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泰宏观 | 深度】2023下半年及2024年美国宏观经济展望:软着陆与黑天鹅之辩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华泰睿思 Author 易峘
2023年以来,美国经济和通胀的韧性超预期,市场对美国经济衰退时点的预期后移,然而,硅谷银行等风险事件所暴露出来的高利率下金融体系的脆弱性始终是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基准情形下,我们预计美国在2024年上半年进入“浅衰退”。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基准预测的概率不是压倒性的,今年4季度进入衰退的可能性也无法排除。鉴于金融风险的演进是非线性的,其爆发的时点和影响难以预测——但从概率分布的角度看,2023年4季度后,“黑天鹅”事件引发较深衰退的可能性仍然不容忽视。
摘要
以史为鉴评估衰退压力:美国2023年底-2024上半年衰退概率高于50%。信贷条件收紧滞后压低总需求,预计23年底和24年年初实体经济面临的压力最大;长周期来看、过去120年,美国CPI过6%后3年内均出现衰退,本轮CPI超过6%已经达到19个月,收益率曲线倒挂已经10个月,均显示衰退概率可能过半。 虽然居民在真实收入负增长+超额储蓄仍有较大缓冲下的消费行为较难准确预测,但美国家庭资产负债表分析显示,美国消费可能在今年3季度更明显减速,并于2024年上半年小幅负增长。2022年1季度后,美国家庭净资产额已经开始收缩、并于2022年4季度进入负增长阶段。“浅衰退”、即市场预计的“软着陆”情形外,更难精准预测的一个可能性为,在金融风险非线性传导的“尾部风险爆发”情形下,家庭净资产下行会更快、而消费降速也会更剧烈、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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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基准情形下,预计美国经济可能在2024年上半年进入“浅衰退”,2024年实际GDP增速将从2023年的1.5%降至0.2%,其中2024Q1-Q2实际GDP环比增速为负,同比增速的低点在2024年的下半年(2023-24年美国主要宏观指标预测请参见图表37)。如我们在第二部分所述,信贷条件收紧将滞后拖累实体经济,预计实体经济在2023年底和2024年初面临的压力最大;从长周期来看,美国CPI通胀超过6%后3年内必然出现衰退,而美国CPI在2022年10月超过6%已经达到19个月,往前看经济衰退风险不断上升;我们的预测模型显示,美国经济在未来6个月陷入衰退的概率为64%,略高于临界水平。如我们在第三部分所述,结合家庭净资产增长转负后的历史经验、并考虑到超额储蓄带来的潜在‘缓冲’,我们预计美国居民消费增长可能在2023年3季度开始更明显地减速,并于2024年上半年小幅负增长。此外,由于美国劳动力市场韧性超过预期,我们预计美国新增非农就业要到2024年上半年才会转负(详见本文第六部分),时点上要晚于彭博一致预期,失业率也有望在2023年下半年维持在3.6%左右,低于彭博一致预期(图表37)。随着美国劳动供应的缓慢修复,叠加新增非农就业在2024年逐步转负,我们预计美国失业率将2024年4季度上升至4.8%,接近彭博一致预期(图表37)。
通胀方面,预计2023年底CPI同比有望回落至3.3%,核心CPI同比回落至4.1%,PCE通胀和核心PCE通胀为3.4%和3.8%,显著高于联储2%的目标,也高于美联储在3月SEP中所预测的3.3%和3.6%,这意味着2023年下半年通胀仍是美联储降息的掣肘。从分项看,能源分项受高基数影响,下半年可能会边际回升,食品、核心商品和核心服务分项整体将维持回落趋势(详细预测参见本文第五部分)。2024年随着美国经济陷入衰退,劳工荒逐步缓解,我们预计到2024年底美国核心CPI和核心PCE通胀将回落至2.7%和2.3%。
货币政策方面,基准情况下,美联储维持较高利率直到经济大幅减速、甚至衰退才降息的概率较大,预计2024年一季度首次降息。虽然5月中旬以来,美联储加息预期不断升温,但我们认为美联储在6月会议上将暂停加息,并且考虑到经济和就业市场韧性较强,且通胀仍然显著高于联储目标,预计2023年下半年美联储将不具备降息的条件;2024年随着美国经济陷入衰退,失业率上升,并且美国通胀放缓至3%以下,预计美联储将开启降息周期,到2024年底将累计降息175个基点(详见第八部分)。黑天鹅情形下,美联储维持高利率可能导致金融风险“非线性”演绎,从而倒逼美联储提前转向。例如2023年下半年美联储不降息的情况下,美国中小银行存款流失和资产“浮亏”的问题将继续恶化,不排除出现更多中小银行倒闭,从而增加联储提前转向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降息前市场波动将难以平息,而金融资产估值将持续承压。
财政政策方面,美国债务上限谈判将导致2024-25年美国财政支出下降。截至5月28日,美国两党初步就债务上限达成妥协,现有方案在国会能否被通过尚存在一定不确定性。从历史经验看,美国债务违约的概率较小(参见《美国债务上限提前触发会有何影响?》,2023/5/3)。据媒体报道,两党目前达成的协议将限制2024年自决性支出中的非国防支出,2025年增长约1%。根据CBO的预测,2023年美国自决性财政支出为1.7万亿美元(国防为7510亿美元,非国防为9100亿美元),2024-25年累计将增长13%。考虑到国防支出在2024年将继续增长,因此我们假设2024-25年自决性支出增速都为1%,这种情形下自决性财政支出将分别下降1160亿和1930亿美元,约为GDP的0.4%和0.7%(图表38)。据纽约时报的测算,对自决性支出的限制将导致财政支出在未来10年下降6500亿美元,相当于2022年GDP的2.6%,平均每年约为GDP的0.3%,考虑到支出削减会更加前置,财政支出削减的幅度与我们的估计相当。但需要指出的是,最终版本尚未公布,上述估计存在不确定性。
基于对美联储货币政策路径的判断、以及对全球美元流动性的分析,我们认为美元指数将维持震荡走势,2024年小幅贬值。预计2023年下半年美联储维持不降息的立场,与此前市场预期存在显著差异,有望对美元走势形成支撑。此外,美欧增长差短期有利于支撑美元。近期欧元区增长动能出现回落迹象,5月制造业PMI进一步回落至44.6,而服务业PMI也边际回落至55.9,欧元区花旗经济惊喜指数近期也持续回落。最后,银行业风波对美国银行体系冲击更大,后续若继续发酵,或导致联储提前降息,推动美元贬值。因此,整体来看我们认为2023年下半年维持震荡走势。2024年随着美联储开启降息周期,预计美元将出现小幅贬值(详见图表37)。
我们对2024年美国增长预测面临潜在的下行和上行风险。下行风险可能来自美国就业形势急剧恶化、以及中小银行和非银金融风险爆发。在此情形下,美联储降息时点将早于我们的预期,降息幅度也会比我们预期更大。上行风险可能来自就业市场韧性强于预期,中国经济复苏超预期对美国经济产生提振、以及美联储主动接受较高的通胀水平而选择提早降息,但后者的代价是中期内较高的通胀水平和较低的经济增速。
五、通胀预测——是否成为降息掣肘
2023年以来,美国通胀表现出较强黏性。2023年以来,美国CPI整体下行,4月同比为4.9%,环比折年增速为6.2%(图表39)。其中,食品和能源分项对CPI的贡献明显下降,核心CPI通胀成为CPI的主要贡献(图表40)。核心CPI中,核心商品相对2022年初明显回落,近期有所反弹;核心服务中的住房分项此前一直维持高位,近期将开始下降;住房外的其他核心服务同比增速有所回落,但绝对水平仍然较高,表现出较强的黏性(图表41-图表42)。美国劳工荒近期有所缓解,岗位空缺与失业人数之比从高点的197%回落至2023年4月的164%,但是绝对水平仍显著高于2019年(120%左右)。根据我们在第六部分的分析,美国劳工荒完全缓解可能要到2023年底甚至2024年初,这也意味着,短期内,劳工荒仍将制约核心通胀的回落速度(图表43)。
预计美国通胀将延续下行趋势,2023年底CPI同比有望回落至3.3%,核心CPI同比为4.1%,仍然超过美联储的目标区间。具体来说,2023年2季度到4季度CPI同比增速分别为4.4%、4.0%和3.3%,略高于彭博一致预期的4.2%,3.5%和3.2%和其他机构的预测数值(图表44-图表45);核心CPI同比增速分别为5.3%、4.8%和4.1%。从分项看,能源分项受高基数影响,下半年可能会边际回升,食品、核心商品和核心服务分项整体将维持回落趋势。
能源方面(2022年权重:8.1%),基数效应导致能源分项在6月后出现边际回升(图表46),考虑到当前原油供需整体偏紧,且OPEC+有较强的控产保价意愿,下半年若油价出现反弹,能源分项还可能出现上升风险。 食品方面(2022年权重:13.5%),农产品等原材料价格的下行、运输以及零售阶段成本的回落,预计将继续推动食品分项通胀回落,我们预计食品分项同比增速将从1季度的9.3%下降至4季度的3.7%(图表47)。 核心商品方面(2022年权重:21.3%),我们预计未来将保持回落态势,10月同比转负,年底为-0.5%(图表48)。一方面,二手车以外的核心商品(2022年权重:17.4%)延续下降趋势,预计从1季度的4.3%回落至年底的0.5%,持续拖累核心商品。进口商品价格以及制造业PMI出厂价格指数以及个人对商品的实际支出均持续下降,指示二手车以外的核心商品通胀将逐步走弱。另一方面,此前波动较大的二手车分项(2022年权重:3.9%)CPI同比跌幅预计下半年将震荡收窄,从1季度的-12.1%收窄至-6.0%。随着新车产品和供应持续回升以及美国居民购买力的持续下降,下半年二手车价格预计将继续走弱,但基数效应将使得同比跌幅有所收窄。
● 核心服务方面,我们预计核心服务会从1季度的7.2%回落至四季度的5.2%(图表49)。1)住房(2022年权重:32.7%):Zillow租金指数、CoreLogic房价指数等领先指标均指示住房CPI将从1季度的8.1%持续回落至6.8%。2)医疗服务(2022年权重6.8%):我们预计医疗保险分项在10月将出现环比回升12月同比增速到达0.4%。2023年10月以后,美国劳工统计局BLS将根据2022年医疗保险行业的利润作为依据来调整2023年11月到2024年10月的医疗保险CPI分项。美国大型医疗保险公司22年净利润较21年边际回升,我们认为医疗保险分项在10月之后会逐步回升。3)交通服务(2022年权重5.8%):我们认为能源成本(油价)下降以及出行需求放缓将导致交通服务通胀逐步降温,从一季度的14.4%回落至四季度的10.6%。4)电信服务(2022年权重1.8%):电信服务价格近期保持稳定,我们预计未来将维持当前的增速。5)其他核心服务(2022年权重9.9%):员工薪酬为其他核心服务价格的主要驱动项,随着员工工资的逐步回落,其他核心服务价格也将持续下行。
根据我们的预测,美联储最关注的PCE通胀和核心PCE虽然持续回落,但4季度仍分别为3.4%和3.8%,显著高于联储2%的目标,也高于美联储在3月SEP中所预测的3.3%和3.6%,这意味着2023年下半年通胀仍是美联储降息的掣肘。根据我们的预测,2023年2Q、3Q、4Q的PCE通胀同比分别为4.0%、3.8%和3.4%,核心PCE通胀同比为别为4.6%、4.2%和3.8%。PCE通胀与CPI走势基本一致,但由于分项权重和统计方式存在区别,两者绝对水平存在一定差异(图表50-图表51)。1)PCE食品分项(22年权重为7.4%)将持续回落,从一季度的9.6%回落至四季度的4.2%;2)PCE能源分项(22年权重为4.6%)将从一季度的1.5%回落至三季度的-10.6%,由于基数效应消退,四季度预计会回升至-8.2%;3)核心商品分项(22年权重为24%)预计会从一季度的2.5%回落至三季度的1%,但四季度由于二手车基数效应减弱,同比可能边际回升,四季度核心商品会维持在1%;4)核心服务分项(22年权重为64%)预计回幅度较小,从一季度的5.5%回落至四季度的4.9%。
六、劳工市场预测
美国劳动力市场韧性强于市场预期,新增非农就业可能需要到2024年上半年才会转负。市场预计美国将在2023年下半年陷入衰退,新增非农就业将转负。根据彭博一致预期,三季度和四季度美国陷入温和衰退,GDP季环比折年增速两个季度均为-0.5%;相应地,美国Q2-Q4新增非农就业分别为17.5,-3.3和-5.7万/月,失业率分别为3.6%、3.9%和4.3%。但是市场或低估了就业市场的韧性,我们预计2024年上半年美国经济才会陷入衰退,新增非农就业将转负,因此美联储6月会议或将下调其对失业率的预测。
● 历史经验看,经济衰退开始后,非农就业才会陷入降至负值区间,近期数据显示美国经济尚未陷入衰退。二战以来,平均来看,新增非农就业在衰退开始后才会降为负值区间,而在衰退前半年新增非农就业平均为19万,不及4月新增非农就业(图表52)。此外,历史经验显示,制造业新增非农就业的恶化速度和波动幅度均超过服务业,后者虽然在衰退后走弱,但是也维持在零附近(图表53-图表54)。根据亚特兰大联储的GDP Now,二季度美国GDP季环比折年增速仍然为2.9%,显著好于市场预期(彭博一致预期为0.5%)。根据我们此前的论述,我们认为美国经济或到2024年1季度才会陷入衰退,因此新增非农就业仍然有望为正。
● 由于劳动生产率下降,即使经济陷入衰退,就业市场也可能维持强劲。就业通常是经济增长的滞后指标,例如1980-2019年GDP和消费同比增速领先就业1个季度左右,而ISM综合PMI领先就业增速6个月。但是由于疫情期间劳动生产率显著超过趋势水平,2022年2季度以来,劳动生产率增速始终为负(图表55),导致就业增速要强于GDP和消费所指示的水平(图表56)。因此,即使2023年下半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新增非农就业仍可能是正值。例如,2022年4季度和2023年1季度,德国GDP累计下滑0.9%,但就业则累计增长1.1%。
● 就业市场表现好于预期,意味着联储6月SEP可能会下调对失业率的预测。联储在3月的SEP中预计,2023年4季度美国失业率将上升至4.5%。截至2023年4月,美国劳动参与率为62.6%,失业率为3.4%,根据我们的测算,1)未来8个月新增非农就业为0/月(市场当前的一致预期),那么2023年12月的失业率为3.9%;2)未来8个月新增非农就业为-10万/月,则2023年12月的失业率为4.4%。考虑到劳动力市场韧性较强,2023年非农就业明显转负的概率较小,预计2023年4季度失业率将低于联储的预测,联储未来可能下调其对失业率的预测(例如6月会议)。
近期美国劳工荒有所改善,我们预计可能仍然难以实现“软着陆”。近期美国劳工荒出现明显好转,岗位空缺下降的同时,失业率反而从2022年3月的3.6%降至3.4%,即贝弗里奇曲线从疫情期间的外移逐步内移(图表57),就业市场实现“软着陆”的可能性加大。参考我们此前的分析框架(详见《美国劳工荒何时缓解》,2023/1/2),我们认为近期劳工荒缓解的主要原因包括:1)劳工供给改善,4月劳动参与率相对2021年底回升0.3pp,仅比2019年12月低0.7pp;2)劳动力需求回落,截至2023年3月岗位空缺相对2022年3月的高点下降20%,同期主动离职率从3%下降至2.5%;3)劳动力市场错配(或“摩擦”)程度下降。参考Blanchard等(2022)的研究,劳动力再配置程度下降是劳动力市场错配程度下降的主要原因:劳动力市场再配置程度持续下降,2023年3月仅比2019年12月高3%(图表58)。但是我们预计,劳动力市场可能仍然难以实现“软着陆”,即岗位空缺下降最终将推升失业率。1)提前退休、“长新冠”和工作意愿下降等机构性因素对劳动供给的制约难以快速改善;2)就业市场维持韧性,岗位空缺的大幅下降部分可能来自“挤水分”;3)劳动力市场匹配效率仍然比疫情前低16%,劳动力市场匹配效率仍未回到疫情前水平。
参考历史经验,2023年底甚至2024年上半年劳动力市场才有望回到疫情前水平。岗位空缺与失业人数之比(v/u)是衡量劳动力失衡最好的指标之一。近期V/U回落速度较快,与1969和1973年的回落速度类似(图表59)。参考上述路径,V/U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回落到2019年的水平(1.2),即2023年底甚至2024年初劳动力市场才有望回到2019年的水平。
七、从真实利率走势看美联储“降息”的两种选择
拉长时间看,2024年底前美国降息的方向几无争议,主要分歧集中在降息时点以及节奏上。虽然就目前的通胀水平和劳动力市场状态而言,联储5% 的政策利率并不显得过高。但这一利率不论是相对联储的长期(平均)通胀目标(2%),目前长期通胀预期(10年TIPS通胀预期为2.2%),还是实体经济长期可承受的真实长期利率水平而言(详细分析请见下一节),利率均有下行的空间。具体看,相对长期2%的通胀目标而言,3%以下的政策利率显然更为合适。综合我们此前分析,美国在2023-24年增长大幅减速,甚至出现衰退的概率可能超过50%,带动通胀和劳动力市场走弱——所以,2024年底前降息将是大概率事件。只是路径的选择有不确定性。诚然,40年未遇的高通胀、叠加疫情期间大幅升高的资产价格估值以及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联储目前的货币政策操作可谓进入了“未知领域”,虽然联储高度关注金融风险,但对降息的时点,可能仍然需要继续根据通胀、增长、就业等基本面数据而“见机行事”,保持灵活度。这就给预测带来了较大的难度。在这里,我们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预测联储政策、经济基本面的分析框架的“锚”——真实利率。从真实利率的角度分析,美联储大体有两种政策路径选择——1)主动、“预防性”降息,2)被动,在经济出现衰退、劳动力需求明显下降后快速降息。逻辑如下:1. 首先,我们认为目前实体经济所能长期承受的长端真实利率水平远低于现有水平。概念上,真实利率是名义利率减去对应的通胀水平,此处我们用市场交易量较大的两个指标之差作为长期真实利率的衡量标准——10年美国国债利率和美国TIPS 通胀平衡债券隐含的10年通胀预期。与一些市场人士认知不同的是,鉴于利率是投资的成本,所以,长期真实利率水平是需要由长期边际投资回报率作为支撑——也就是说,央行操作可以短期“扭曲”真实利率,但长期,真实利率需要以实体经济的边际投资回报水平作为基础。当市场交易的真实利率偏离“趋势”时间过长时,势必触发自我纠正机制。如图60所示,2003-07年的平均真实利率达到2% 的水平,主要受益于全球化、尤其是中国带动7亿劳工、以较低的初始资本“入世”,改变了全球生产函数中资本和人力两大要素之间的比例,大幅提升了“资本”的边际投资回报率。2008年,美国次贷泡沫破裂引发全球金融危机,美联储QE+中国四万亿刺激压低短期利率水平,将真实利率暂时压低至60个基点左右的低位。此后,真实利率快速回升至3% 以上的位置,而彼时的回升更多反应的是一个在大规模货币宽松下产生的高回报率“幻像”——这一幻像是由资产价格和/或通胀上升初期的乐观情绪推动的。而此后,金融资产和投资/负债大幅上升,但实体经济投资回报并未比之前更高,大量资本涌入反而压低了真实投资回报率和真实利率,此后真实利率在2009-2014连年下滑,直至达到-1%左右的水平。2015年后,在中国供给侧改革和美国QE退出的推动下,真实利率回升到了一个低于2008前的新“中枢”——0.5%左右。而疫情期间,美联储扩张幅度大幅高于此前,造成真实利率在-1%-1.5%的“扭曲”水平停留两年之久,形成了大量的资产泡沫,“回报幻像”破灭后,边际投资回报率下行才刚刚开始。借鉴2009年后的“去杠杆”经验,这次真实利率可能经历连续数年下降才能达到新的中枢,且新的中枢可能低于此前的0.5%。如果真实利率将“回归”至0.5%以下的水平,且在达到新中枢前可能如2014年一样先“超调”至中枢以下的位置再反弹,那么,本次真实利率可能最终回落至0%以下的水平。2. 如果以真实利率回落到0%、甚至更低的水平,作为我们分析框架的“锚”,那么,联储的政策选择可能是:1) 实际意义上承受更高的通胀预期以换取利率较小幅度的调整。这种情形下,经济不会陷入深衰退,10年期美债可能仍能维持在3%左右的水平,但核心通胀难以回到2%的政策目标区间;2) 美联储维持较高的利率直到核心通胀回落至2% 的目标区间内,或失业率大幅上升。然而,鉴于我们对目前通胀粘性及劳动市场结构性过热的分析——就业和通胀指标如此大幅度的下行意味着经济可能陷入衰退。也就是说,这一选择下,真实利率回落是以名义利率大幅回落,而通胀预期不变、甚至下降而完成的。
原则上,美联储降息越晚、越“被动”,则降息的节奏将更快、更仓促,而长端利率下行的速度也将更快。根据我们此前的分析,美国目前通胀仍有粘性,核心PCE在12个月内降至2%以下水平概率较低,且劳动力市场较有韧性。由此看,联储“主动”进行快速降息的可能性不高——“快降息(每次会议50个基点甚至更高)”的发生可能出现在金融风险“非线性”发展、爆发的情形下。然而,鉴于通胀和劳动力需求指标都是总需求的滞后指标,如果联储观察到早期衰退的信号而“预防性”降息,则降息速度就可以更为“从容”。
近期市场对6月加息的预期不断升温,我们预计6月暂停加息可能性较大。截至2023年5月,美联储累计加息500个基点,联邦基金利率回升到5-5.25%。近期多位鹰派委员发表鹰派言论,市场加息预期不断上升,预计加息终点将达到5.3%(图表61)。我们认为美联储在6月会议上将暂停加息:1)5月FOMC会议鲍威尔释放了较为明确的“暂停”加息信号,且近期发言仍然延续了5月FOMC的指引;2)就业市场韧性强于预期,6月FOMC可能下修失业率预测;3)联储需要更多时间观察加息对经济的影响(详见《FOMC:加息暂停,但是否能不降息?》,2023/5/4)。
虽非理想状态,但目前看,美联储维持较高利率直到经济大幅减速、甚至衰退才降息的概率较大,而基准情形下,实体经济数据对今年“预防性”降息的制约较大。从逻辑上分析,基于我们此前对通胀和就业市场的分析,通胀可能较有粘性,而失业率回升到4%以上可能要等到2024年、甚至2024年下半年。一方面,联储急于压降通胀、恢复政策公信力;而另一方面,通胀是需求的滞后指标、且本次通胀黏性明显超过以往 (参见第五部分)。所以,由现在事态发展的趋势推导出的最可能的逻辑结果是,美联储可能在通胀和失业率表观数据都指向经济偏热的时期(在金融风险不系统性爆发的情形下,这一状态可能维持至今年年底)维持高利率、直至经济衰退后通胀大幅下降和失业率明显上升才能出手降息——由此,我们在基准情形下把第一次降息的时点放在明年一季度。我们预计美联储到2024年底将累计降息175个基点,2024年底政策利率区间达到3.25%-3.5%。
诚然,鉴于我们对金融风险“非线性”发展趋势的认识,不能排除今年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联储今年降息的可能性也就无法完全排除,而从概率分布上看,市场也可能无法放弃今年降息的希望。正如我们此前多次论述的(《排查高利率下全球金融系统的脆弱性》,2023/3/6;《硅谷银行破产会产生蝴蝶效应吗》,2023/3/12;《美国第14大银行倒闭昭示了什么》,2023/5/3;《美国商业地产:至暗时刻或尚未到来》,2023/5/7等),英国养老金事件、美欧银行风波以及美国商业地产暴雷的背后有共同的驱动因素,即央行快速加息导致的全球金融资产盛宴退潮,此前长期积累的脆弱性面临“水落石出”的风险。例如,近期美国中小银行的存款仍在持续流失,且最近一周银行业申请的BTFP贷款进一步上升,显示美国中小银行流动性缺口仍在,不排除后续继续恶化的可能性(图表62)(参见《联储BTFP继续上升应对存款流失》,2023/5/26)。此外,在低利率时期规模迅速扩张,杠杆率大幅提升、久期错配严重的非银系统可能是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灰犀牛。考虑到金融系统风险的暴露可能是“非线性”的,不排除因金融风险发酵导致经济在今年陷入衰退,导致联储提前降息的可能性。
这也意味着,降息前市场波动将难以平息,而金融资产估值将持续承压。当前宏观环境处在“脆弱平衡”状态下,在联储实际转向前,市场一直存在一定的降息预期。然而目前联储立场似乎仍距“降息”相去甚远,6月中的FOMC可能再度令市场失望,从而加剧市场的波动。此外,各类风险事件的冲击也是左右市场情绪的重要变量,其带来的波动可能成为金融系统脆弱性之外、美国金融条件进一步收紧的催化剂。例如,1996/2011/2013年债务上限谈判期间,美国消费者信心通常都出现回落。因此,后续风险事件带来的不确定性有一定概率扰动“脆弱平衡”、造成市场恐慌并压制金融资产估值。
文章来源
本文摘自2023年5月28日发布的《美国宏观展望:软着陆与黑天鹅之辩》易峘 研究员 SAC No. S0570520100005 | SFC AMH263胡李鹏 联系人 PhD SAC No. S0570122120062齐博成 联系人 SAC No. S0570122080197免责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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