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茸
之
母
韩开春
青团是清明时节江浙一带人爱吃的一种特色小吃，又叫清明果或者清明团子等，还有地方叫它黄花麦果，用时令的野草汁拌和糯米粉做成团状上笼蒸熟，里面可包馅也可不包馅，外观颜色鲜艳油绿，有如水色很足的软玉，咬上一口，糯韧绵软，有淡淡草香，十分可口。 关于它的来历，说法很多，不一一列举，只举两例： 一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跟寒食节的来历有关：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为了让曾经在他落难的时候救过他命的介之推出山，在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奏效的情况下，听从了手下一位大臣的馊主意——这位大臣本来也可能是好意，放火烧山，三面点火，留下一面，希望介之推可以自己走下山来。结果事与愿违，介之推宁死不肯下山，和他的母亲一起被烧死在一棵大柳树下。晋文公大恸，为了纪念介之推，就把放火烧山这一天定为“寒食节”，并晓谕全国，每年这一天不动烟火，只吃冷食。第二年，晋文公来山上祭奠介之推，意外地发现，那棵被烧焦的大柳树居然复活了。看到柳树，晋文公就好像看到了介之推，百感交集，祭拜之后，又把这棵大柳树赐名为“清明柳”，这一天定为“清明节”。于是，寒食节和清明节就成了祭拜祖先的节日，用时令野草汁拌和在糯米粉中做成的青团也就成了祭拜祖先的供品。 另一说则要晚上许多年，跟太平天国运动有关：一位农民用艾草汁拌在糯米粉中做成颜色碧绿的米团，混在一筐青草中，躲过了清军的检查，让一位被清军追捕躲藏起来的太平天国将领得以充饥饱腹并趁夜返回了大本营。因为青团绵糯好吃又救了太平天国将领的命，忠王李秀成下令部下都要学会做青团以御敌自保。于是，吃青团的这一习俗就从此流传了下来。 这样的传说未必可信。我以为，这可能只是我们的祖先为一种美食的诞生展开的一场合理的想象，毕竟，没有很大来头的东西算不上高大上。 但如果你一定要在这两个传说中选出一个的话，我觉得可能第一个更接近于事实的真相，起码，青团是清明时节特有的食物，而且，它多在祭奠祖先时使用。还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是，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野草汁和糯米粉和在一起做成食物以厌时气的文献记载——《荆楚岁时记》：“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临清流，为流杯曲水之饮。是日，取鼠麴菜汁作羹，以蜜和粉，谓之‘龙舌 ，以厌时气。”——这里的“龙舌”，就是青团的前身。《荆楚岁时记》成书于南北朝时期，而太平天国运动则是出现在清朝晚期，这中间，隔了一千多年的历史。 制作青团的米粉都是糯米粉，这个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用来做汁染绿的野草。一般来说，时令的野草多用艾草、鼠麴草、浆麦草等，也有用蔬菜的。我老家多用鼠麴草，也即《荆楚岁时记》里的鼠麴菜，我老家人多把它叫做面蒿，又叫做清明草。 鼠麴草是它的中文学名，关于这个名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有段记载：“麴，言其花黄如麴色，又可和米粉食也。鼠耳，言其叶型如鼠身，又有白毛蒙茸似玉……”除此之外，它还有许多别名，据不完全统计，至少能有六七十种之多，每一种别名似乎都有来历，都有依据。比如光看叶子的形状，李时珍觉得它像鼠身，也有人觉得它像老鼠的耳朵，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鼠耳草”；还有人觉得它像佛祖的耳朵，就给它取名“佛耳草”；又有人觉得它像柳树叶子，比如梭罗，就叫它“柳叶蒲公英”，因为蒲公英还叫黄花地丁，所以它又有了大地丁草的别名。还因为它的叶片上布满了细密的白色茸毛，很像长了白毛的野艾的样子，也有人叫它黄花白艾或者田艾。虽然艾草和鼠麴草都是制作青团的上好原料，又都同属于菊科，但实际上它们却是两种不同的植物。 说到它茎叶上的这一层细密的茸毛，又让我想起中国古代的一个名人。他是一位皇帝，在艺术方面取得了了不起的成绩，不但画得一手好花鸟画，自成一派，号称“院体”，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独创了流传后世的“瘦金体”，是古代少有的艺术天才与全才，但作为皇帝，在治理国家方面，却又表现出少见的昏庸无能，与他的艺术成就相去甚远，有天壤之别。这个人就是宋徽宗赵佶，北宋就是在他的手上亡了国，堂堂一国之君，最后竟成了金人的俘虏。跟着金人的大队人马缓缓北去，赵佶一路悲悲戚戚，好不伤心，即使渐起的东南风也不能吹化他胸中郁结的坚冰。是啊，你让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呢？由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皇帝沦落到任人摆布、受尽屈辱的阶下囚，这是多么大的落差啊？一日，宋徽宗正绝望地低头行进间，忽见路边一棵小草破土而出，叶片上满是细密灰白的茸毛，一下子想起，又到清明时节了，想起东京汴梁的帝王生活，忍不住悲从中来，一首诗脱口而出：“茸母初生认禁烟，无家对景倍凄然。帝城春色谁为主，遥指乡关涕泪涟。” 这棵引起赵佶思乡之念的“茸母”正是鼠麴草的另一别名，因了这层茸毛，它被古人认作“万茸之母”。茎叶表面长有茸毛以至于整株微微发白的植物在自然界中并不鲜见，至少我还可以指出几种来，比如石竹科的醉仙翁和唇形科的羊耳朵，还有菊科的细裂银叶菊，都是此类植物的代表。在这么多有茸毛植物中唯独它可称“母”，可见它在此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无独有偶，不知是不是巧合，鼠麴草在日本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母”字，叫做“母子草”。 其实这种草在日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饼草”，据说日本人也用这种草的叶片做饼吃，至于是不是像制作青团一样把它打成汁拌在糯米粉中当成染料就不得而知了。但这至少说明，除了我国有拿这种野草当成食物的习俗之外，外国也有，不然他们也不会单独把它叫做“饼草”。我有点疑心这是日本人从我国学去的，不知当年他们派到中国来的那么多“遣唐使”中有没有人把这一习俗带回去。 这种野草除了满身细密的灰白茸毛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早春就开的簇拥在头顶部的细密的黄色圆球状的花朵，很是可爱诱人。因了这个缘故，有的地方又把用这种草做的青团叫做黄花麦果。 在鼠麴草多达几十种的别名中我独爱“清明草”这一种，无他，在那么多可以当作青团也即清明果原料的野草比如艾草、浆麦草、苎麻中，唯独它叫“清明草”，就凭这，它也值得我另眼相看。
载于《莲池周刊·文学读本》2022年10月05期
韩开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紫金文化英才，文学创作一级。作品散见于《钟山》《散文》《山花》《雨花》等文学期刊，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转载，著有《虫虫》等多部自然文学作品集。多部作品入选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国家新闻出版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出版物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孙犁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紫金山文学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项。
作者
陈静，保定新闻传媒中心（集团）精品创作部主持人，主持的节目有《保定楷模》《健康食尚》《非遗保定》《文化大餐任你点》，主持风格清新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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