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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功大师的革命征程:俺从河南逃陕西

dangrenbei 党人碑的熟人茶馆 2021-03-29


这是「我党我军」系列的第16篇文章


河南和陕西两省,作为陇海线上的邻居,从民国以来的历史,就是相爱相杀,纠缠不清。


陕西人管河南人叫“河南蛋(担)”,但奇怪的是河南人却没给陕西人起外号。按理说,镇嵩军祸害陕西之前,靖国军在河南祸害力度那么大,河南人也没给陕西人起外号,编排段子,为啥呢?


要说河南移民陕西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秦汉,大量六国“豪杰名家”移民关中,这其中的河南人,最著名的就是大侠郭解了。卫青能替他求情,汉武帝非要他迁居茂陵,您说这“名声”得多大?


到了东汉末年,董卓焚洛阳,挟天子西迁,“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二百里内无复孑遗。


花园口决堤后逃难的河南灾民


若非一千七百多年后,蒋介石扒开花园口,逼迫河南灾民再次大量西迁,不使董卓专“美”于前,后者很可能就是空前绝后的历史记录创造者了。


其实“陕西”之名,得自河南,所谓“分陕而治”。中国有“省”这个行政区划,始于元代,但几百年来,两省行政区划再怎么变化,潼关之外的陕州(今三门峡),也没有回归本体,名至实归。


陇海铁路开通之后,河南和陕西两省人民,因交通带来的移民潮和战争,紧密程度更加提升,既有打生打死,也有抱团取暖,这方面的文章容后安排。咱们这回,先说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位河南农民移民陕西的故事。


如今的河南省会郑州,南边有个县级市叫“新郑”,不少坐飞机经停郑州的朋友都熟悉。有新郑就有“古郑”,郑国最早封在陕西凤翔,此后不断东迁,这群陕西人最终把家搬到了新郑。


光绪廿一年(西历1895),新郑有户姓宋的农民家,生下来第四个儿子,姑且叫他“老四”。


老四家里条件,搁那年月还算不错,三间草房二亩地,又打了口井,把自家种粮食的地改成菜园子,下了新鲜菜就卖到县城里,收入比种粮食强多了。眼看着日子好起来,就让老四去念私塾,这在宋家是头一遭。


可好日子,哪能平白便宜咱河南人?


书还没念五年,入了民国,一个荒年,就把宋家的好日子终结了,老四只能辍学,家里的两亩地也卖了。虽只是个半大小子,就得去做泥瓦匠,可那年月,除了地主老财、土豪劣绅,谁家需要你盖房?更别说啥城市基本建设,于是很快就失业了。又跟着哥哥们做粮商小贩,到豫南贩卖粮食。开始还不错,一趟能赚几升粮食,后来卖粮食也不行了。


“宅兹中国”,把家搬到河南去!


为啥呢?


你忘了土匪和兵燹,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粮食可是硬通货,说抢就抢,你敢瞪个眼?分分钟就弄死你!


人总要活下去,老四又跟着本家亲戚,学了两年厨子。那时候,穷人办红白事,都是自己随便做点,自己还没吃的呢,哪请得起厨子?有钱人家办事讲体面,至少请个县城里馆子的大厨,不找他们这种野厨子。


说句题外话,如今不少人都知道豫菜,知道长垣是“厨师之乡”。从北洋政府到如今的钓鱼台,长垣厨师都是很厉害的存在,这个基础就是那个时代奠定的。为啥总出厨子?因为饿不着,顺手尝尝,自己就饱了;趁人不注意,就有口家里吃的了。但这是有身份的厨子,才享受的“福利”,老四这种新郑野厨子,没名没分,给人打杂都不要,还是难以糊口,遑论养家!


这样的民国,如今的影视剧里看不到了,都是灯红酒绿美人醉,西装旗袍大白腿,穷人的血泪,没人看,但我得写下来,因为我信一句老话:


“盐打哪咸,醋打哪酸?”


老四在河南混不下去,改行好几次,却难以养家糊口,这时候就有早先跑陕西的亲戚说了,跟我到陕西给那边的老客当脚夫吧?关中人生活太安逸,吃不得苦,这行就是个辛苦钱,挣钱不多,他们不愿意干,只有咱河南人愿意掏力气,你去吗?


豫陕道上逃难的河南灾民


为啥不去?再苦再累,也比在河南水旱蝗兵加土匪,加强版的人间地狱,搞得郑州—开封之间的郊县地带,都活不下去,强得多?


1918年,23岁的老四拉着一辆架子车,作为全部家当,从河南新郑,徒步千里,走到西安,很快就找到活儿,专营西安—潼关的专线运输。


关于这段生活,50多年后,老四仍记忆犹新:


多挣钱养家,我不分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从乡下到城里,从这家商行到那家商行,两脚不停地干了几年。


河南人在陕西的吃苦耐劳精神,即便个别陕西作家再说酸话,也得承认这点,而柳青和路遥的小说里,更是称赞有加。


顺便说,陕西省著名的全国劳动模范如赵梦桃、吴桂贤等人就是河南人,她们都是到陕西后,被纺织厂招工,以吃苦耐劳不惜力,而成为中国纺织业领域内的标兵。


吴桂贤从副总理下来,重新回到西北国棉一厂工作,乘车返回咸阳的当天,不顾鞍马劳顿,就去上当晚的夜班。跟从前一样,一人挡四台车,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当天的工作任务,当时她可已经40多岁了。


赵梦桃(前排左二)和吴桂贤(最右)


甚至有资料说:建国后,陕西的劳模,大部分都是河南人和河南人的后裔、因为他们和她们,过惯了苦日子,知道新社会来之不易,所以掏力下力不惜力。


但在民国那年月,如此掏力下力不惜力的老四,还是在陕西活不下去,如果说他有啥大罪过?那就是一个字:穷!


五十多年后,老四回忆起在陕西干脚夫那几年的遭遇:


在大城市当脚夫,被人看不起,常受欺侮。在大街上,走的慢了,或因歇脚停车位置不当,就会受警察的打骂。为了省钱,我不住旅馆客店,经常住在商行的门楼下,或露宿宿街头,熟睡的时候,会被警察一脚踢打,赶东撵西,有时还被搜身拘留。我感到大城市,不是穷人栖身之地。


一赌气,老四到西安城南五十里外,长安县子午镇的天子峪口讨生活。他有个本家哥哥当卖油郎,说这边都是穷哥们,谁还瞧不起谁,也不分啥陕西人、河南人,你来吧?


不当脚夫,小宋跟大宋,借住在当地一家陕西农民家里,挖药、担柴、卖山货,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陕西作家路遥、陈忠实爱说河南人是吉普赛人,但河南人可安土重迁得多。老四在陕西待了几年,爹妈就要他回家,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外面终究不如咱家啊!


1930年代的西安


可一回河南,就被人给坑了,还是本村的老乡,人家说了:


“入我们同善社,有了困难,社里可以救济。社里都是善人,可怜穷人。”


我信你个糟老头子啊?这不就是非法传销吗?入会还收钱,你拉来一个新会员,你就升级别,人家再交入会费,你还能抽头。


入会有一阵子,老四穷得叮当响,稀粥都喝不上,这个狗屁社,也没救助一分钱,NGO果真不靠谱,都是坑爹货!


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三枪,今有传销老鼠会,民国有个同善社。


老四在陕西谋生不易,被当地土匪和警察欺负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被爹妈叫回老家河南,就被同村没出五服的亲戚,给坑了一块现大洋。搁当年,那得是老四多久才能挣到手的血汗钱?


顺便说这个同善社,就是个反动会道门,今天叫邪教组织,跟一贯道一个德行。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号,以“气功”静坐方式,导引信徒冥想,借以进行思维控制。骗财、骗色那都是轻的,后来勾结日伪当汉奸,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当然解放后就被镇反了,现在外面这垃圾还往国内渗透,大家要警惕


反动会道门,都一个德行


被这个同善社的伪善亲戚坑了,老四一怒之下,再不留河南,回到子午镇天子峪,继续挖药材,跑单帮。


按理说,你个河南人,挤进陕西人的生活圈,在那个小农经济时代,难免被人家视为夺资源、抢饭碗,不排挤你,不歧视你,是不可能的,起个“河南担”的外号是轻的。


但老四不怕,我以心换心,我不说那么多,不解释那么多,我就踏踏实实做人做事,看你们咋办?


做买卖,他不坑不骗,宁愿自己吃小亏,生意做完回家,先挨家挨户打招呼,大哥大嫂大爷大妈,您家缺人手,有啥活做不了,需要搭把手的,尽管说,咱不惜乎力气,也不要您钱。谁家有了困难,他就慷概相助,主动帮忙,又好交朋友,讲义气,替人主持公道,打抱不平。 


长此以往,老陕能不感动,能不跟这个河南小伙儿,处成亲人?


没多久,老四累倒了,又得了场病,村里人知道了,纷纷来照顾他,送饭送热水,洗洗涮涮不说,看病抓药,也分文不要。


病好了,老四忘不了乡亲们的恩德,加倍报答。


如今的子午镇天子峪


有年旱灾,一个穷哥们家里揭不开锅,缺衣少食,又有病人,生活十分困难。老四知道了,翻箱倒柜把钱拿出来,二话不说送过去:


“恁家缺啥?情叫娃到俺家里拿啦!”


这家老人伸出干瘦的手,拉着老四坐在炕沿上,眼泪哗哗的啊……


“这娃也真是的,小本生意能挣几个钱?你都送过来30多块钱啦,再要,真张不开口了。”


老四笑了:


“这有啥?在困难中我接济你,你接济我,这才是朋友!”


如果您是河南人,或者陕西人,这两段对话,用各自家乡话念出来,一定场景感十足,彷佛看豫剧、秦腔。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日子,小人物的历史,活生生的场景。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1942。河南人张钫是陕西民元革命,打响反清第一枪的老前辈,看到老家一批批灾民西来,心痛不已,以个人名义,电话到各个派出所,请转告西安市民,他卖房卖地,拿现钱出来,请西安的乡亲给河南的灾民,蒸馒头,某日某时,他让人取走。


一声呼喊,西安人民震动了,纷纷响应!


1942年西逃长安的大量河南难童


这就是情谊,陕西人民和河南人民的情谊,小处了了,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


不光是周济乡邻,村子里有人家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被衙役们抓走,没人敢吭声,更没人敢阻拦。唯有老四一身胆,在路口等着他们,断喝一声:


“把人放下,这是好娃,不能栓。”


衙役们气坏了,河南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劈头盖脸,又打又踹。老四人没救下来,自己倒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一瘸一拐去安慰人家:


“我再去跟他们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把娃放回来!”


可到了县城,衙门口都不让进,又白挨顿打,气得老四跟这家人说:


这帮贪官狗腿子,早晚得收拾他们!


乡亲们笑了,就凭你个河南担?


1925年,在关中讨生活的河南人老四已经三十岁了,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晚婚的年纪了,可谁让咱穷呢?好在上年生意还不错,又因为仗义疏财,周围的乡亲,乃至富户人人都对他挑大拇哥,年底一算账,不但没赔,还大赚了两三百块。干脆开个杂货铺,经销煤油、水烟、火纸,顺带收卖山货,往外倒腾。



顺便结个婚,正好有个逃荒的人家,也是河南老乡,这家姑娘人也朴实,老四就娶她为妻。


不过说实话,我看大半是“半卖半送”,在水旱蝗兵接踵不断的河南,往西走就是活路,只要能活下来,其他的就不说啥了,1920年代如此,1942更是如此。


可好景不长,幸福短暂。


这年,陕南军阀吴新田入主西安,升任陕西军务督办,他的部队军纪极差,跟土匪没什么区别,要粮要款,抢劫财物,驻在哪里,哪里的百姓遭殃。


一天夜里,一伙大兵从子午镇,摸到天子峪口,围了老四家。冲进来二话不说,先把老四摁在床上,用刺刀连捅几下,后者当即昏厥。等第二天再痛醒过来,发现家里和商店,已经被搬空了,村里其他人家也遭了殃,一问才知道是镇上的驻军!


乡亲们说,咱到长安县告他们。几个冷娃说,跟这帮畜生拼命去,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七嘴八舌后,老乡们各自散去,除了咬牙切齿、唉声叹气,别无良方。


老四受伤最重,更别说倾家荡产了,他这时的想法就是,不能这么算了,我得报仇,不但给自己报仇,也要给乡亲们报仇!


可怎么报呢?人家有枪,你有啥?


当兵吧?可军阀部队和土匪一样。



想来下去,老四突然想到,俺河南老家最近不是正闹枪会么?据说刀枪不入,神鬼难拿,我要学了去,来陕西,救乡亲,报了这个仇!说干就干,养好伤,变卖所有财产,他就跟天子峪的乡亲们告别:


等我学成神功,就来给大家报仇雪恨,整死这群鳖孙!


所谓“枪会”,我前面也写过,说白了就是义和团大师兄玩剩下那套金钟罩铁布衫。


现在人看来觉得好笑,但在那年月,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义和团运动都失败多少年了?到河南枪会大起的1920年代,有点知识、见过世面的,谁不知道大师兄这套不行?可不行,你说什么行,怎么对抗匪患和兵燹?


别跟我说咱们党啊,要论探索农民运动,国民党左派都比咱早,但在当时,国共都没找到太靠谱的办法,彭湃和二十八画同志这样的先行者,也还在摸索阶段。


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民兄弟,能想到的就剩下大师兄那套早就破产的玩意。只有这个,才能凝聚人心,让咱穷人,咱庄稼人团结起来,跟土匪和匪兵们死磕!


老四见过世面,这点跟豫北天门会的韩欲明经历相似,所以他回到新郑老家一看,就明白了,这不扯淡吗?凭这套假把戏,怎么能报仇呢?


没办法,路费也花光了,陕西是回不去了,只好又回家种起庄稼。



哎!可惜河南还是依然苦不堪言,水旱蝗兵接踵而来,哪个都不让穷人省心,更要命的是还变着花样,联合起来折腾穷人。


没办法,1926年,老四第三次到陕西,好歹比河南能活下去啊!


子午镇当时正闹“神团”,其实就是河南的枪会,陕西的师傅还不如河南师傅骗术“专业”呢?更要命的是这些狗屁玩意,还骗钱讹钱,土豪劣绅还帮着乱摊派,你不交钱都不行,分明狼狈为奸。


老四就怒了,跟陕西的乡亲们说:


“别听这帮鳖孙放狗屁,他们跟地主老财是穿一条裤子的,不就是刀枪不入吗?我在河南学过,比他们强!”


说练就练,老四先把刀枪都处理过了,不服气照这儿来;咒语念得各路神仙俱全,合辙押韵,嗓子又好,跟唱河南坠子似的。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陕西的穷哥们纷纷表示,还是老四这个好,不收钱,还知根知底的好汉子,就你了!


要说老四当时的觉悟有多高?这就扯了。其实他想法很简单:一来是为自己和乡亲们免除摊派的苛捐杂税,二来是打干净土匪,好做生意,顺带脚名气打开了,等于广告费。此外,你们进城的来往车辆,帮我捎货,我不出脚力钱,算给我的劳务费。



场子一开,周围方圆百里,陆续有五、六千人来投“宋老师”,他精选一百人,随后先打了鸡窝山的土匪。别看土匪有快枪,但老四他们敢拼命,不怕死,一个冲锋就打进山寨,全歼匪徒,缴获枪械,几方无一伤亡。这下整个长安县,乃至周围的柞水、宁陕两县都轰动了。乡亲们挑大指称赞,说你们这个才是真“神团”,神兵下凡,横扫妖孽!


人怕出名猪怕壮,土豪劣绅也打起了歪主意,想拉拢老四给他们当狗,让这支神团成为地主武装,既看家护院,也欺压农民。没多久,县政府找老四单独谈话:


你是个外乡人,大家不服你,想找粉店刘先生的二儿子当队长,你手下的那谁当教练,你看你是去是留?


老四拍屁股走人,重操旧业,又回到天子峪做生意。当时洋货泛滥,低价倾销,县政府不但不支持民族工商业,还打死儿子招女婿,帮着洋货打市场,搞得老四再次破产,只能另谋出路,改行倒腾猪鬃。


猪鬃能做刷子,是擦洗枪炮机器,乃至给飞机军舰汽车刷漆的必用宝贝,在当时是世界列强都渴望的战略物资,有多少收多少。所以作为养猪大国的中国,就成为猪鬃的第一资源出产国,数量最大,质量最好,还便宜。


收猪鬃跑单帮,老四在陕南,又混得风生水起,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厚道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做生意,谁不觉得舒服,觉得放心?


说话间就到了1935年,老四有天到江口镇(今属陕西宁陕)厘金局办事。局长是河南老乡,俩人挺熟,老四小本生意,资金少,进货常得借钱,能帮上忙,又肯当及时雨的,也就这位了。当然人家也不能白帮,你得上路,都懂的。


所谓“厘金局”,类似今天的税务局。



拿到钱,刚走出厘金局,几个粗布衣褂的壮汉,袭击了老四,破布塞嘴,绑个结实。到了僻静处,他们也不要钱,更不打骂,只是让交代“罪行”。原来错把老四当成了厘金局长,盘问半天之后,又派人到子午镇和天子峪打听老四的为人。弄清了身份,这些拿枪的老总,向老四赔礼道歉,说我们红军保护民族工商业,现在就放你走。


临走还要留他吃顿饭,老四看这群人苦哈哈的,吃得还不如自己呢,却秋毫无犯,和颜悦色,就仗着胆子问:


“你们是红军,‘红军’是干啥的?咋和我见过的各路老总不一样?”


为首一人,大家叫他“刘主任”,老四也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官儿,但这个官,没架子,递过来一碗野菜糊糊,说:


红军是CP领导的队伍,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


经过一番解说,老四茅塞顿开,这不就是《水浒传》上劫富济贫的梁山好汉吗?遂要求入伙,但刘主任没同意。


老四不知道,因为“马儿崖事变”,被红29军收编的西乡“神团”首领张正万勾结陕军51旅,突然反叛,把这支红军给一勺烩,除副军长刘瑞龙逃脱外,无一幸免。军长陈浅伦、政委李艮,两位青年烈士的首级,被旅长赵寿山挂在城门口示众。同为“神团”首领,殷鉴不远,刘主任怎么可能如此草率答应?


老四不知道这些事儿,刘主任当然也不会说,毕竟头次见面,但后者还是给了他一张委任状和五十块现大洋。说你要真有诚心,就拉起个队伍,到时候我回来再找你,咱们一起消灭各路害虫。并且告诉老四,他们的番号是中国工农红军25军第74师,他叫刘守斋,是该师政治部主任。



红74师,是红25军余部与鄂陕、豫陕两个特委,“资产重组”的革命武装。师长陈先瑞,政委李隆贵,下辖两个营、一个手枪团,若干直属部队,约七百多人,当时主要活动在陕南。


随后,大家各自赶路,老四回到天子峪后,以卖山货为名,到西安、周至、户县、蓝田、临潼等地联络群众。他要在神团的基础上,组织一支像红军那样的队伍,为穷人打天下。


当地谁不知道“宋老师”的威名,不过也有人质疑,说当初你不干“神团”团长,怎么如今又要拉队伍了?


为百姓,打土匪,凡是好事都做,不讲升官发财,你们敢不敢来跟我干?只要你们好好干,将来亏不了你们!


老四向来快人快语,办事利索,不到半年,就发展了四百多人,报号“西北佛军”,一面生产,一面打击小股土匪和国民党军。


附近有个匪窟,经常拉票子、抢东西。所谓“票子”,河南叫“叶子”,这都是黑话,就是人质的意思。土匪把当地的农民拉去,用火烤,用铁丝穿锁子骨、耳朵,大雪天把你衣服脱光捆在树上冻,逼得家里人带上钱粮等物去赎人,不赎就弄死你!


顺便说句,陕西的匪患,虽然没有河南那么严重到动辄攻城略地,绑走整个学校,一抓好几个县长,但也是大小股匪遍布全省,搞得农民不安,商旅裹足。1930年代中叶,陕西匪众多达10余万人。陕南匪患尤为严重,其中千人以上的大股土匪有18股,当地群众戏称为“十八路诸侯”。百人左右的小股土匪与三五成群的散匪,更是多如牛毛;作为统治中心的关中,一样土匪成群,千人以上的土匪并不罕见;陕北土匪就更不用说了,千百人的比比皆是,有次差点没把咱周副主席,给弄死在甘泉劳山。



老四活动的区域,也是如此,土匪猖獗,使这一带的人不敢外出,开铺子的不敢开门。他也是霸气,多次独闯匪窟,反倒吓得土匪们磕头如捣蒜:


“烟土、银子和枪支,您要什么拿什么,千万别用‘神功’伤害兄弟们!”


佛军所到之处,土匪望风归附,肉票放归,抢老百姓的东西送还,愿留下的严肃纪律,愿走的发放路费,告诫他们再当土匪,祸害百姓,定斩不饶,多年匪患,自此解决。同时为非作歹的土豪劣绅、反动团总,老四他们也不放过。老百姓当然喜欢了,没多久就给老四送去了50多面“打富济贫”、“开路先锋”、“为民除害”的锦旗。


不过问题来了,周围的国民党武装,陕军和各县保安队,还有东北军,都觉得这支队伍有点“红”,得预防他们和红军合流,防患于未然。


老四没什么军事斗争的经验,不过是个农民出身的小贩,手下的穷哥们,不是河南逃荒来的农民,就是本地的穷苦百姓,还有商铺的学徒,标准的农民起义军,组织松散,武器多是刀矛,极少快枪,没有多大战斗力,更谈不上指挥水平了。打打保安队,勉强可以,遇到正规军,就要命了。


有次遇到东北军一个团,负责侦查的说是一个排,结果一打,损失惨重,差点没把老四自己都给搁里面。


此时,老四的西北佛军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被陕军,要么被东北军收编,等于洗白上岸,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要么继续打下去,长安县政府出了赏格:活的一千现大洋,死的三百


同期蒋介石给朱毛报价,活十万,死八万;彭、林,八、五;老蒋的黄埔“老朋友”和王稼蔷,五、三;红军的军长,也有三、二的起步价。


但此时的老四,记得当初在江口对刘主任的承诺,他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河南逃荒来的穷哥们,对得起陕西揭不开锅的穷哥们,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不管多苦多危险,都要坚持斗争,等待红军到来。



1936年4月,老四的队伍终于在江口,重逢红74师。


说实话,红军原本对老四根本没抱希望,基本是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谁知道竟然屡仆屡起,发展壮大了。所以这次见面,红74师师长陈先瑞,非常担心他们跟有些“神团”武装一样,变坏了,成为准土匪武装。就先把他们包围起来,进行调查,结果群众对反映很好,这才把大家召集起来,讲了一次话,宣传红军政策,重点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又给了老四一把手枪,两挺坏机枪和每人一元钱,给了个“抗款抗捐军”的番号。


别看机枪是坏的,摆在那里,可够吓人的,一般别说土匪、民团了,县保安队都未必有两挺。


可看到亲人了,老四强烈要求编为正规红军,跟部队一起走。但领导不同意,说你们在当地群众基础好,可以大力发展,既可教育群众抗日,又能为将来整补到队伍上去,提供人力资源。


朋友们可别小看陕西的“抗捐军”,商县(今属商洛)有个红枪会首领刘实通。带领乡亲们打土匪,拒民团,抗捐税,除恶霸,被地主武装击溃后,跑到湖北去找红军,跟着红25军长征的足迹北返,最终在洛南蔡川(今属丹凤)才找到人。又随着走了七、八天,才被红军接纳,回去组织了“抗捐第一军”,带着乡亲们再举义旗。


1935年1月6日,刘实通烈士牺牲在洛南灵官庙,时年46岁。


还有山阳阮英臣的抗捐军,这也是一门忠烈,他的妻子焦秀英、大哥阮英才、二哥阮英隆和他本人,都是革命烈士。这支武装的基础是大刀会,性质上和老四、刘实通烈士的农民武装一样,都是“神团”。


阮英臣告诉红25军政委吴焕先:


“我们这里是穷山区,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太重,再加上粮、款、丁、伕,还有地主的租子和高利贷,压得穷人没有出头之日,我愿意出头组织抗捐军,请红军来救救我们!”


此外,陕西还有无数支靠拢红军的抗捐军,作为红25军的地方武装游击队。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之多的抗捐军呢?


我们以陕南的商南县为例,全县总户数仅4.2%的地主豪绅,占有47%的耕地,完全没有耕地的农户占总户数的66%。他们只能靠租种土地生活,遭受前者的高租掠夺和重利盘剥。地租交一半,那是良心价、起步价,交七成的都不罕见,税赋也由你承担,地主老爷可不管。灾荒年间,粮食减产甚至绝收,他们也不会大发善心,减免课租。


此外,佃户平时还要为地主家帮忙做工、跑路、叫人、抬轿,逢年过节给地主家送礼,这都是你的义务,谁让你租我家的地了?如果你借了地主家的债,那更是驴打滚利滚利,印子钱还不起。


有个叫王华怀的农民,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借了地主陈义才的八斗玉米。八年后,按当地“钱加三,粮加五”的通例,八斗变成三十石。十斗为一石,等于翻了36.5倍,平均年利率56.78%,这可比土匪收益高多了,如今臭名昭著的日本贷金公司都得甘拜下风!


就这还没算政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呢?您说老百姓怎么活?


红军和抗捐军来了,有了苏维埃,还是商南县,仅刘家花屋区,就没收了27户地主的土地,这些土地的收成,经统计达到1355石,分配给了五百多户贫苦农民


所以无数个河南的宋登贤,陕西的刘实通、阮英臣,组织起抗捐军,加入到革命的洪流中。红74师组建时,只有七百多人,到抗战爆发,奔赴抗日前线,已经发展到了两千一百多人


宋登贤同志在八路军留守兵团主要做民运工作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的当月,老四的“抗款抗捐军”改编为红74师补充团,他任团长,师里派来了政委。改编后,部队进行了半年政治军事训练。政治方面,主要学习中国革命史、社会发展史;军事训练科目,有队列、投弹、射击、刺杀、爆破等。


1937年6月,补充团政委彭华钦、教导员阎德旺介绍老四加入了党组织。


其后,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红74师改编为八路军115师留守处,老四带部队奔赴陕北。临行途径子午镇,他特意回了趟天子峪,让勤务员牵马先走,自己步行,挨家挨户和乡亲们告别。


有位姓萧的老大娘拉着老四的手,笑着说:


“他四叔,听说你修成正果,做了大官,有钱了?”


老四大笑:


“哪里的话?我是为老百姓办事,不是为做官、挣钱,CP只讲为人民服务!


在陕北,老四上了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期满回老部队改编的警备四团当民运股长,后相继转战大别山、太行山和华北平原。期间随军南下,开辟豫西根据地,抗战胜利又参与中原突围,战斗中三次负伤,丢了条腿,被定为二级残疾,才转做地方工作,当过家乡新郑的民主政府县长和专署党支部书记。


在新郑他做了件事,当年的老百姓都还记得,这就是“倒地”。把农民在1942年灾荒时“因糊口出卖之土地”原价赎回,“穷要倒富,富不倒贫,贫富相等,协商处理。” 


新郑在河南的具体位置


此前国民党也搞过,说实话内容上你挑不出毛病,绝对顺民心,合民意。但到了政策执行层面,涉及到地方豪绅的切身利益,由其控制的地方政府就上推下拖,歪嘴和尚念歪经,再无下文了。


我党我军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办,拿过来我们办!


无数老四这样的我党干部,深入基层,真抓实干,尽量以耐心说服的方式,采取区别对待的办法,鼓励先进,推动中间和后进者,对极个别抗拒不退的,则予以严厉打击。


买卖双方,当场协商,当时在场而又了解情况的群众证明属实,说清一个,办理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并当场烧毁卖地契约。


这项政策深得民心,不光是穷苦百姓支持,一般的地主和富农也不反对。我军走后,国民党来了,除极个别恶霸地主勾结还乡团,打杀倒地农民,抢回土地外,80%左右的被倒地户都没参与反攻倒算


人心有杆秤,国共分胜负。


抗战胜利前夕,一个“倒地”就看出了民心向背,其后解放战争的走向也验证了这点。“民心向背是最大的政治”,更是执政党的政治基础,关乎生死存亡,谁忘了这个初心和使命,就看看国民党的百年历史吧?


再说我们的老四,解放后,作为老红军,又是二级残疾,原本可以在疗养院颐养天年,却仍然坚持为党工作。他不争名誉地位,不管职务高低,先后任河南省农业试验场场长、开封市酱油厂厂长,始终兢兢业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一直到1960年12月7日逝世,享年65岁。


老四的大名叫“宋登贤”,陕西的老乡喜欢叫他“老四”、“四哥”、“四大”。


刘健挺少将


宋登贤同志遇到的第一位红军,红74师政治部主任刘守斋,后改名刘健挺,1955年授予少将军衔,1983年逝世;


陈先瑞中将


宋登贤同志的老领导,红74师师长陈先瑞,1955年授予中将军衔,1996年逝世;


前排左起:郑位三、徐海东;后排左起:李隆贵、程子华、陈先瑞


红74师政委李隆贵,1937年8月,在随部队向泾阳移防途中神秘失踪,关于他的下落,至今众说纷纭;


宋登贤同志入党介绍人之一的营教导员阎德旺烈士,1938年牺牲在抗日前线,时年42岁。


宋登贤同志曾经工作过的开封酱油厂,由他主持了公私合营,把几家百年老字号组织起来,厂子虽几经改名,如今依旧红火,成为了“河南老字号”。笔者这样的老饕,偶尔也会搭同学朋友的便车,去开封买些,带回郑州。


当我写完这篇文章,开始配图工作的时候,突然在网上找到1953年5月11日,他写给开封市政府房产科的一份报告。关于修缮小福寿胡同开封酱油厂工人家属住宅,宋登贤同志提出了两个方案,大修和小修。分别需要用工多少,大工、小工和二工各多少,用砖用瓦多少,废弃的残砖还能用,都别浪费,还有黄土、石灰和麻刀各多少,主要建筑材料需市场采买的,有哪些,分别用多少,价钱如何,都计算的清清楚楚,有整有零。



我彷佛看到宋登贤同志,就在我的面前:


朴素的干部服,已经洗得发白,逼仄的办公室里,他拄着双拐走进来,艰难地拉出椅子,放好各种东西,坐下来戴上袖套和老花镜,用布满老茧的双手,颤颤巍巍写下这些字。一边写,一边打着算盘,核对无误后,签名盖章。脸上虽有倦意,却目光坚定,他在看着我们,也在看着历史,看我们活在当下,看我们书写历史



在开封烈士陵园的官网上,我找到宋登贤同志生前唯一的照片,跟我想象中的老干部不太一样,却跟普通劳动者气质相仿。


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群众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这就是宋登贤同志的一生,一个河南人在陕西的奇遇,以及他在拖着残躯,坚持为党为民工作的工作实践中,给我们的启示。


当年老四问过刘主任,红军是啥?


二十八画生同志在秋收起义后填词《西江月》,有个现成答案,这也许就是我党打江山坐江山的“神功”秘诀:


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



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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