲躲闪闪到安静坐下,同意拍照。 这是向承美过去四年的日常。在重庆、湖南和贵州农村,她拍老人也拍孩子。老人坐在自家院坝聊天、择菜,皱纹里有岁月磨难,也有现世满足。孩子多是留守儿童,300多张大头照摆在一起,向承美觉得他们像同一个人,“眉目间的焦虑和迷茫很相似”。 这些影像组成她的系列作品《农民志》。向承美如今在澳洲读艺术博士,她希望用这些照片记录城市化大背景下农民的生存现实,“这个边缘和透明的群体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本文是她的口述。文 | 张楠茜
编辑 | 陶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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