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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小镇做题家”上了名校却成了“废物”?

孙译蔚 看天下实验室 2022-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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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我震撼了,我退缩了,我废物了……”
撰文:孙译蔚
编辑:沈佳音

“寒门难出贵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发现的,国内外的各种调查都发现寒门子弟已经是大学,尤其是精英大学的少数派。

 

今年4月,中国科学院自动化所博士生黄国平论文的致谢部分在网上热传。他在文中回顾了自己历经家人离世和贫困交加,如何一路走出小山坳,和命运抗争的故事,打动了无数网友。

 

然而,考上好大学之后是否一切都好了,就自然地改变命运了?

 

不是的。在对《南方人物周刊》的自述里,黄国平说:“过去的成长经历或多或少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创伤,难免让我对社会和家庭的认识存在偏差。一直以来,我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的重建。”

 

我在《寒门子弟上大学:美国精英大学何以背弃贫困学生?》里看到了相似的心路历程。与黄国平一样,作者安东尼·亚伯拉罕·杰克也出身贫寒,没有父亲,母亲是一所中学的保安,终日在长廊里巡逻,大哥是一位清扫工。


读书是杰克的避难所,但在他家,书算是奢侈品,不是想买就能买得起。他经历了一段难以想象的学业之旅,才成为家中第一个大学生,后来又考上哈佛。

 

在书的最后,杰克也写了一篇长长的致谢:“梦里都不可能梦到的梦想,现在竟然成了真。”

 

但一进大学,杰克就遭遇了社交冲击。闲聊中,他的同学们都在谈假期旅行的趣事,有的甚至搭乘的是私人飞机。而数月前,杰克才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杰克敏锐地关注到他们这群人在考入精英大学后却面临难以融入的问题。他历时三年,在美国一所精英大学(化名为英杰大学)采访了上百位本科生,这些学生里有贫困学子,也有高收入家庭的孩子。他试图探究,究竟哪些学生在精英大学游刃有余,又是哪些学生感到举步维艰,格格不入?这些研究最终汇集到一起,写成《寒门子弟上大学》一书。



录取不代表融入,不论在美国,还是中国都是如此。


北京师范大学讲师程猛也是一位“小镇做题家”,他的博士论文集中研究了这样一群在改革开放后出生、通过努力学习进入精英大学的农家子弟。

 

他们取得了了不起的学业成就,走出了农村,改变了命运。“可走出农村,走出的是什么,走不出的是什么呢?改变命运,改变的是什么,改变不了的又是什么呢?”

 

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田雷翻译《寒门子弟上大学》后,理解了“小镇做题家”和“985废物”:“精英大学里的各种‘玩法’,对于有些学生来说平淡无奇,不过是‘顺义妈妈’或海淀家庭教养孩子的日常,故而他们能从容不迫,如鱼得水,与各类资源分配者谈笑风生。但对于另一些学生而言,可能就是‘我来了,我震撼了,我退缩了,我废物了’……”

 


在有钱人的校园里,做一个穷学生是什么滋味?

 

从村小到乡镇中心小学、区县初中,再到市重点高中,最后到大城市的重点大学,是这些寒门子弟通常走过的路。

 

据黄国平自述,他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要一边读书,一边赚钱养活自己了。放学后,他写完作业,天一黑就出门,蹚着冷水抓黄鳝,到晚上十一二点,差不多能抓一两斤,卖十块钱左右。

 

由于贫寒的家境,黄国平在小学时便受到过一些排挤和嘲笑。小学时,身上的衣服总是带着补丁,根本谈不上款式,冬天脚蹬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夏天只能光着脚,是班上绝对的“老土”。他会有意识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免得被同学看到衣服,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憋着股劲。作为“反击”,他每次都把分数考到最高,奖状拿得最多。

 

而那时,他还只是在小镇上或者小县城。等上了大学,又去了北京,这样的冲击感会更强烈。和同伴一起出去玩,黄国平肯定选择不花钱的方案,不能达成一致,他就自己走了。

 

家境限制了他们人际上的很多可能性。一个男孩告诉程猛,自己在大学还处于后高中时代,同学聚餐他一般都不去,因为要花太多钱。

 

对此,杰克很愤怒:“穷学生总要回答,为什么他们不和大家出去吃饭,或者去夜店玩;但从来没有人向富家子弟提出要求,解释一下你们为何能花30美元吃龙虾。”

 

这让贫困生觉得很沮丧,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辛苦考上的大学不是自己的学校。



杰克在英杰做访谈期间,“北面”是统治冬装冲锋衣世界的品牌之王。但几乎在一夜之间,加拿大鹅,一件基本款黑色羽绒服都标价在745美元的品牌,就成了英杰校园有钱学生的首选。过了一段时间,校园里又开始流行另一款知名羽绒服,这个牌子的衣服起价995美元,贵的高达5710美元。

 

这些东西贫困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些都让他们倍感压力,无法融入。这种局外人的身份在他们身上被放大。不良的内心感受,难以用成绩掩盖,并猛烈地侵蚀着他们原本的生活。

 

在豆瓣“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杜青云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在北大三年,他和所谓“美好”的大学生活格格不入。

 

在“液态青年”的采访中,杜青云谈起自己为效仿同学的消费模式而做出的改变,并最终“失败”的过程。他注意到很多同学会在上课前买一杯星巴克,自己也跑去买,“不是因为渴或者好喝,是因为别人都这样,我不买就显得很low”。

 

为了融入集体,杜青云买过一台一千多元的游戏机,玩过一次便丢在宿舍的角落里。“通过消费,好像就能跟那些打扮光鲜亮丽,讲话文绉绉的同学属于一个阶级。”学期过半,杜青云花了近一万元。父亲察觉了流水的异常,打来电话呵斥。他只好回到节俭模式,并意识到,“他们十几年来的消费习惯不是短暂模仿可以学来的”。

 

在豆瓣上,杜青云提到他想象中的大学:只是面积更大一些,教师头衔更大,还有更重要的是,排名压力也大。对此,他也比较忧虑,和一群成绩更好的同学争排名,压力也更大。“我很头疼,大学对我,只是意味着和一群成绩更好的人去排名。”


 

为什么有些学生用生命去

 

通过努力一步步向上流动,并进入一所精英大学后,规则变了,成绩不再是决定一切的标尺。

 

杜青云也想过加入社团,借此融入北大。他选择了骑行社,推着初中时一百块钱左右买的自行车参加拉练。验车的社员说,“车太老了,链子都快生锈了”。学长借了他一辆,归还时,他没注意到自行车骨架上的黑色污迹。学长气得发了条朋友圈:“刚买了两年的车被糟蹋成这样!”杜青云吓得连连道歉,并表示愿意支付保养费用。

 

学长没再追究,删掉了朋友圈,杜青云却不好意思再待在骑行社。他对二次元文化感兴趣,但加入ACG社后,发现社员们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交际圈,很难融入。更为现实的问题是,定制一套cosplay服装要几千元,原版的游戏卡牌也要一千多。

 

“你觉得一般家庭去得了吗?”接受“液态青年”采访时,杜青云反问。

 

学院的课程也让杜青云感觉索然无味,“听都不想听”。身边的同学显然比他更早摸清了大学的规则,开学后几天,室友们已经开始讨论哪个老师给分好,该怎么选课。杜青云插不上话,他还在研究培养方案里的“必修”“选修”,也没弄清楚GPA(平均学分绩点)的计算方法。

 

在大学这套新的评价体系里,杜青云渐渐失去了认可度和话语权,成了边缘人。成绩也一落千丈。大三时,他选择了从北大退学。



杰克也发现寒门子弟到了精英大学,容易陷入迷茫。当那些家境好的学生与教授谈笑风生,左右逢源时,穷学生普遍会显得拘谨。

 

黄国平就坦承自己直到现在与陌生人打交道,还是时常会手足无措。

 

穷学生不太会主动去跟教授建立联系,在他们眼里,那都是拍马屁。他们还是延续高中时代的学习方式,就是刻苦学习。

 

人类学专业的大三学生露丝说,“与教授们建立联系”是她在英杰大学所遭遇的最痛苦的挣扎。“在办公室时间去找教授,我会感到很不舒服。那是社交圈会做的事。我不喜欢和教授一对一聊天”。露丝的爸爸经常教导她:“你不希望靠拍马屁来争取你的位置,对吧?你要通过自己的刻苦学习来收获。这么做一定费时费力,但价值更大。你也会觉得更骄傲。”

 

但是在大学里,这是不够的,你必须要去吸引大学的教职人员的关注。

 

译者田雷在大学里也发现总是那一小部分学生得到有限的资源、机会和荣誉。是因为他们最优秀吗?未必。只是因为他们更容易被教职员工关注到。“‘小镇做题家’不是不努力,只是他们的努力难以被发现,或不再被承认,教授们高高在上的法眼,其实未必懂得他们的挣扎。”

 


努力打破不平等

 

为什么父母是中产或上层阶级,他们的孩子进入大学后更有优势?

 

杰克解释道,原因在于,这些孩子在家里学到的规范,也正是那些主导校园生活的规范——比如说握手要用力并直视对方的眼睛,认为找成年师长答疑解惑是学生的权利,积极主动地同权威人物建立关系等等。

 

程猛在“一席”总结说,这就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说的文化资本。“在一个社会中占据优势地位的阶层,会把他们在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的优势,转化为文化资本。他们的子女继承了这种文化资本,在学校生活中就如鱼得水,更容易取得学业成功。而没有这样一些文化资本的劳工阶层家庭的孩子,就会在学校里被冷落,被边缘化,最终接受被淘汰的命运。”


为了打破这种文化资本的不平等,田雷建议,真正的精英教育,在于因材施教,在于老师应尽可能地对学生多一些了解,在于不让老实学生吃亏。

 

如果要尽量缩小低收入和高收入学生之间的差距,大学管理者和教育者应当做什么呢?比如美国大学一到假期就关闭食堂,这导致很多穷学生吃不起饭。

 

21世纪了,一个精英大学的学生却食不果腹,这是多么地讽刺!

 

学校还要教育学生去认识彼此。绝不只是穷学生在挣扎中调整自己,以适应一个有钱人的世界,来自高收入家庭的学生也必须学会,如何更自觉地接受其他学生的生活方式。

 

幸运的是,黄国平、杰克没有被迷茫和失落打倒。他们自己没有放弃,也遇到了好老师。

 

从初中开始,黄国平就喜欢上了计算机。他买不起电脑,就整天泡在学校的机房。学校微机课的邱老师也很支持他,给了他机房的钥匙。

 

有一次,黄国平在机房尝试装卸电脑,但失败了,装不回去,甚至惊动了校长。但邱老师并未责备他,还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这一次,他成功了。

 

邱老师在黄国平的生命轨迹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如今,黄国平的工作就是和计算机相关的人工智能领域。

 

黄国平用程猛的话来总结了自己三十多年与命运的抗争:“它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故事,也不是一个逆袭的励志故事。它是一个农家子弟负重前行,充满了矛盾冲突和困惑挣扎的故事,也会是一个走出不真实的内心投影,重建自我的故事。”


“小镇做题家”们的求学之路是升级打怪的血泪史。杜青云重新考入清华大学,新环境更包容。

 

因此,在演讲的最后,程猛说:“真正的阳光,是这个时代能够给予我们每个人多少自由选择的空间,这个社会能够给予我们每个人多少公平正义。只有当城乡差异不断弥合,社会更加公平正义,才会有真正的内心明媚,这种向上流动的痛苦才会得到缓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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