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八月战事 09：神秘大招
第九章 神秘大招
一晃，集训十多天了。
什么事情时间一长，人就容易疲。
比如打枪，刚开始兴奋得像小孩过年玩炮仗，搂着枪杆又是摸又是捏的，就盼着真枪实弹来一火。
那好吧，先训练。
卧倒，据枪，瞄准，击发，“一正二直三塌四顶五贴六屏”，一趴个把钟头不挪窝，看准星缺口看出重影，胳膊木得蚊虫叮咬也没感觉，汗水浸得身下的地粘乎乎的像尿了尿。
几次没啥，日久天长了，你对打枪也没当初那么兴致勃勃了。
打球同样如此。
那帮家伙起初多欢实，在营连一天到晚训练、教育、执勤、劳动，好不容易等到自由活动时间打个球，身体还没活动开呢，哨子响了，集合点名啦，开会学习啦，出公差啦 …… 总之不够尽兴。
现在脱离出来专门打球，想都想不到的美事，那还不可着劲玩？
人偏就这么怪，真正得到了，又嫌这嫌那了。尽管安志鹏时不时搞些趣味训练、对抗游戏之类，但大伙的兴奋阈值明显抬高了，种种疲态时有显露。
有的腰来腿不来，能跳半米的只踮踮脚意思一下；有的捡个球慢条斯理，趁此机会歇一会是一会；有的说拉肚子，厕所一蹲老半天不回来，让人担心会不会晕在里面，进去一看，他正伫立窗前吞云吐雾赛个活神仙 ……
我把我的忧虑汇报给姜股长，他说，嗯，有进步，知道琢磨事了。其实我也在思考这问题，当然不单是偷懒溜边这种表层问题。
我明白又到了洗耳恭听的时候，掏出事先带的小本本准备记录。
股长敲敲桌子说，我想啊，练好技战术固然重要，但精神层面的东西也忽视不得，一个硬实力，一个软实力，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抓好了，软实力也会转化为硬实力。
你看抗美援朝战争，美军牛不牛？飞机、坦克、大炮，数倍、数十倍于我，论装备我们是叫花子和龙王比宝，最后他们还不是被打到谈判桌上。所以说，“钢”多你就牛？“气”不如人照样不行。
再看体育界，男足米卢，“态度决定一切”，男篮邓华德，“像野狗一样战斗”，女篮许利民，“玩命就痛快”，对这几位的执教或许众说纷纭，但人家既当司令员又当政治委员，激发斗志确实有一套，煽乎煽乎，羊羔也嗷嗷叫。甭管是不是“打鸡血”，起作用就是好办法。
这样吧，教你一招，你去试试看。
我赶紧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什么。
这天看完新闻联播，我让球队留下来，说，今晚姜股长请客啊，请大伙看部大片。不过不是白看，完了有份作业。什么作业呢？等会再说。
我抬抬下巴，示意小巩可以开始了。
顾盼本打算晚上找人“抠两把”的，一听这个安排，好事又泡汤了，脸上就有些失落，再一看片名，嘀嘀咕咕道，看过多少回啰，台词都背下来了！要看，看看武打片、警匪片嘛，刺激刺激肾上腺素，没准还有助于提升运动状态。
这家伙学习讨论的时候不爱发言，发表怪论却活跃得很，包括练球，他这个“江湖派”对科班出身的安志鹏也时有微词，说干嘛迷信权威，打仗还讲军事民主呢。
这回安志鹏对他没客气，说伙计，咱们都需要补补“钙”啰，要大补，不然容易“骨质疏松”。看王成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但浑身是“钙”，“钙”中“钙”！
没错，姜股长请的这顿大餐，正是经典大片 ——《英雄儿女》。
演到王芳出场时，王潮的眼睛圆了，捅捅旁边的赵勇，啧啧，“盘儿”亮哦，跟田营长的老婆有一拼，你觉得呢？
赵勇点点头，表示有同感，又说，各有千秋，硬要比，我倒觉得 ……
你们胡扯啥呢，看该看的！我及时制止他们的讨论，也不是反对边看边交流，而是他们的关注点兴奋点不对头。
这电影我在少年时看过，当时就觉得噼哩叭啦打得热闹，王成背电台戴耳机的样子挺酷。完了还入戏了，和小伙伴操着拨火棍当冲锋枪、吹火筒当爆破筒玩打仗的游戏。现在再看，感觉大不一样了。
影片在一场新的战斗打响之际结束。从大家的神情看，虽是重温，震撼依旧。趁着这股劲，我开始布置作业。
大家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历史长河，大浪淘沙，经典成为金子沉淀下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打磨，越发耀眼。顾盼同志开始还说看过多少回了，但我见后面你看得那么入神，是不是品出来了，陈年老窖，越老越有味道？
当然，我们不能光看热闹，要深下去，看内涵，从内涵中汲取营养。因此啊，请大家“照镜子、洗洗澡”，联系自身对照检查，从思想、作风、意志品质等方面深刻剖析自己 ……
讲完作业内容，我又着重提示，要讲干货实货，别东拉西扯。
这个提示很有必要，否则个别同志很可能把王成撂一边，尽扯些王芳长王芳短的。
鲍云牧首先谈。侦察兵是先遣队，军事行动他习惯先走一步，讨论发言也喜欢先声夺人。
他说，对照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我羞愧有加，有生以来粮食消耗了不少，但做过多少贡献呢？在连队搞个训练，执个勤，参加个学习，有时还发牢骚，到了球队，自我要求也时紧时松，就连整理内务也不大上心了，“豆腐块”快成“豆腐渣”了，左干事指出过好几次，我还觉得他跟我过不去。
政委动员时讲，“打仗是猛虎，打球一条龙”。照我这个样子，可能成为“瘸腿虎” “独眼龙”就算不错了。
而且，我不知不觉滋生了特权思想，就在上周，我让张晋粤洗过两回袜子。看得出他不大情愿，但迫于我的淫威，他还是干了。我向他道歉！
张晋粤脸一下通红，嗫嚅着说，举手之劳嘛，一双也是洗两双也是洗，何况肥皂还是你出的呢。
这小伙子就这样，总想人的好处，被欺负了还觉得是正常的。
咳咳，鲍排长这事是有点那个，但比起我就不算啥哟。牛得水接着发言，你们知道不，前天警卫连司务长的碗筷不见了，到处找找不到。他就是找到天上也没戏。为啥？被我扔到下水沟了。
最近伙食质量不是有点下降吗，我见到他提了意见，他哼哼哈哈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尿我，我也给你添点堵。
其实想想，他作为司务长已经尽力了，伙食每天花样翻新，哪顿饭我不干个两三碗。志愿军在前线吃啥喝啥？一口炒面一口雪！我还不知足。这是不是享乐主义思想抬头？扔碗筷是不是无赖行为？
一说还真想起来，那天司务长端着个水瓢，折了两截树枝吃饭，还以为他试验野战进食方法呢。
牛得水打球阴招多，想不到这方面阴起来也一脉相承、别出心裁。
朱一雄咔咔笑了，老牛你真是牛！不怕司务长给你的饭里掺泻药？要是我，就这么干，好好泄泄你的火。
说我自己吧，最近思想也有点滑坡，自以为有点绝活，又是个干了六七年的老副连，训练不那么卖力了，甚至磨洋工，上了球场有时简直像老汉遛弯，该进的球也爱进不进，炊事班送绿豆汤来我倒是跑得快得很，一碗接一碗灌进去不少。
还老想着什么时候下课，什么时候开饭，什么时候熄灯睡觉。要是在战场上，能冲锋陷阵吗？能喊出“跟我上”吗？我还是球队副队长，带头作用不强，在这里作个自我批评。
轮到王潮了，他欲言又止，好像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说，别有顾虑，交心会就是要敞开心扉，敢于亮丑，接受大家的帮助。
王潮吐了口气，说，最近我往卫生队跑得比较勤，去看鸡眼。
其实不光是看鸡眼，还看人眼，那儿有个女兵，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跟电影里王芳的眼睛不相上下，我关注她有些日子了，经常浮想联翩，甚至对她 …… 产生了某种意思。
条令纪律我是清楚的，这是个危险苗头，特别是当前大赛在即，也就是大战在即，更不该乱想乱动。
毛主席早就指出，“增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我身上毛病还很多，请大家“向我开炮”！
……
不知哪来那么多糗事，呼拉拉像倒垃圾一样倒出来。
姜股长啊姜股长，姜确实是老的辣，我又是“小谈心”，又是“小教育”，他们的思想捂得比高压锅还严，你一部老电影就打开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精神的力量也是巨大的！我在小结时说，今晚我们受了一场生动的革命英雄主义再教育，对什么是信念、什么是“两不怕”精神、什么是战斗作风，有了新的认识。
对照剖析中大家讲了不少心里话，勇于向自己开刀，冒了“大汗”，搓了“垢甲”。但都不要背包袱，要轻装上阵，把焕发出来的斗志投入到训练之中，憋足一股劲迎接八一大战。
我话音刚落，王潮站起来说，今天体能训练只跑了一个五公里，不过瘾，我还要去加个餐。他说的加餐是我们的术语，就是额外加训练量。
嗨，别吃独食啊，你加餐我们就不加啦？其他人也呼地站起来，同去同去。
看看！热情来了，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