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河:婚姻以外那些事 | 二湘空间
作者赵大河 图源网络
文/赵大河
到剑桥,一定要到咖啡馆坐一坐。我知道,我不可能遇到罗素和维特根斯坦,也不可能遇到艾略特,因为他们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我只想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氛。
我和妻子要了两杯咖啡,坐在临窗的位置消磨时间。冬日的阳光打在窗户上,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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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桌,一位老人在说话,我们偷听到一些。他说:“我一生都非常幸运,曾住在最美的城市,生活在最激动人心的环境里。我有很优秀的学生。包括我的婚姻以及婚姻以外那些事——对我来说相当重要——也都是幸运的。我的运气好极了。”
老人对面的中年人抓住他话语中一个敏感之处:“婚姻以外那些事?”
老人狡黠地一笑:“你明白的。”
“能谈谈吗?”
“你知道,我是研究沉默的。”
“更是研究语言的。”
他们哈哈一笑。
“有些事只需要推理即可。”老人随即讲了一个段子,他说,“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年轻数学家们到了晚上才回家,跟妻子丝毫不谈论自己的工作,一个字都不谈。但其中一个妻子跟我解释说:“在床上做那事时,我能辨别出哪些白天他发挥出了创造力,哪些白天没有。'瞧,这很简单。”
我知道他不可能去讲“婚姻以外那些事”了。……我忽然发现我在偷窥别人的隐私,心头浮现出一片小小的不道德的阴云。
走出咖啡馆,我突然想起维特根斯坦的临终遗言,他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能在临终说出这句话的人,人生是多么圆满啊!
刚才,咖啡馆里的老人,看上去有八十多岁,双目炯炯有神,他有资格说“我一生都非常幸运”。
乔治·斯坦纳 图源网络
我们去逛书店,看到门口挂着刚才那位老人的图书海报,上面有照片和姓名,噢,是鼎鼎大名的乔治·斯坦纳,我读过他的《语言与沉默》。
“知道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什么?”
“他后悔年轻时没搞创作,没能写几本小说或戏剧。他怕失败,所以没去尝试。……其实他发表过小说,不过,那是五十岁之后的事了。晚吗?也不晚,这个年龄才开始写小说的也不乏其人。他有一篇小说写希特勒,名叫《押送希特勒到……》,地名我记不住了,是以叙事的形式进行的思想对话。他还写过一个小说,叫《证明》,讲的是一名逐渐失去视力的校对员的故事。”
“评论家想当小说家?”
“是,他说小说家与评论家之间的距离是以光年计算的。”
献给埃德加·爱伦·坡的玫瑰
文/赵大河
我们到达巴尔的摩正好是1月19日。在宾馆住下后,我对妻子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干吗?向大师致敬。
谁?
埃德加·爱伦·坡。
我穿上黑色的风衣。我的衣服差不多都是黑色的。勒上格子围巾。要有一顶礼帽就好了,我说。妻子觉得奇怪,说,你从不戴礼帽的。我说是,可是今天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我说今天是埃德加·爱伦·坡的生日,我们去他的墓地,献花。
这和礼帽有什么关系?
我说,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一个神秘的访客,身穿黑衣,头戴礼帽,勒着围巾,站在标有“埃德加·爱伦·坡最初埋葬地”的石头前,献上一瓶白兰地和三支玫瑰。
埃德加·爱伦·坡 图源网络
我们会碰见他吗?
不会,他一般出现在午夜。这个神秘人物第一次这样做是1849年,正好是爱伦·坡去世一百年。1993年,他留下一个纸条——“火炬会传承下去”,之后,爱伦·坡的崇拜者便效仿这一做法。午夜,古墓,神秘的黑衣人出没,是不是很爱伦·坡?
我们叫了出租车。先去花店买了三支玫瑰,然后去爱伦·坡墓地。司机不知道爱伦·坡墓地在哪儿,还好,GPS能搜到。司机是个大块头,白人,我问他知道埃德加·爱伦·坡吗?他问他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个诗人、作家。他说他不看书,只看视频。我问他知道福尔摩斯吗?他说知道。我向他解释福尔摩斯与爱伦·坡的关系。我说福尔摩斯的爹是柯南·道尔,他爷就是爱伦·坡。司机哦了一声,稍停片刻,补充说,我对福尔摩斯的爹和爷不感兴趣。妻子碰我一下,我打住了,不再做文学普及工作。
下车后,妻子笑道,胡扯什么爹啊爷的,俗不俗啊?
我说,不是吗?柯南·道尔塑造了福尔摩斯,他不就是福尔摩斯的爹吗?而坡是推理小说的祖师爷,说他是福尔摩斯的爷不为过吧?
妻子撇摘嘴说,不屑于与我争辩。
埃德加·爱伦·坡的墓碑很朴素,一块白色的花岗岩,经历风雨的侵蚀,颇有些岁月的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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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人献花,九支玫瑰,三支三支地放在墓碑前,中间摆放着一瓶白兰地。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搞不清楚。
妻子说,我们没带酒。我说,爱伦·坡戒酒了。
我献上玫瑰。在买玫瑰时,我向店主要了一个便签,写了一个谜语。爱伦·坡的一大爱好就是解谜,他曾向读者发起挑战,邀请他们出谜难倒他。他说无论多不寻常、多古怪的谜都难不倒他。我给他出的谜是:
凡是熟悉爱伦·坡作品的人都不难解开这个谜。前提是得会中文。唯有会中文,才能理解这个谜面之美。
我们回到宾馆,前台服务员说有我的东西。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本小黑书。封面是暗黑色,上部是一个纯黑的乌鸦剪影。书名:《乌鸦》。作者:埃德加·爱伦·坡。
我翻一下书,里面夹着我留在埃德加·爱伦·坡墓前的便签。我明白了,这是有人解开了谜语。当然,谜底就是这本书的书名:乌鸦。
我又仔细翻翻,里面没有留言。我问前台服务员,这是谁留的?他摊摊手,说不知道。我让他描述一下。他说,黑大衣,黑围巾,黑礼帽,围巾挡着脸,看不清面容,瘦,高。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
接下来的旅行,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谜是谁解开的?终究是不得要领。旅途中我一直在读《乌鸦》。尽管以前读过,重读还是很享受。
赵大河,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居北京。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山花》等刊。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隐蔽手记》《北风呼啸的下午》,长篇小说《我的野兽我的国》《侏儒与国王》《燃烧的城堡》等多部。话剧作品有“开心麻花”系列《想吃麻花现给你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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