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前他勇敢出柜，而院领导对他说“我们会尽力保护你”｜Transtory
文丨于锐
受访人丨噶噶
2003年，产房里，护士把刚出生的噶噶抱到母亲面前，对她说：「七斤六两，是个女儿。」
18年后，同样是在医院，刚做完平胸手术的噶噶麻药劲儿还没过，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母亲低头看他，泪流满面，眼泪里承载的情绪是心疼，以及愧疚。
在与父母漫长的斗争里，噶噶从没有改变过自己心中「我是男人」的想法，母亲也在一点一点地了解关于跨性别的知识。
当认识到「跨性别由先天基因决定」之后，母亲对噶噶说：「对不起，是我把你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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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与父母的漫长斗争
从有作为人的意识起，噶噶就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个男的。自打上小学开始，他便一直留着不过耳的短发，喜欢跟男孩子玩。
或许是对自己的生理性别有所厌恶，也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刻意疏远女孩们，对她们的娇气和哭泣表现出厌烦。
小时候，买衣服对于噶噶而言是一种困扰。他喜欢男性化的衣服，但每次妈妈带着他逛街，总是把他带到女童区。
只有在满足妈妈心意买了几件裙子之后，妈妈才会遂着他的想法，到男童区买两件男装。
上了初中，他的身体慢慢发育，胸部像皮球一样慢慢胀大。他的性别焦虑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想到「改变」。
一开始他跟父母说自己的想法，父母只当他年龄小，扯淡，不懂事。后来说的次数多了，父母开始不耐烦，说他异想天开。
再后来，漠视和不耐烦变成了争吵，父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劝说以及责骂的方式去试图「矫正」。
他们谁也不理解对方，谁也不妥协。那几年里，噶噶与父亲因此闹翻。每当放学回家，噶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父亲也对他眼不见心不烦。
父子俩每次见面便水火不容。无数次，父亲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墙角，自欺欺人地让他一遍一遍地大喊「我是女孩」「我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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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的日子过了几年，噶噶上了高中，有了作为大人的意识和自主性，却依然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他一天比一天低落，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世界很快就不是我的世界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天天在脑海里扎根。就在噶噶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前三天，母亲突然妥协了，隔天就带他坐上了去上海的高铁，去拜访专门从事跨性别诊疗工作的医生。
在跨性别诊疗的领域，“医治”无法接受现实的家长和“医治”易性症的“患者”是同样重要的工作。跟医生交流后，母亲在很大程度上理解并且接纳了「跨性别」的概念。
枯萎了很久很久，拿到那张易性症的诊断书，噶噶终于像家乡的龙泉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活水，流出关于生命的热情，关于生活的期待。
从此之后，他的心结打开了。努力生活，认真学习，好好锻炼，他确定了这一生将要完成的宏愿——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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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以后的人生
在今年，噶噶以优秀的成绩考入了国内Top20的学校。对于未来的生活，这位小小的男子汉有属于自己的规划和打算。
「作为跨性别群体的一员，你会担心自己的生活艰难吗？」笔者问道。
噶噶说，自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即便会有很多未知的困难，但是人能够遵循自己的本心去生活，已经是绝顶幸运。
在高考完毕的暑假，数着身份证上18岁到来的日子，噶噶得偿所愿地做完了平胸手术，这意味着他完成了性别置换的第一步。
事实上，经过几年的努力，噶噶在外表上已经非常接近男性外表，甚至连声音也是跟普通男性一般无二。
他好好吃饭，努力锻炼，也增加体重。课余时间，他就到健身房举铁，锻炼出一身腱子肉。噶噶天生就有着接近男性的粗犷嗓音，他也在逐渐朝着男性的方向靠近。
做完手术之后，噶噶即将进入大学开启他的人生。他想要以男性的身份在学校里生活，同时也担心会给他人带来困惑，于是噶噶在开学前就到学校，向自己所在学院的辅导员当面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他很担心学校会拒绝接受他，为此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终于到了见面的那一天。辅导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带着微笑和耐心听着他略带紧张的叙述，之后用轻松的口气对他说：「这很正常，不要担心，我会尽己所能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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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几年前噶噶所在的学院就曾有过一位跨性别女性，因此学院辅导员和书记对这件事并没有大惊小怪。书记得知此事之后，对噶噶说：「我们会尽力保护你顺利入学。」
在上大学之前，噶噶对于大学生活有很多担忧和期待，但是随着开学的到来，这些担忧都迎刃而解。
虽然被分配到女生宿舍，但是噶噶办理了走读，自己租房子住，只偶尔回宿舍午休。他跟舍友们说了这件事，大家都见怪不怪，没有过分纠结。
在班级里，大家并不在意噶噶身上的不同，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同学院的一位女生在QQ空间里公开出柜，晒自己与女友的合影，大家没有议论纷纷，而是整齐划一地在下面评论「99」，这些都让噶噶感受到大学生活的包容。
噶噶喜欢体育。他曾经纠结加入男队还是女队的问题，不料入学之后才发现，原来在学校里，有学生体育队是不分男女的。
但是性别的转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噶噶现在可以自在地进出男厕所，但是他每次都要躲进厕所里的隔间，来掩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
在班级的合影里，「男生」和「女生」们分别坐在照片里的两边。尽管他并没有像女生一样穿着裙子，但是他依然不得不站在女生们的队伍里。
噶噶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跟兄弟们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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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许叫姐姐，叫我「火麟飞」
噶噶小的时候，逢年过节父母总领着他去亲戚家串门。七大姑八大姨互相寒暄之后，孩子们也要互相打招呼。
噶噶有一位表弟和一位表妹，亲戚让TA俩叫噶噶「姐姐」。噶噶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意，对着大人们大声说：「我不是女的，不许叫我姐姐！」
一屋子大人哄堂大笑。大人们各自聊各自生活里的顺与不顺，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就在另一个房间里单独玩耍。
噶噶留着一头不过耳的短发，皮肤晒得黢黑，是大人们眼中的假小子，是小区里的孩子王。在校园里，他从来不跟女生们一起玩，也从来不做「女孩子们做的事」。
他带着表弟表妹一起玩，免不了被称呼。表弟还是称他为「姐姐」，他有点儿生气，对表弟说，不许叫他「姐姐」。
表弟说：「那我叫你什么呀，姐姐？」噶噶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了他的偶像——《超兽武装》的男主角火麟飞。夹带着一点私货，噶噶装着大人的样子，板起面孔对表弟说：「以后就叫我火麟飞。」
多年以后，在自己的升学宴上，他再次见到了表弟。表弟的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面对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噶噶，他依然叫他「火麟飞」。
噶噶之所以把火麟飞当做偶像，不仅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性别，更因为火麟飞是一个「勇于承担，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一定坚持到底」的战士。
火麟飞。图片来自网络
小的时候，由于亲戚们总是把他当做女孩对待，噶噶慢慢地不再愿意参加各种家庭聚会，他也因此给大家留下了沉默寡言、内向的印象。
做完平胸手术之后，噶噶的父母向亲朋好友们告知了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亲友们并没有对此抱以偏见。
几位舅舅和姨姨同时松了一口气。多年来他们看到了噶噶身上的拧巴，也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他们祝福他早日得到新的生活。
噶噶从小到大，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上，都有着非常明显的男性气质，不熟识的人很难知道他的生理（指派）性别是女性。
做完手术后，噶噶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在心理上也更加自信，更加接纳自己。亲友们都看到了他的改变——当坦诚地以男性的身份生活之后，他比从前自信了，更加爱说爱笑，家庭聚会上他出现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噶噶在生活里，有时候也会被误认为是「假小子」，或者被看做女同性恋中的「铁T」。
有一次噶噶去小区楼下的超市里买零食，结账的阿姨叫他「小伙子」，而一旁理货的阿姨赶忙说：「这不是小伙子，明明是小姑娘。」
结账的阿姨不服，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人家是小姑娘？」二人为此事争论起来。
噶噶看着此情此景，并没有解释什么。彼时的他没有做手术，因此对自我的性别认知并没有强烈的自信和笃定。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是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够跟人说清楚。
外界对于他自身性别的误读，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都没有办法左右。
或许从厘清自己「跨性别」身份的那一天起，他终其一生都要无数次地面临那些或尴尬或哭笑不得的「误认」，而这一切，他早晚会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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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尾声
因为要做手术而住院的那几天，噶噶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与自己境遇相同的人。
噶噶说自己是幸运的一个。如果顺利，根据计划，他会在四年里做完性别置换的手术，在拿到毕业证之前修改掉身份证上的性别。
这样一来，当他进入到工作岗位上时，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同病房里有一位“病友”，也是一位跨性别男性。这位“病友”长期以来都没有得到手术的机会和足够的资金支持，因此他直到研究生毕业之后才做了性别重置的手术。
这样一来，学位证书上的性别始终是个需要解释的麻烦。在找工作的时候，他也会面临诸多的困扰。
在病房里，噶噶的母亲和别的母亲聊天。她们谈论自己的“女儿”们——现在是儿子们。
母亲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路历程，但是最终，出于对孩子的爱，她们最终都选择了尊重并支持他们的决定。
跟其他家长的这些谈话让母亲终于完全卸下了心结，真正理解了跨性别。
噶噶说，自己所在的病房恐怕是整个医院里唯一一个洋溢着快乐的病房。
别的病人都因为即将到来的手术而感到痛苦和恐惧，都因为病痛而呻吟叹息，而对于他们而言，这里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
他们带着笑进去，带着笑出来。他们的房间里飘着口哨和歌声，只是在偶尔，他们会互相打趣，「为什么自己要比别人多遭一些罪」。
但想到要做真正的自己，他们「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Photo by Marc-Olivier Jodoi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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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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