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化是中国航天的药方吗？
文 | 北方朔风
12月14日的下午，我国民营航天企业蓝箭航天在酒泉发射中心，进行了朱雀二号火箭的首飞，但是遗憾的是，这次发射并没有成功（截止发文时，相关报道还没有发出）。
这是国内民营航天企业第一次尝试发射液体火箭，也是全球第一次液氧甲烷火箭入轨飞行尝试，考虑到这么多第一次，失败虽然可惜，但是也没必要苛责什么。不过借此机会，笔者倒是想讨论一下关于民营航天，和相关延展出来的一系列话题。
在2014年左右，国内对于民营航天放开了很多限制，加上那个时候，各路投资基金手里的弹药很是充足，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边，国内涌现出来了一批民营航天企业，蓝箭航天是其中话题较为充足的一个，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公司拉到的投资多，起步早，规划做的大，还因为当时的一件事情。
蓝箭航天在2018年高薪挖了一位之前在航天系统内部从事发动机方面的专家，之前的单位曾经发公文希望干涉，一时间舆论十分鼓噪，正常一些的，是讨论航天系统内部部分待遇较低的问题，但是有的话题就显得十分不对劲了，有的认为只有民营的航天才是未来，有的又开始鼓吹私有化。
这样的舆论，直到长征五号复飞成功之后，才算是较为平息。这两年随着嫦娥三号月球探测器，祝融号火星车和中国空间站等项目的成功运行，中国航天发展的成果更是为全世界所瞩目。
老实说，笔者对于商业航天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应该算是较为支持的，但是种种民营化私有化的舆论，笔者实在是不能苟同。从实例来看，航天计划的成功与否，与计划是否科学，管理是否得当，投入是否充足有着明显的关系，和民营不民营关系不大。
苏联先于美国把航天员送入太空，在大推力发动机，空间站建设上面留下来的遗产，至今俄罗斯依然受用不小，至于n1登月火箭的失败，也和什么体制没什么关系，更多是路线的选择（n1发动机的数量超过了当时的控制能力），和投入的有限（相对于美国的阿波罗计划）。
再换一个角度来说，很多人鼓吹spacex作为民营航天有优越性的理论来说，但是即使是航天技术最为发达的美国，情况也并不是如此，spacex在火箭技术上面无疑是十分先进的，但是美国其他民营航天企业呢？
举两个国内外spacex粉丝很喜欢吐槽的企业，一个是联合发射联盟ULA，一个是蓝色起源BO。ULA虽然有超高的发射成功率，主要发射政府和军事任务，但是发射的价格一直饱受诟病，在吐槽的时候，总是把它当做国企来吐槽。但是实际上ULA是由波音和洛克希德·马丁共同出资组建的，是个典型的私有企业，不能因为它政府订单发射的多，就说人家国企，毕竟在资本主义游戏规则里边，政府关系也是商业的一部分。
再说说BO，这家民营航天企业是亚马逊老板贝索斯投资的，和spacex的创立情况很是类似（比spacex早期有钱不少），但是贝索斯投资了几十亿美元，吸纳了大量专家。目前为止各个项目进度推迟严重，完成的项目只有一个载人亚轨道旅游，是经常被国内外spacex粉丝嘲笑的对象，不过老实说，这种被嘲笑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欧美其他较小的商业航天企业，很多是从创立开始，都在倒闭的边缘，情况就更加惨烈了，之前小航天企业的spac（特殊目的收购公司）上市还是比较普遍，但是这两年经济形势的变化，也让市场对这方面的兴趣开始大幅度减退了。从这个角度来说，spacex的巨大成功算是一个特例了。
至于国内的商业航天，蓝箭航天在2018年下半年朱雀一号发射失败之后，宣传力度小了很多，可惜的是朱雀二号的发射依然没有成功。而星际荣耀在双曲线一号第一次发射成功之后，连续三次发射失败，星河动力的情况还好一些，谷神星一号发射连续成功了，还有企业在一直研发，期待着未来的发射成功。而有些运气不好的，还没有走到轨道发射阶段，就已经难以维持下去，选择转行了。至于做卫星和相关配件的，情况总的来说好不少，虽然某些卫星计划依然存在，但是想要完全实现的难度还是巨大的。
从这些事实不难看出，商业航天并没有什么优越性，成功和失败的案例都是存在的，航天这东西是一门复杂的系统科学，技术的问题应该归结于技术。但是遗憾的是，在国内，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有很多技术之外的东西。这个现象不限于航天领域的讨论里边，不管是哪个行业，在行业准入标准修改之后，总有些夸张的想象，认为市场化的，私有化的就是好。
但是事实总是证明，不管是什么行业的企业，对这个行业的运行规律报以科学的态度，才是成功的关键。迷信市场万能这一套，实际上在市场经济里边是一定会倒霉的。遗憾的是，对于市场的迷信，在国内不管是哪个领域的讨论里边，都一定会有这种声音，对这种内容的迷信，简直是到了宗教化的地步。即使这种声音在欧美已经普遍退版本了也是如此——spacex的老板马斯克在舆论上惹的各种麻烦，很大一部分正是来自于他的纯粹自由主义言论不符合美国当前版本，在美国舆论场引发了众怒。
诚恳的说，笔者是希望国内的商业航天能做出更多的成绩的，原因有几个，第一是商业航天能总体上扩大市场，提高航天从业者的待遇，学习航天专业出身的学生，就业能有更多的选择，毕竟选择航天专业，虽然不能没有情怀，但是不能只靠情怀；第二是国有航天系统虽然能在很多方面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确实存在着不能面面俱到的情况，这些部分，民营航天是大有可为的；第三是民营航天的发展可以完善航天供应链，降低成本，使得更多的产业与航天挂钩成为可能。
但是笔者也意识到，国内民营航天的发展，绝对是不太容易的，第一点是技术储备问题，我国的航天技术储备虽然已经有了不少，但是比起来美国从冷战初期开始投资的情况相比，就差了很多。
第二是市场问题，因为美国的itar和沃尔夫条款为代表的限制条款，我国的航天市场是受到很大限制的，用中国火箭发射的卫星，几乎没办法采用美国的零件。spacex的火箭可以发射美国和欧洲的卫星，还可以发射第三世界的小卫星，国内的企业想要发展，这方面的限制是十分严重的，想要在这方面破局，实在是很有难度。
第三是资本方面的问题，虽然笔者一般来说不打算讨论资本家的个人情怀，但是马斯克在spacex早期困难阶段的投资，可以说是有一些情怀在的，反观国内，某些民营航天企业在宣传的时候说要超过spacex，这样浮夸的宣传很难说没有资本的影响。航天工业这东西的投资回报周期是很长的，部分资本，显然对此没有什么认识，而对于航天工业的高风险（比如说发射失败），某些资本显然也不是很能接受。
第四是商业模式需要结合我国国情，虽然讨论星链的时候，国内很多时候都在讨论军事上的应用，但是星链的主要市场依然是欧美农村，笔者已经在多个美国测评之中看到这样的观点了，“虽然这东西并不是尽善尽美，但是比稀烂的乡村网络实在是好太多了，所以选这玩意没错”，这是市场规律的一部分，但是国内的市场是不一样的。再比如说，美国有数以百万计的车载卫星收音机订阅用户，这和国内的环境也是不一样的，如何在这方面找一条路，实在是不太容易。
以上这些观点，笔者有很多是跟着其他航天爱好者学习的，笔者也算是个航天爱好者，关注各种航天信息也有了十余年了，虽然没有创作什么东西，但是总归是学到了一些事情。在浏览国内外航天论坛的时候，笔者最大的感慨在于，我国的航天爱好者真的很年轻，在美国的航天论坛，甚至可以看到很多小时候在电视上看阿波罗11号发射的航天爱好者，而我国的航天爱好者真的很年轻，有不少是研究生，大学生，高中生，甚至还有不少初中生。
这也不奇怪，美国的航天爱好者群体，是从阿波罗计划的时代开始培养的，我国大多数的航天爱好者，大多数是在载人航天工程和探月工程开展之后形成的，年轻才是正常的。这些航天爱好者虽然年龄小一些，但是能力确实不差，他们制作的各种视频，动画，还有图文解说，很大程度的弥补了我国航天宣传上面的一些缺陷，这些爱好者比我这样只会潜水的航天爱好者实在是高太多了。航天事业的发展，除了资金和技术之外，正是需要这样的热情，有培育这样热情的土壤，航天事业才能蓬勃发展。
应该说笔者所知道的大多数国内航天爱好者，虽然水平和具体爱好方向不太一样，但是都保有着这样的热情，不过这些年有少部分极端的spacex粉丝代表的态度，是有些让人遗憾的。Spacex的火箭回收技术无疑是一个引领的方向，这个公司有粉丝是理所应当的，笔者也觉得这确实厉害。但是觉得spacex技术天下第一，其他的都是垃圾，有的再顺手上升到体制问题，觉得如果不立刻马上复制spacex的路线，就是大逆不道，这样的极端思潮确实让人无奈。
遗憾的是，这样的极端者，有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大的。这显然不是对待先进技术的正确态度，而这样诡异的态度，也绝不是只在航天领域的技术讨论之中出现。美国从阿波罗计划，到航天飞机计划，再加上种种大大小小的项目，从50年代到现在，航天投入的规模怕是超过了其他国家之和，这样的投入之下，航天领域必然有很多技术是领先的；而我国的航天计划确实做出了一些成就，但是因为投入相较美国有限，很多领域的落后也是客观存在的。
正确的态度显然是认识差距，学习应该去学习的先进技术，同时也要考虑自己的情况，要尊重不同领域技术各自的客观规律，保持一个理性的态度。比如说猎鹰9火箭的回收技术显然是应该学习的，但是回收火箭能降低成本，除了建立在回收技术的情况下，还建立在猎鹰9号超高的干质比（空火箭和加注之后重量的比值）的基础上，如果没有优秀的干质比，应用回收技术的收益是极低的，甚至有可能是负收益。
在这方面，我国火箭的设计水平比起世界第一的美国，自然是差了不少的，所以我国的火箭回收研究一直在进行，但是并没有过于激进，也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在讨论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的时候，常常总是会见到一些奇怪的风气，觉得西方的先进技术，中国是怎么样也追不上的，或是觉得，技术路线只能学习西方的，其他路线都是歪门邪道。这样的看法显然是非技术的，甚至带有了不少逆向民族主义要素，这种想法的形成，恐怕和1840以来中国的命运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在部分人的眼里，对于先进技术的崇拜，多少已经宗教化了，但是先进技术不是庙里的泥塑神像，也不是书卷里边的繁复经文，技术就是技术。西方的先进技术成为了逆向民族主义者支持自己信心的东西，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和笔者之前所说，自由主义者重复一些在欧美已经退环境的自由主义言论一样荒诞。不管是什么技术，对于现实的尊重，都是最基本的基础。
笔者相信人类探索宇宙的脚步，是不会停下来的，也真心祝愿中国航天，不管是国营还是民营航天，都能持续进步，有朝一日能在各个方面都达到世界领先的水平，也希望不论是讨论企业运行，还是讨论先进技术的时候，不要进行宗教式的崇拜，因为对现实的尊重，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