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敏:从量子计算到量化交易
从量子计算到量化交易
十年磨一剑
从Quantum到Quant
2008年,即将博士毕业的孙敏面对将要分叉的人生路口,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她前往德国某大学做访问交流,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观察到了“平淡又真实”的博士后生活。她忍不住反复斟酌:自己这辈子到底追求什么?价值又是什么?
孙敏从本科到博士一直就读于中国科学科技大学。她本科就读核物理专业,保研到本校量子计算方向,属于中科大量子物理方向实验大组。从孙敏本科班上保研到这个实验大组的就只有两个女生:她和后来去研究墨子卫星的印娟同学。(注:2002年,大二结束的暑假,印娟来到潘建伟实验室,成为实验室第一位女生,从此再没有离开。2017年,“墨子号”千公里级星地双向量子纠缠分发实验成功。(《中国科学报》))
其实从本科开始,孙敏就铁了心想做科研,从未料到自己会转行做量化交易。物理系的老师们偶尔会在课上分享一些毕业同学们的优秀事迹,“比如本系毕业的师兄除了造原子弹,除了在粒子加速器里研究研究宇宙的起源,还有一堆在华尔街挣钱的。”还比如说华尔街电梯里的两个中国人见面,都是用合肥话打招呼。
后来孙敏临近博士毕业,在思考前途选择时,又去LinkedIn上搜索了一番,她发现华尔街的投行和基金里很多出色的基金经理或Quant,都是物理数学专业的博士,有的甚至是同门师兄。这证明了量化交易这职业和她的专业契合度很高。
“我不想象任何东西。如果一个领域我不了解,我会去研究思考什么可以做,看一些成功的例子,看一些路径有没有可能去学。”她告诉我。
当时在考虑是否要转行到完全陌生的量化领域时,孙敏也拿出了这样的研究精神。
她的结论是,自己一直做的科研工作,其实和Quant是师承同宗的,两者的核心都是“计算编程+客观规律”。
孙敏总结说,做研究的流程一般是:仔细观察客观现象,然而理论推导第一遍,编程模拟第二遍,然后实际操作第三遍,而Quant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从现实数据抽象到概念模式,确认基本正确后又回到现实验证。
“这就是最正统的数理科学(尤其实验物理)科研工作模式。对比于传统的技术分析手动交易,Quant的这种工作模式真的非常接近物理研究,而且难度上也可以分庭抗衡。”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把自己的签名档改成了,“从Quantum到Quant有多远?(注:这里的“Quantum”指”量子化的”。量子物理即为“Quantum physics”,“Quant”指的是从事量化数据和模型开发的专业人员。)
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2020年初秋,我在上海浦东一座办公楼见到孙敏。这是孙敏自立门户后,创立的新私募办公所在地。
孙敏穿着黄色的针织衫,戴着眼镜,仅从外表看,不像是叱咤风云的对冲基金大佬,更像是从刚实验室钻出来的冷静女博士后。“我的情绪比较稳定,遇到问题就去解决。因为对做事情来说,情绪并不重要”。她微笑着说。
将近1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从量子计算聊到量化交易。我也慢慢从风轻云淡的外表下,走近那个硬核理性的科学家内心。
从中科大博士毕业后,孙敏来到上海,加入了中科大师兄何波当时的团队。那段时间她集中精力“打内功”,主要负责研究本地市场,做数据挖掘,找因子。我问她为什么当时没有加入一家量化私募。她回答说:“我感觉当时国内的研究状态,还是比较基础,手动为主,和我理解的量化还有5年以上差距。我想要比行业的现状跑得快一点”。
她严谨的科研范式在这时得以发扬。孙敏带团队定期研读文献,平均需要一两个月研究的文献,她的团队一般一个礼拜就能出研究摘要,一个月就能重现出结果。。
“作为物理背景人士,如果给你10篇文章,不告诉你期刊,你过一遍,就应该能去伪存真,知道哪些文章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新的科研方向也是,比如卖方分析研究报告,基本上你过一遍就知道谁是认真做事,谁是划水的。”她说。
离开何波的团队后,孙敏先后加入了某家族办公室和某领先的量化私募。在家族办公室期间,除了策略研究,孙敏也承担起管理职能,从零开始搭团队。
那段时间她刚生孩子,一边写策略,一边管理一个从零开始的团队,一边还要带娃,几乎从早忙到晚。回想起那段时间,她承认“还是挺难的,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其实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成立自己的量化私募基金,孙敏都保持着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模式。
这是从大学起在实验室工作时就形成的工作节奏:一周7天,周1到周5一般写报告开会,周六周日做实验,每天工作都是12点之后才工作完。除非是论文发出来,项目结束了,老板很开心,她和小伙伴才能休息一下。
哪怕从学校毕业后,直到现在,孙敏也一直记得中科大老师的训诫:“科研只讲第一,没有第二的。”老师说,“你们不想做第一难道想被淘汰吗?”
十年磨一剑
其实多年来,来孙敏也是这么要求自己:“我会努力到每件事都比别人早一步,又做得比别人布局早一些。”然而俗话说“先人一步是先进,先人两步是先烈”。她笑称自己用十年的长期规划来想问题,那一定得踏着“先烈”的脚步一步步走过来的。
当我问她每一步都走得比较顺的秘密是什么时,她回答,“如果每件事情都做第一名,你就会比别人顺一些。”
中科大的物理系在学术界享有全亚洲最难学的物理的“美誉”,读本科时,老师常劝诫她和同学:“你们一定要好好学,要是你们都不好好学,全亚洲就没人知道这些东西了”。
她完全理解老师的苦心,她说:“以潘老师2002年左右回国组建团队为标志,量子信息量子计算的这个团队从零开始,用了十年左右的时间,把一个国内完全空白的研究领域推到国际前沿水平,让国际同行刮目相看,这背后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注:2020年 8月16日,世界首颗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墨子号”迎来4岁生日。在距离地球500公里的轨道上,这颗超期服役2年的“老”卫星仍然捷报频传。2020年6月15日,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潘建伟领衔的合作团队在《自然》发表论文,在国际上首次实现了基于纠缠的无中继千公里级量子保密通信。这也是“墨子号”4年间产生的第5篇《自然》《科学》论文。随着一项项科学实验的成功,卫星量子通信的应用前景日益清晰。(《中国科学报》))
然而虽然说是要勤奋,做量化研究不能拼量,更需要的是去思考新的方向。孙敏认为,去做一个新方向上的创新,比去做10个旧方向上的累积都有价值。
“比如做套利策略,改改参数品种谁都能做,这个叫做看起来很忙碌,实际上在偷懒。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家去休息休息。”
2020年,孙敏从工作了几年的大型私募出来,出来自立门户单干。能这么做,必须是经验和能力的积累到位了,当然也是基于她长线思考和布局。“我们策略基本上跟别人都不太一样,因为我们每做一件事都是想着要做新的方向,可能时间很长,要做一年,但因为没人想得到,做得到,也没人和我们争。”
量化交易是一件需要沉下心来做的事情。在知乎上一个量化交易的贴中,孙敏曾给出这样的建议:
“交易经验可以攒,日复一日地盯盘,看盘,复盘,做交易笔记,试着做周线判断,日线判断,半小时判断,分钟线判断,盘口压力判断。独立思考,融会贯通,博采众长。管他什么Ph.D头衔各种竞赛得奖荣誉证书,一股脑扔到脑后忘了它们吧。坚持4-5年,等到内功大涨,那什么行情啊什么波段啊,黑天鹅啊白天鹅啊,在你心中就是见招拆招的问题了。”
在研发策略的过程中,孙敏常这么见招拆招,遇到策略失效,她会从更高的维度去观察问题,“我会看一次方二次方的东西,看变化的速度,加速度这种东西。我么为什么喜欢做择时,因为我们一直看得比较前,从更高维度去看,你就会发现,除了平庸的数据,到了高维的数据,还是很多赢利点大家看不到的。”
做研究时,孙敏能迅速在脑海中把图像和数据进行直观的转换。比如看数字在跳,她能估出来盘口的速度跟一个小时前比是不是加快了。比如看到行情数据,虽然是一张图,她能看到很多维度的东西。
这种能力的养成和多年的科研训练分不开。
在中科大做量子测量方向的研究时,她需要把量子计算机的计算结果读出来。很多时候她要在分子和原子结构上的化学信号读出来,再转成1010的序列。“读是一个物理过程,相当于不停去测量行情,看这个维度的数据有什么变化。“这和她现在做的金融市场的数据的测量和解读工作具有可比性。
曾经有朋友问孙敏,是不是对赚钱有很大的欲望。她坦白地回答说,自己的成就感并不来自“赚大钱”。她的成就感来自能看到模型比较符合预期,不停迭代新的策略:
“策略转换代码再转换成交易,就往前走就好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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