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的恶，都源于自私
30年前大学期间读英国哲学家霍布斯《利维坦》的时候，对其中枯燥的论述并没有留下多深的印象，但却被其中的一句话击中了，至今记忆犹深：“人对人是狼。”
霍布斯指的是自然状态下的人，没有规则的约束，没有受过文明的洗礼。这种状态下的人，只受两个因素所支配：欲望和恐惧。
所谓自然状态，指的是没有规则或者不受规则支配的状态。在人类的早期阶段，或者说在“国家”形成之前，人类就生存在自然状态之中，社会生态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今天我们更喜欢称其为“丛林法则”。
“丛林法则”不是规则，所以它是自然状态。
在自然状态下，欲望是生存的本能，恐惧也是生存的本能。前者为了获得食物，后者害怕被伤害。
所以，霍布斯认为，人性即狼性——当然，是在自然状态下。
提到狼性，许多中国人都会想到两个现象。一是前几年风靡大江南北的一本书——《狼图腾》，另一个是华为的狼性文化。
狼图腾写的是自然状态下草原上狼的故事，各种动物都生存在“丛林法则”之下，这很好理解。
但华为就不一样，它是现代文明秩序中诞生的一家科技公司，是在最强调规则的商业环境中从事经营活动，倡导自然状态下的狼性，确实令人费解。
也许这正是它与规则世界格格不入的根本原因。
因为所谓狼性，就是在欲望和恐惧的支配下不择手段地让自己活下去，并且吃得更饱、活得更好。
无论哪一派的文史哲学者，都把国家的诞生作为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志。因为有了国家之后才有规则，或许说规则产生后就算有了国家——无论那些规则是多么地不成熟、蛮不讲理、甚或邪恶。
规则属于他律的范畴。当他律产生后，总有一些理想主义者试图引导人们站到比他律的规则更高的台阶上——自律。
于是宗教出现了。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谁能够比一位虔诚的教徒更能自律。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国人之所以缺乏自律性，就是因为这片土地上从未有一种思想发展为成熟的宗教。
我们长成的是无数棵道德的大树。在这里，道德的最高形式就是在墙上挂上“慎独”二字，道德的最高境界就是孔子所言“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没有以宗教为约束的自律只会盛产伪君子。
规则和宗教，是人类真正摆脱自然状态的保证。
但在有的人眼里，规则是用来触犯的，宗教是用来批判的。
当规则被突破，宗教蜕化为道德之后，恶便产生了。
在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里，是无所谓“善”“恶”的。羚羊啃草、狼吃羚羊都不存在善恶对错的问题。
但在规则社会里，突破规则解决自己的欲望和恐惧，就是恶。
我饿了，但去抢别人的食物；我需要金钱，便去攫取别人的财物；我担心别人会伤害我，便抢先去打折别人的胳膊……
这都是毫无疑问的“恶”。
所以无论是大陆法系的正当防卫还是海洋法系的城堡法，解除自己的恐惧都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对自己安全的威胁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9月8日，浙江嘉兴一男子带小孩去商店，商店门口拴着一条狗，该男子声称这条狗前几天吓着了他的小孩，小孩回去后天天做噩梦，便用刀将狗舌头割得只剩一点连着，舌头挂在外面，然后该男子又将狗打死。
对此人的谴责并非本文的任务，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的小孩确实做噩梦了，我肯定他打死狗后小孩的噩梦只会更多。
我想说的是，该男子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自然状态下的“狼性”。虽然当地警方称那是一条无主狗，且多次追赶攻击路人，但此说与它被割舌时被绳索拴着无法吻合，我们它多次追赶攻击路人的说辞也无法验证。
但明眼人都明白，强调这一点无非就是要证明该男子将狗打死的正当性。
但无论如何，他用刀将狗舌头几乎割下来的行为都是极为恶劣的报复。其行为依据是狗可能“威胁”到他孩子的安全，但狗被绳索拴着足以戳破这个理由。
所以，其行为本质上是任性的蛮横。
今天，他感觉到被狗冒犯了，就去割狗舌；明天，他感觉别人对他存在潜在的威胁，他也一定会对人做点什么，全然不顾规则可以保护他免受狗或人的伤害。
人会有这样行为，国家也一样。
举世瞩目的俄乌战争也再一次验证了霍布斯“人对人是狼”的理论模型。
据俄罗斯方面表示，他们之所以发动对乌战争，是因为乌克兰准备加入北约，对俄罗斯的安全构成了威胁。
当然，这只是说辞而已，本无须认真对待。俄的真实动因并非基于恐惧，而是基于欲望。但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仍需基于霍布斯的理论模型稍作分析。
事实是，今日之世界是基于规则的世界，无论多少人在试图否定这个事实，它都是客观存在的——国与国之间并非处于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
基于规则，乌克兰在可见的未来完全不具备加入北约的条件；基于规则，乌克兰即使加入北约也不会对其构成威胁。正如俄方自己所说：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不对俄罗斯构成威胁。
在规则客观存在的情况下，为什么在一些人（国家）的眼里它是存在的，而在另一些人（国家）的眼里它是不存在的？
因为规则本身并不会出来干预，它的存在是基于人（国家）的认同与遵守。
规则就如同神一般，你认可它就存在，你不认可它就不存在。
所以，那些认为规则保护不了自己的人，恰恰就是目无规则的人。
从人类建立起规则（或国家），差不多有3千多年过去了，可悲的是，还有人（国家）试图打碎规则回归到霍布斯所谓的自然状态。
什么人渴望自然状态？
当然是那些强壮或者自认为强壮的人。因为在自然状态下，起主宰作用的并非善恶正邪，而是欲望和恐惧。
当世界是欲望和恐惧的支配之下，自恃强壮者会制造欲望、放大恐惧，以满足自私的需要。
羚羊要吃饱肚子，可以不需要关心草地的价值；狼要吃饱肚子，可以不考虑羚羊的生命。
于是，恶便产生了。
我们所看到的恶，皆源于此——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