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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学子 | 吴一笛:我与古典学的二三事

吴一笛 RUC古典学 2022-10-30

编者按:吴一笛,本科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第三届古典学实验班(2012-2015),其后赴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攻读古典学硕士(2015-2017年),2017-2021年就读于美国波士顿学院政治学博士项目,今年秋季转入美国波士顿大学宗教研究博士项目,主攻方向为古代哲学和政治思想、中世纪伊斯兰和犹太思想史。这篇随笔回忆了他在古典班学习和生活的三年时光,也讲述了他在美国求学的经历,从中可见古典教育之魅力和意义。文末附有第十二届古典班招生信息审核群二维码。


2011年春季学期,我就注意到古典学实验班的招生启事,人文楼里一张以孔子为背景的海报吸引了我。课程设置里的古典语言学习和经典研读即刻引起了我的兴趣,当时,我心里想,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读书,尤其是读好书吗?彼时我在英语系学习已经一年,但发现自己并不适应、也不喜欢机械式地听说读写训练。语言水平虽有提高,思想上却毫无长进。我过得十分迷茫,总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缺乏适当的指导。我所修的课程好像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绩点证明它们的存在,而课程内容没对我的心灵有任何触动,对我的个性和想法也无任何形塑之效。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大学里所教的竟对我没有任何指引作用,让我十分郁闷和不满。我不禁在内心叩问大学教育的本质和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和父亲的通话让我打消了大一转专业的念头,毕竟大二还有机会,而且他向来关心就业的前途。他不敢让我冒这个风险,这个他闻所未闻的学科有太大的不确定性,而我也想给自己适应所在院系再一次的机会。


古典班所在地:中国人民大学人文楼


可我无法再将就了,大二那年我依然过得懵懵懂懂。这更加坚定我要转去古典学实验班的决心。那一学年,只有一门研读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课让我收获颇丰。可并不熟悉西方整个思想文化背景让我理解乔伊斯笔下的用典颇为费劲,仿佛在隔靴搔痒。不过至少我明白了,自己喜欢读这种带有思想性的书,而不是大学课堂里进行专业化训练使用的教材。那种激发我思考的愉悦感令我喜不自禁而且回味无穷。更重要的是,想要对西方文明有更深刻的认识,不可避免地要回到它的源头——古希腊和古罗马。眼下也只有古典学实验班能满足我求知上的需求,我便不再犹豫提交了转系申请。在参加笔试前,我还到人文楼的办公室和娄林老师攀谈了一番,能感受到老师与我没什么距离感,十分亲切。后来面试的时候,娄老师还提到我对乔伊斯的著作的理解还不错,这真令我惊喜,没想到自己的几句闲谈,老师却放在了心上。关于古典班的了解,其实还得益于第一届张培均师兄在当时还火热的人人网上发布的那篇《古典班的那些人和事》,里面对于同班师生的描绘让我觉得每位老师和同学都有自己的个性,最为重要的是整个班级是一个学人共同体。大家志同道合,一起享受读书的时光,在古人的智慧里陶冶情操。后来,我那届的同学们在闲聊时,发现每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那篇文字的指引。
后来在古典学实验班的时光,真的让我体会到了阅读经典对灵魂的滋养。尤其是老师们为我打开了古代世界的大门,帮助我看到了自己所处时代的局限性。与其追名逐利,不如修身养性。人活一世,不必比照社会的标准答案规训自己,而是应该探寻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永远不会忘记古典班的第一课,张毅老师为期一年的以《春秋左传》为文本的古代汉语课程。在她讲了一些古典文学的基本背景知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传统后,我提问:“什么是经典?” 我依然记得身着旗袍喝着可乐的张老师两眼突然亮了一下。当时,她没有直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把对这个问题的追寻留给了我自己。不过,张老师后来讲的一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有一只鸟和一棵树是很好的朋友,于是它们约定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次相逢,小鸟就还在树上给树唱歌。可是第二年小鸟回来的时候,被砍伐的树只剩下树根了。树根告诉小鸟,树被当作木材由河流运输到下游的伐木场加工去了。小鸟沿河飞行找到木材厂,大门告诉小鸟,树干被加工成火柴运往村子。小鸟飞到村子,在一支点燃的蜡烛坐着一个女孩,小鸟问女孩火柴在哪里?她告诉它,火柴已经用完了,但它点燃的火还在燃烧。小鸟对着蜡烛的火光唱起了歌。经典或许就是这样,在不同的时代无论是以参天大树还是微弱烛光的形式出现,每一个学子都能受到它的指引,寻找自己该去向何方。经典不是故纸堆,而是可以向每一代静下心来读书人展现它自身的生命力,就像燃烧的烛光一样。投入的时间精力不会白费,汲取的也不是古书中的大道理和教条,而是真正知人识物的智慧。


张毅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


张老师的课堂总是充满了理趣,因为她总能将文本中古奥的字句转化为我们更易理解的内容。老师经常旁征博引,总能将《春秋》中古人的处境和政治事件与当下的社会事件联系在一起,引发我们的思考。张老师深入浅出的讲解让我看到了古典文本只是在时间上与我们遥远,但其包含人世间问题的广度和深度却十分贴合我们每个人的境况。所有人的一生都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选择构成的,而古代人与我们一样也面临各种各样的抉择。齐公子小白对管仲的处理是报复和原谅的选择,曾割股啖君随重耳出奔的介之推是入仕和隐退的选择,而“人尽可夫,其父一也”则是在政治现实的狭窄夹缝中,两种至亲情感、两种伦理身份的互搏,对个体而言,尽管极为严酷,一旦遭遇,却不容回避。在古人的抉择中我们看到不同选择背后的道理,和不同人物的灵魂类型。这样我们可以找到考察我们自身品性和道德标准的参照系,思考自身抉择中的善恶对错。班主任彭磊老师,仅年长为十岁。他于我更像兄长,既有严厉的一面又有他宽容的一面。我虽是班长,但我清楚知道老彭期许我能起到带头作用。除了是班里常规事务的好帮手,也是同学们与老师沟通的桥梁,在学业和班风上更不能马虎。老彭从来没有怪罪我有时冒失的顶撞,总是很和风细雨地在提点我。他知道我脾气有时急,说起话来容易冲动,但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老彭没有那种班主任的威严,倒是更像大家庭的家长,每个学期都会组织班级活动。无论去他家包饺子,户外野餐郊游,室内展览,还是在办公室吃瓜闲聊,以及期末聚餐,他都是积极分子。老彭是个早起早睡的人。还记得在人大度过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几个在他办公室聊到很晚了,甚至都已经过了他睡觉的点了,他哈欠连连还坚持着陪我们唠嗑。每次回学校看他,老彭总会送我本新书作纪念。


彭磊老师与同学们在一起


娄林老师,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娄叔”,他的猫“司马飞机”总能在豆瓣上被他玩出梗来。娄叔的书是真多,听闻曾经蹭住过的朋友谈到他的床板下面垫的都是书。娄叔虽然年纪渐长,但心态还是无比年轻,尤其是开怼起来毫不含糊。他的课很不巧都在晚上,此时校园里广播播放的流行音乐总能让娄叔批判一番,说这些靡靡之音毒害青年。娄叔为人十分热情,也非常关心学生。毕业后回校,常常和娄老师谈过去和现在的生。即使他后来搬去了五六环之外,也要打车来与我们聚餐。美国疫情期间,时常收到娄叔的问候令我十分感动。娄叔私下待人友善,但在学业上对我从来没有放松过。作为我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娄叔一直监督着我的进度。他也很耐心地给我提出指导建议,还主动推荐我去参选优秀论文。李致远老师,记得他的《诗经》课是以唱诗开头也是以唱诗结尾的,最后结课的时候不少同学哭了,那是在古典班令我十分动容的瞬间。虽然我们身处教室里,但氛围却如同孔子与众弟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个瞬间是我们与古典学结缘三年的一个缩影,因为我们接受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洗礼。学期末聚餐时我们才从师母口中得知,李老师备课经常通宵达旦,深怕自己因为准备不足讲不好。老师的认真和负责任程度令我们咋舌。传道授业解惑者都如此精益求精,更何况求学之人呢?《诗经》课上手抄的诗、标记的注释和讲课的笔记我都保留到现在。即使我出国后志在西学,也时常翻看,甚感常看常新。去年借着十周年庆典活动的机会,还向老师讨教我遗忘的诗句。老师直呼感人,说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殊不知好的老师有时不经意蹦出来的一两句话就有震撼心灵的力量,甚至有可能引导和改变学生的一生。



我想,古典学的教育带给我的不是读了多少古书,掌握了多少门古代语言,而是如何用古典的视野来思考现代的问题,如何独立于人云亦云的观点形成自己的判断,如何慢下来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在古典班的三年时光里,我感受到了读书纯粹的快乐。即使我后来在美国读古典学的硕士和政治哲学的博士,但再也没有体验过当初本科学习时的幸福感。海外学习高压式的训练方式,让我疲于奔命。课程不仅紧凑,古典学因为需要机械式地语言训练来不断提高翻译水平,所以小考大考不断,还有赶不完的论文和课堂展示。整个项目的毕业还包括考过翻译古希腊语和拉丁语的资格考试,以及古希腊罗马文学和历史的综合考试,最后还要交一篇毕业论文。以上三件事,我在最后一学期一鼓作气完成。系里的老师说这是个不小的成就,甚至开玩笑说可以在系楼下立一尊我的雕像供后人顶礼膜拜,让坚持不下去的同学去摸一摸我的头汲取精神力量。虽然看起来我干了很多事,尤其一学期下来我好像是读了不少原文,但对于文本中的思想却没有得到深入学习的机会。我学习到的更多是关于古代的知识,但这并不代表我习得了古人的智慧,而后者恰恰是古典学教育的核心,也是本科的教育曾给予我的。而且,我身处的古典学系强于考古学,因为考古的确是最热门也最容易圈钱和吸睛的分支领域。花钱组织科考队去希腊和意大利掘地三尺,挖出来的新发现人人肉眼可见,可以展览供人把玩这些古代的“宝贝”,但又有多少人会用同样的时间精力去看一篇关于荷马史诗新的词源学分析或者索福克勒斯肃剧的文本解读呢?我所在的古典学系在我就读的最后一年,组织学生和老师去希腊某座山上挖出来人尸体骨头的残骸,有可能可以推翻现有古希腊文本中关于人祭的最早记载。骨头送去实验室的断代结果还未出来,系里面已经着急联系媒体想搞个大新闻,甚至在学校还搞了个宣讲会请人来看古典学系的“大发现”。主讲的老师说自己最近夜不能寐在等待断代结果,十分害怕结果不利于这次“大发现”的猜想;而此时底下的观众在长时间考古知识的密集轰炸后开始昏昏欲睡。然而,在这次宣讲会后,再也未见媒体对此事再有报道,想必是断代的结果“不尽人意”吧。相较之下,传统古典学里的古典语文学,在我当时的院系不受重视,这个方向的研究生也只有二三人,相比于考古学方向的学生少之又少。就算是这个方向的老师,也深受各种文学理论和后现代理论的影响,从当时我准备的综合考试需要准备的名词解释就可以看得出来,拉康和德里达是必须要掌握的知识。果不其然,我同学里时髦地追逐性别研究的美国人,确实得到了最多名校古典学系的博士录取。我则深感北美古典学界最传统的分支方向已经都如此现代了,最新的问题意识都跟着社会科学的方向走了,做的研究确实不是我本人喜欢的路数,于是便不再想留在北美古典学系的大染缸里


吴一笛近照


我与古典学的故事在研究生阶段虽然终结了,但博士求学阶段我偶尔还是会去所在学校的古典学系听课。古代文本对我的吸引力并没有减少,而古典学的背景知识也在后续帮助我理解古代政治哲学的文本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不过,我求学至今,收获最多和最为怀念的还是古典班的时光。那是由很多可爱的老师们和同学们一起读书思考以及成长所构成,大家心性相似,志趣相投,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我常常感念当年决定转系的我,因为古典学的教育让我获得了受益终生的东西。一晃从我转入古典班也快十载了,古典学实验班也办到了第十二届。如今得知古典学实验班可以面向大一新生选拔,实在很羡慕可以多一年享受古典智慧的学妹学弟们。不管你们之后是否以学术为志业,希望古典学实验班四年的教育不枉费你们的青春。最后送大家一句我在本科时从张老师那学到的一句话,这句话一直砥砺我在求学道路上前行:“出家如初,成佛有余。”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做自己想成为的人,过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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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枢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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