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ICU病床上醒来后，母亲开始理解她｜Transtory
大家好！「跨之声」已正式品牌升级为「船思」，进入2.0时代啦👏👏
「船思」既取自英文Trans的音译，又选取中文「船」与「思」的意象，寄寓我们不断向前航行，将更多的平权思想传播。
受访人石榴，图片由本人提供
文丨Levin
受访人丨石榴
写在开头（石榴自述）
我出生时的染色体情况是46XY，但与其他小朋友们不同的是，我先天性雄激素缺乏，这直接导致了我的性器官发育不成熟，一直停留在幼儿阶段。
有些孩子的染色体天生异常，有克氏综合征的男孩和特纳综合征的女孩，青春期几乎不发育。虽然我的染色体未见异常，但实际情况同他们很相似。
我从小就喜欢毛绒熊，最喜欢的那只我给它取名为「狠狠」。我对它深爱有加，只有它才能做到陪伴。
但我对熊感兴趣完全是偶然。小时候的我一直抱着的是一只海豹，某天奶奶告诉我：「海豹的毛都要掉光了，换一只吧！」
奶奶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小熊给我，我却无动于衷。我对小熊不感兴趣，海豹才是我的真爱。奶奶只好说洗完海豹就还给我，我便只得抓着小熊离开。
事后奶奶把海豹锁进柜子里，我就只好一直深爱着小熊，直到现在。对内向、没有朋友的我来说，小熊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自此，我和「熊」有了离不开的关系。对于性取向的第一次了解，来源于在百度贴吧兴起后我好奇地网上搜索「熊吧」，试图找到一些同好。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贴吧里面喜欢熊的几乎全是成年男子，而且一个个都是壮汉。那时身为小孩子的我在想，原来肌肉大叔也都喜欢玩具熊？
我和其中一些人交流，他们说的话很奇怪，于是我逐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有位叔叔让我不要再接触这个贴吧，说这里不适合小孩子。
那便是我第一次接触性少数群体。
Photo by Benard Vendresha on Unsplash
上篇回顾
（接上篇）
任何治疗都有正作用和副作用。电击治疗成功地令石榴忘记了那段痛苦的经历，代价是其它近期的记忆也一同丧失。
随着身体各项机能和自主感官逐渐恢复正常，取而代之的便是对失忆本能的恐惧。这种恐惧感在刚开始的几个小时并不明显，直到意识到对身边任何人和事都有点印象但又没有印象，才会感受到毛骨悚然般的严寒。
这就好比别人认识你，但你只记得自己认识对方，但不记得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和对方做过什么。
失忆抹去了痛苦的回忆，但终归还是会带来极大的不便。空白的记忆在突然到来的出院后，反而加重了石榴的抑郁。
期末考试前一天，母亲突然给石榴办了出院手续。
「考试重要。」
刚进入考场，昔日的姐妹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她们向石榴招手示好。石榴望着朋友，竟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能对她们招招手。
考试时，石榴发现自己连原本烂熟于心的学号都不知道是多少。题目都看不懂，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像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样。
精神恍惚中，石榴只感受到了对自己巨大的失望。大一时，石榴刚刚逃离家长的身边，为了放松自己，学习只是勉勉强强，应付考试，更何况又休学了一年。
在复学后，为了尽可能追上进度，石榴付出了加倍的努力，却因为电击造成的失忆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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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好奇过很多次跳楼的感觉，很多次她都站在窗前，渴望一跃而下，不过最后只是笑了自己两下，她也知道这么做也太蠢了。
可是那一次，她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教室窗前，身子已经半出窗户。
身边的同学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及时拉住了石榴，没有酿成惨剧。
于是，刚刚出院一天的石榴又被送进了医院。从家属签字那一刻起，石榴分别接受了6次和8次的无抽搐电痉挛治疗。
家人告诉她治疗都是她自愿的，她说自己只是愿意服药，调理一段时间，根本没说要做电疗。
石榴常常把失忆描述成化疗，把不好的记忆抹去的同时，把好的记忆也抹去。
「就怕你忘了又不是完全忘记，总会有碎片化的记忆向你砸过来，躲都躲不掉。」
石榴一直觉得自己不幸中掺杂着幸运。在病区内，从没有人谈论她的性别身份，病友们对她的评价一致都很高。所有人，包括护士，都认为她是个友善的人，很快就能出院。
没料到因为女性的身份，又一件极其狗血的事情降临到了石榴身上。
哪怕护士理解石榴的身份，但按照医院的规定，石榴还是必须和男性住在一起。这一点石榴坦然接受，并没有感到不适。住院的大部分都是养老的老人，石榴所在的小间病房也是以老人为主。
在睡着的时候，石榴被同病房的病人猥亵了。
护士长很快就通过监控发现了异样，值班护士迅速控制住了那老人，保障了石榴的安全。
一切都处理得很快，但一切又都已经晚了。这次经历令石榴再次回忆起了校门外发生的一切，往日的噩梦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电疗的正作用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可副作用不会放过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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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要求母亲办理出院，母亲同意了。在匆忙办理出院后，彻底的绝望带来无数自我毁灭的冲动，让石榴策划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自杀。
不久，家人走进石榴房间时，便发现了那手腕上整整65道刀口，药瓶中不翼而飞的70多粒药物，还有已被挂上的绞索。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多亏了手腕上的刀伤和吞咽下的药物，石榴才没有足够的力气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
石榴被送到了抢救室进行紧急抢救，医生为她进行了手术，这才令她保住一条命。随后石榴被推到ICU进行留院观察，身上插满了各式导管。
在醒来的瞬间，石榴扯下了身上所有的输液针。护士见此，只得重新穿刺。石榴一共醒来3次，拔了3次管。最后一次她拔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管子，鲜血浸湿了床垫。
「你还在进行透析，这管子拔了下面还需要做手术才能通。」「我不要治疗，你把医生叫过来，我有话对他说。」「医生很忙。」「没事，我愿意在这里等他，让他先去救治其他病人，有空了再来找我。」
医生来了之后，石榴用威胁的语气对医生说：「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这样，不如你允许我办出院，我出院后怎么样都和医院无关了。」
医生只得先答应石榴，并且表示要联系其母亲，他无法独自做主。护士和护工们让石榴先回到病床上，毕竟摊在地上也不是事。
见孩子赴死的决心如此坚定，石榴的母亲不知是终于理解了石榴，还是仅仅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去，总之一向态度强势的她，认错了。
「那时妈妈不应该那么说，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才导致你现在这样。那个男的会遭天谴的！人有了侥幸心理肯定会再次犯案，到时候他一定会被抓住的！」
妈妈终于向自己认错了，石榴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但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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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的认错不能说明『我赢了』，没有人是赢家。」回忆起这段经历，石榴如是说，「这条路上，比起家长，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啊。」
「这条路」指的是跨性别的身份。谁都不希望自己是跨性别，是跨性别选择了当事人。
石榴过量服用的药物能够导致全身痉挛、大脑缺氧，医生妙手回春，已实属不易，所以石榴总是调侃道，是医生给了她第二条生命。
「毕竟，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石榴说。
最近，石榴遇到了一个新的困难：有男生追求她。
他是一个直男，于一次在朋友家的聚会中对石榴一见钟情，隔日便跟石榴表白了。
他对石榴照顾有加，在石榴自杀后，甚至主动来到石榴的家中，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连石榴的家长都默许了他的存在。
石榴能看出来家里人并不反感，甚至还希望他能陪伴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那男生对石榴太好，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一时间令其无法接受，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他的回答却是「无需报答。你辛苦了这么多年，被爱都是应该的」。
石榴并没有被谁真正爱过，家里人爱的是自己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灵魂。如乌云密闭的天空被突然撕开了一道白光，石榴本能地紧闭上自己的双眼。
短暂思考过后，石榴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他。
一来，自己身份特殊，因为自己是跨性别女性，不是顺性别；二来，石榴担心他的家人会因此对他产生意见，也对自己产生偏见。
可没想到，那男生了解并接受了石榴的跨性别身份，而自己的妈妈也跟他的妈妈通了电话。
受访人石榴，图片由本人提供
采访到此处，笔者忍不住对石榴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转换一种思路？在你的描述中，他对你的爱是无条件的，任何你的不足都会被他所接纳。但实际上，你还是不相信这一点，你认为真正的自己绝对会将他吓走。
「所以，我们不妨实际一点，给他一个爱你的，同时也是真正了解你的机会。不要再一味地回避他，而是试着接受他的给予，同时一五一十地袒露出自己的不成熟和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
「你为曾经的自己接受电击的懦弱感到后悔，或许，这一次为了未来的自己，你不该再逃跑。」
石榴认为笔者的拙见有一些道理，这令笔者非常高兴。
经历过太多痛苦的人，之后往往会更容易得到幸福。心理学中享乐适应现象表明，当人们拥有某物很长时间后，此物给此人带来的幸福感就会慢慢消失。
事实上，人们的幸福感只有少部分来源于物质本身，大部分是来源于人们的现状和某个心理上的参照点之间的心理落差。
我们会羡慕其他人的生活，是因为其他人的条件与我们现在的条件相比，会形成一种想象中的落差，而这种落差会使我们错误地认为其他人比我们更快乐。
其实，那些被我们羡慕的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他们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令他们关注的事情上去。他们同样也会有感到开心和烦恼的时刻，和我们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这就好比古人可能会觉得，现在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拥着呼风唤雨（电扇、淋浴）、千里传音（电话）的神通，必然都会无比快乐。他们想，如果自己能够穿越到我们这个时代，感觉一定非常棒。
然而身处千年后的我们，会不会像他们想象中一样呢？基本上不会，因为当我们拥有了他们所没有的一切之后，我们习惯了。我们又开始觉得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不够好，我们又羡慕起未来的人的生活。我们是这样，未来的人类也会是如此。
我想，每一个人都是幸运的，因为每一个的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苦恼和快乐。
石榴的房间近期在装修大改，她的父亲总是提醒她镜子不能对着床，而她的回答是「为什么一定要有床？睡地上也可以」。为了用父亲的方法说服父亲，她告诉父亲自己获得了一件宝物，可以镇宅八方。图片由受访人石榴提供
几番波折，现在的情况是两年前的石榴所梦寐以求的：留了长发，拿到证明，开到处方，家长姑且认同，亲戚不说什么，学校里也没有人追问自己的过去，自己还交了很多女性的朋友。
石榴说自己最大的问题，是自己，是迷茫，是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脚下所踏的，终于变成了路，而不是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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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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