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文学有声合集 | 散文《红桂的今生》
红桂的今生
乐祥涛
一
自家的房建好后，在选择所种树的树种上，是有考虑的，那就是，既要讲究寓意，又要看到花开。其结果，选择了桂花中的红桂，这里面的用意是不言而喻的。
我从乡下，寻来这棵红桂，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心里却非常高兴。因为，这棵红桂是有别于其它桂花树种的，一般的桂花都是开着黄色的花儿，可我这棵却开着红色的花朵，让人在绿海里有种万黄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听小叔说，红桂的育种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在老家，那棵高大的红桂，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那种，据说它的树龄比我的年龄还要长一些。红桂很高很大，育种时，需要爬到树杈上进行。小叔说，我们用的是一种土办法，春天来到的时候，就在树枝发芽的地方，我们先是用带浆的泥土把新芽包裹好，然后用薄膜固定着，待新芽长出枝与根以后，再把它从老枝上移下来，这样才能保证它的成活率。
小红桂在我们家院中种下时，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看了既有期待又生怜意。接下来，我们就成了红桂的保护者，施肥、浇水、守望、关切，都在默默地进行。对于这棵幼小的红桂，可以说，我和我的家人们是倾注了一腔热忱的。
春天一到，这棵红桂就“吱、吱”地往上窜，那种生长的速度是用肉眼都可以看得见的。没多长时间，树头都快平了院墙。
这时，我就开始担心，不是怕它红杏出墙，而是担忧它只长干不长枝，那样枝干不协调，疏密不得当，离我心中那种蘑菇伞状的红桂相去甚远。于是，我就找来剪刀，对准长势正欢的两根主干剪了下去。
这一剪，果然遏制住了主干疯长的势头。就在我正得意洋洋的时候，没出两天，我发现，竟在我剪下干的地方，红桂又一下生出多个新头来。那些头很嫩、很长，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是继续剪呢还是任其长下去？结果，是妻的坚持反对，才止住了我再剪的想法。
事物的走向，往往是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看来，那些没有目标、无序生长的树枝是只能修理而不能期盼的，我放任的结果，是到处冒头，十分臃肿。我只好再次操刀，继续剪枝，但不管怎么剪，就是不尽人意。看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桂花树时，我有些懵了。我想，不知那些生长在山野上的、那些生长在道路边的、那些无人问津的桂花树，是怎么长成优雅、得体、好看的姿势的？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场大雪过后，那棵红桂竟倒伏下来，倒下的原因是叶太多、枝太繁，重心偏离，树承受不了了，最终，便弯下腰来。这就像一位心事重重的人，思的沉、想的广，夜不能寐，精神垮塌那是迟早的事。
临了，我只好帮助红桂重新站起来。先是拍打完树上的积雪，后又找来带叉的树枝，撑起软倒下来的红桂。随后，我就想，怎么越是你十分珍惜的东西，它就越是那么脆弱、越是那么不堪一击呢？！
没办法，我就请教了种树能手，又查阅了大量有关桂花栽培的资料。这才熟知了浇水能滋润树的心灵，松土能活跃根的筋骨的说法，也深谙氮磷钾综合营养的道理。可，无论我怎样培育，也没能使红蕊跃上枝头。
后来，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剪掉主枝，让树没了主心之骨，是长枝、是长叶、是开花、是结果，没有谁说了算；还是它们在阳光照耀和风雨洗礼的日子里，显得无所适从，才使自己变得无形起来？最终，没有答案。我在百思不得其解中，除了懊悔外，也只好让红桂任其发展。
再后来，细数数，六年已经过去，红桂依然没有高出院墙。最要命的是，它只长枝，根本没有开花的迹象。这除了让我心存遗憾之外，留给我的，也只是对那红桂无限的遐想了。
二
不管怎么说，后来的红桂还是在一天一天地长大、长高，且叶、枝和干都在和煦的春风里日渐丰满。说实话，这种长法才是按照我的心理预期成长的。当时我还在想，说不定明年就会花满枝头。接着，我又为花的盛开畅想了一通，或是在满是红花的树下，闻一缕幽香，伺弄一些花草；或者是端一杯香茗，站在院中，边品茶，边看花开。
红桂终于长成了淑女的模样。高出墙头时，就开始婀娜多姿，那种疯长的态势让人欢呼。可接下来我就有些犯愁，这红桂怎么像长大了的傻妞，没有一点青春的气息，既不柔情，也不怀春，那句“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名言也随之暗淡了许多。
红桂依然是我行我素，根本不去考虑大家的想法和看法，着上春装，褪去夏装，把“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忘在脑后，把“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还到了李清照的词里。
开始我是不解的，红桂的如此任性，伤了的不仅是我的耐心，更伤了大家的感情。在我们年年思君不见君的等待中，我甚至还动了换树种的想法，不是看在相依七八年的份上，差点我就付诸实施了。
幸好，红桂还算是解风情的，几乎是在我们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它终于开花啦！那天早上，是妻子最先发现情况。她抬头看红桂时，不经意间，看见在红桂叶的腋下，有淡黄色的物质在涌出。妻子定神一看，竟是红桂发的芽，妻子赶紧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我们，我们看后都有种铁树开花般的感觉。
那一年，红桂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它把所有的枝头都开满了花。看上去，像是一种释放，也像是一种展示，更像是一种炫耀，让我们相信了它的实力和本色。
红桂的盛开卸下了我们思想上的包袱，彻底打消了那种不会开花的预计，同时，也顺理成章地让我们期待下一次的花开。
可是，红桂并没有让我们遂愿。到第二年花开的时候，红桂枝头秋意闹的景象并没有再现，而只是星星点点的，有几朵的红花散落树间。这让我们有些失落，其中，有人相信二次花开，也有人在寻找原因，还有人看好明年。不过，最让人信服的，是红桂歇花一说。
我不看重别人的说法，而是仔细地研究起这红桂来。红桂早已高过院墙，无论是光照、通风，施肥、浇水，还是开花的经验，红桂都没有理由不再盛开。细心地瞅瞅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红桂自己的疗伤。
曾经，为了保持住红桂的形象，我就对另一支主干及多余的树枝进行了砍伐。姿态是保住了，但留下了许多的伤痕，特别是树下的那个大疤，粗而且明显，让人感到有许多的不忍。而此时，我发现了树的疗伤过程，那种痕迹，让我惊讶。
红桂的树皮，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以极大的耐心与毅力，包围和修复着受伤的创面，使受到的创伤，得到最大程度的愈合。我发现，那些时间长一些的树茬，几乎都看不到伤痕了。此时，不得不说，我在叹服大自然神奇的同时，也在感受着红桂生命力的顽强和执着。
接下来的几年，红桂依然沉寂，根本没有把盛开当作一回事，而是自顾自地生长、落叶，完善自己。高兴时在花期里开出几朵，不高兴时，几乎都寻不到花的踪迹。这个时候的红桂，可以用漫不经心、慢条斯理来形容。
三
不过，去年，我家院中的红桂又开花了。虽然，没有第一次花开时的那么多，但也不是那种星星点点的一些散花。依据种种迹象和朋友介绍的经验看，红桂很有可能是在演奏着准备盛开前的序曲。这一点，足以让我兴奋不已，以至于，打年初起，我就开始关注起桂花树的细微变化。
与大多数树种相同的是，春风吹过之后，树枝就闹着春意。与其不一致的是，大多落叶都是秋后飘下的，而桂花树的落叶，是在春季或是春夏之交时就落了下来。开始，是一夜一片两片，后来是一夜三片五片。这期间，我就有事可做了。每天清晨，起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扫着院中的落叶。每次，都是先数一数，然后，扫一扫。久了，就情不自禁地品味起，所谓的落叶来。
想想，这些落叶，也是挺有趣的，虽都是从树上落下，但因其类型不同，落的姿势就各有千秋。这其一，是叶落归根型。“万木萧萧下，从容弃别枝。明春应有信，再与报芳时。”生于此，长于此，而归于此。这时的落叶是一种从容，是一种恬静，是对故土的眷恋和心灵的皈依，看得出，它飘的悠雅，落的自然；另一种，是幽怨飘零型。作为护花的使者，完成了任务后被人冷落，成了残枝败叶，无人问津。自己却在那悲悲切切、萧萧瑟瑟。尔后，又芳心自怜，不忍离去，留望枝头。正如孔绍安所言“翻飞不肯下，犹言惜故林”一般独自坚守或者凋零；第三，是无可奈何型。秋天一过，万木萧条。秋风卷着寒潮，扫着落叶。这种时期，既有“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的凄凉，也有“仙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的蕴意，无论你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将成为岁月的过客；还有一种，是自在逍遥型。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落叶所享受的，是飘落行程带来的畅快与惬意。它深信，哪怕只有一尺的距离，那也是一次飞跃。因为，在它的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而我家院中红桂的落叶，是属于它自己的。可以说，它生长在一个相对幽静的环境里，既没有风的紧逼，也没有雨的打压，当然就没有不忍离去的哀怨和伤心后的酸楚。它似乎懂得，叶有生就有落，生是为了落，落也是为了生，生与落的循环，也就有了生生不息。所以，我看到的，是自然的脱落，饱满后的成熟。虽，那些叶子的落地，让人也生着不舍；但，想着它的游离，将迎来树的更加青翠，花的满树芬芳，那种景致充满着诱人的诗意、想象和期待。自然，这飘落叶的过程，也是朝着美丽走向的过程。有了这样的想法后，看落叶和扫落叶，就不再是忧伤的事。
这个时候，扫着落叶，想着明年的新蕊，和盈满枝头的蕾，心便有些恍惚。临了，竟错误地，把落叶看成是花了。
四
在惊喜过后，我就走向桂花树，仔细地端详起树的状况来。雪没有堆在树的枝和干上，而是全都积在叶面上。这样叶上就有了雪的多层重叠，这种重叠让人觉得有种似绒非绒、似花非花、晶莹剔透的感觉。不过那些晶体都在叶的面上托着，叶和雪显得十分分明，这样，看上去像叶上花，也像叶面花。
总觉得，红桂是在飘香的时候最迷人，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桂花树依然灿烂。可以说它是盛装登场的，因为它每一个叶片都举着雪绒。雪压重了时就低一些头，雪下轻了时就昂些首。这时就有了错落有致的美感和各不相同的形状。
雪还在下，虽然树叶上已堆满厚厚的一层，但那飘着的雪偶尔还会落脚在一两片叶的叶面上。如果占据了位置的话就在上面歇息，没占据位置的就滑向地面，然后消失。
其实，这个时候并非是三九寒冬，人们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季节带来的变化。或许是大地的回暖不让其封冻，结果身和心都随之簇拥出丝丝的暖意。我想这种暖意更多的是心传导给身体的，因为，看到这一树银装，心花就很自然地怒放了。随即，我思想的阀门因此而打开，思绪也跟着蹁跹起来。
平日里，我们见惯了叶荣叶枯，对于昂然的生机充满热情。每逢春日，春风吹过，春雨落过，就发现，那树的枝和干开始闹着春意。一种萌动，一种鲜活，都从树的枝桠中伸了出来。从淡黄到淡绿，然后到青绿，那种过程是欢快和清新的，最终就有了新的枝和新的叶。不过那不是一种嬗变，而是一种继承和生命的昭示，所以人们记住和喜欢上了这个季节和这些叶子。
通常，最让人不愿意看到的是叶的飘零。虽然没有秋风的紧逼，没有冷霜的剥落，但那种离去，那种轮回，仍然让人暗自伤神和不忍。
往往，花开花谢的时候，会让人恒久铭心。那种观望、欣喜和流连是新蕊带来的。每逢八月秋高气爽的夜晚，不经意的一阵微风会把一缕清香送进你的鼻孔，沁入你的心脾。第二天你在枝头上瞅，准能看到那枝或杆上探出毛绒的头来。然后天天看着，天天长大，直到满树芬芳。更难能可贵的是，我家院中的桂花是棵红桂，那绿树红花，幽幽暗香，着实令人陶醉好一阵子。可花落香去的时候……
“大清早你在这发什么呆啊？”
一抬头，我看见父亲从大门里走出。
我说：“看雪呢！”
“看雪？！”
我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父亲。突然，我一下看到了父亲头上那过多的根根白发。接着，我竟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不，我是在看一树雪花。”
不知父亲是懒得听我的回答，还是自己有事，又回到屋里。那一刻，看着父亲的背影，再看看一树雪花，愣在那里的我，半天才缓过神来。
五
一迈进仲秋的门槛，我们就发现，红桂已经有了动静。于是，没有事的时候，我总喜欢一个人站在树下静静地观察。我看见，红桂的花萌动时，是由青绿色开始的，随之到淡黄色、黄色，然后才再开成红色。那种转变由浅到深，由表及里，每一个细节的变化，都让人生出许多的想象。直到最后红桂由小米粒型开出了朵状，才肯歇息。那段时光，让人十分舒心，因为无论是夜晚还是清晨，桂花的馨香从院的四周回荡之后，再环绕满屋，使我们疲惫的心都能爽朗起来。特别是那些盛开时的红桂，看上去，像云霓里的朝霞，火红在叶与叶之中。也像是先后挂上去的小灯笼，闪亮在枝头与树干之间，直到把树枝都挂满为止。
处于舞台中心的红桂，此刻，不论是香气，还是花开，都能吸引到我。只要一有闲暇，我便会来到花们中间，与它们一起萌动、一起沉寂、一起相守、一起感受。有时候，感觉还不过瘾时，我就跑到我家二楼红桂的临窗处，推窗看花。或者，干脆搬来梯子，爬到门厅上面的平台上，把我的整个身子都置身在盛开的花中。那一时间，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戏里还是戏外的。等赏完了，看累了，便掏出手机拍一通花的镜头，然后，拿到朋友圈里去晒。自然，就收到了众多的溢美之词。
或许，这个时候，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诗才能与之匹配。可惜的是，我不会写诗，天生对诗有一种敬仰之心。但，此时此景，又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只好勉强地打油一首：“一袭红桂开满院，十载培育终随愿。相约佳节对视乐，我醉秋色花笑天。”没想到，刚放到朋友圈里，便引起热烈反响。
今年的红桂，非常有意思，像是序幕拉开的有些早了。通常的情况下，红桂大都是八月开的，而我家的红桂七月就匆匆登场。不知它是弄错了，还是有意为之。后来，竟在八月又开一次。为此，我重打油一首：“自家木樨真萌呆，误把七月当歌台。一经发现唱错了，八月红桂再次开。”微信群中，收到的点赞，又是异常的众多。
不是说，红桂光是花开时节令人陶醉，就连落花时期也依然让人感觉到美好。譬如，那次我看见，一只小鸟飞了过来，不小心踩踏下些许的桂花不说，就连它鸣叫的声音，因大了一点，结果都震落了几个花瓣落地。我看到当时的情景，不仅没有伤感的意思，还觉得徒增了许多的趣味。
对于落花，大多数桂花都是风吹下，雨逼下，一夜之间花落遍地。而我家的红桂，却是不紧不慢地飘下。当初，我不晓得它唱的是哪一出，但，我知道它绝对不是演黛玉葬花的那一段。每当清晨起来，看到一地落花后，我深信，如果有音乐的话，所奏的肯定也会是走红地毯前的进行曲。
缤纷的花，落在地上。很多的时候，我都没有让它成为弃物，而是早早地在树下铺上些薄膜，收起干花作桂花饼、桂花蜜、桂花酒、桂花年糕之用。虽然，我也知晓“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的道理，但我更愿意让美好变得幸福而又绵长。
当春风再次吹来时，我会坐在屋里，和红桂一起相望、相守，一起等待花开。我明白，那个过程还相当漫长，可我的心里已无比欢喜。就像人的一生中，你在牵挂和你被牵挂一样，都充满着暖心的情感。所以，我认为，这种守望与等待都是值得的。
载于《莲池周刊·文学读本》2022年7月02期
作者
乐祥涛，河南商城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信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雨花》《天津文学》《延河》等近百家报刊上发表过散文作品。出版的散文集有《打开心灵让风吹》《乘着蝉声的翅膀》《走笔豫南》等。曾获《诗刊》《河南日报》《椰城》《大河报》《中国作家》等征文奖。
演播
马文丽，保定新闻传媒中心（集团）节目主持人，主任播音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2011年以来历届保定春晚总导演，数十部作品获国家、省市奖励，被评为河北省优秀节目主持人。曾主播《保定新闻联播》及新闻评论节目，主持综艺栏目、文化栏目、法制栏目、大型谈话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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