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穿上汉服的她，久违地体验到了内外合一的畅快淋漓｜Transtory
受访人灵儿。图文由本人提供（下同，另行注明的除外）
文丨Fran
受访人丨灵儿
「不是孩子的问题，也不是家长的问题，如果有错，那是上帝的错。」在听到主治医师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灵儿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从此这句话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中。她告诉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安置在男孩的身体里，是上帝的失误；找回自我的途中所经历的磨难，不是为自己赎罪，而是为上帝纠错。
女孩堆里的女孩
从懵懂的孩童时代起，灵儿便喜欢扎在女孩堆里，和女孩子们欢笑交谈。
本性使然，与男性相处时她总有一种莫名的隔阂感，而女性间彼此疏解的细腻相处方式似乎对她更具吸引力。时至今日，她身边女性朋友仍占多数。
初三时她喜欢将内心的想法诉诸纸面，在随笔中她记录下了一段简短的文字。数年后，性别意识的觉醒让这些话变得意义非凡——这成为了她女性「自我」天然存在的明证。
对于少年时期的再发现让她确信，自己的转变真的不是一时兴起那样简单：
「对于我而言，现在的我充满了女生的品质，或许真的作为女生更适合我吧。……
「是啊，要是能作为一个女生，又能找到一个能给我安全感的伴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受访人灵儿
「不够man」只是天性使然
上了高中，灵儿对于自我的思索暂时让位于日益繁重的课程，直到大学才「重见天日」。那时她开始与同校女生交往。她们关系不错，像其他普通男女那样约会、吃饭，礼物有来有往。
她气质中阴柔的一面有时会让女友有些不满，抱怨自己交的男朋友「不够man」。而让灵儿感到惊讶的是，自己听到这一评价并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心底反而有些欣欣然。
「我没怎么生气，甚至觉得很坦然。她的评价反而给了我一些信心，让我确信女性气质本是我的一部分。」她说。
的确，女性气质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她的天性之中。在性别意识觉醒之前，她最喜欢的外衣款式是男款长袍，对气质柔和、类似裙摆的长风衣也有着天然的好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偏好包裹在可控范围内，努力不去越界。
在性别意识被压抑的时期，她内心小小的自我一直沉寂着，但偶尔也会从潜意识中突然蹦出：
有一次，在逛一家休闲服装店时，她随手挑了几件喜欢的款式，却无一例外地都被告知是女款。她愣了一会儿，在母亲与导购员有些怪异的眼神下，她将它们默默挂回衣架。
从那之后她偶尔会想起那些衣服：明明那才是她真正喜欢的，她为什么不能穿？明明知道自己做出了顺从本意的选择，为什么会退回自设的防线呢？
于是，在购物网站的浏览界面上，在夜深人静时绮丽的憧憬中，她无数次站在幻想中的试衣镜前。如果说置换性别的渴望往往会化作具象化的符号，那么穿上自己真正喜欢的服装是属于她的执念。
服装牵引着她的心境不断变迁，也正是它们最终带她走上了性别觉醒的道路。
受访人最初尝试女装时的样子
内心的颜色
灵儿的觉醒始于一次试穿汉服的经历。
一开始这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游戏：大四下学期时，她玩笑地说自己想试试女装，于是她最好的朋友二话不说就带她来到自己家，与当时仍是「男儿身」的她分享自己的衣橱。
男装、女装——在灵儿的过往生活中，服装与性别都有着一道清晰的对应关系，这也让灵儿的心思变得无处安放。
在迷惘的青春期，直面真实的自我本就是一道难越的「心坎」，而直截了当地说出「真正想穿的是女装」更是不可想象。
在内耗感的逼迫下，灵儿偶尔会用自己对服装的态度向母亲「传递暗示」。在服装店中，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裙装，却又在母亲的注视下收回视线。
她盼望着母亲能从细节中读懂她，但遗憾的是，母亲并没有捕捉到这些隐秘的声音。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母亲的一句惋惜：「男装各式各样，为什么没有他喜欢的呢？」
这倒是让她读懂了母亲的意思——可以个性，可以放肆，可以追求独特，但是男孩就必须在男装中选择，男孩必须做男孩该做的。
让灵儿第一次突破界限的是一件淡蓝色的女款汉服，肩上和前襟绣着淡粉色的桃花和喜鹊。衣服很合身，连朋友也没有料到效果会这样好，真心实意地夸赞说「好看」。
接着她又试穿了更多，从上衣到裙装，从JK到常服，朋友与她共同享受着这一调整、互赞过程，陪她一起「疯」。
当她终于褪下了薄纱轻柔的触感，粉蓝色的桃花却留在了她的脑海。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重视内心的悸动与喜悦，并很快将其嵌入了更深层的思索。
她后来回忆道，那次换装像是撕下了罩在自己身上的皮，让她久违地体验到内外合一的畅快淋漓，那种感觉就像迎来了真我的回归。
她越来越不满足于只是不断回味那短暂的几分钟，越来越想将真实的自我曝晒在阳光下。
潜在心底的声音一点点浮出水面：她明白，是时候该改变了。
穿着汉服的受访人
向着光明而去
现在回想起自己性别转变的过程，灵儿仍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她有时会想，如果能早一点穿上自己真正喜欢的衣物，自己如今的状态恐怕会好很多。
和大多数跨性别者一样，灵儿寻求「新生」并不容易。大四扑面而来的性别焦虑与就业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在确诊重度抑郁后，她服用了不少抗抑郁药物，也曾与父母冲突激烈，闹得不可开交。
但新的身份带来的体悟像阳光般照进她的窗柩，让她一步一步地向着光明而去。
她很开心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在坚定内心的声音后，她毅然决然地将常服换成女装，走上了追求自我的道路。
解封真实性别的努力让她觉得，自己找回了很多「人的欲望」，这是她一路走来的最大收获。
她向我描述了这种感觉：逐渐找回对生活的「期待感」。
在过往的生活中，她很少会产生自发的愿望，更多的是一种得过且过的「随意」——主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的想法始终离她很远。
与女友交往时的她也常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之中：她会做女友喜欢的事，陪她吃她喜欢的东西，而喜不喜欢这些自己并不知道。
「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她开心我就开心。我们情感的底层逻辑就是这样。」她回忆说。由于自我中的很大一部分一直处于被刻意压抑的状态，她追逐所爱的直觉也被一同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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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写道：「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如今灵儿也有着这样的体会。她的愿望逐渐多了起来，高兴时会想用美食犒劳自己，会主动计划去游乐场玩。
虽然性别带来的困扰并不是被完全抹去了踪影，但她同时想着爱，想着该如何好好生活。
生活仍在继续，这场漫长交响乐将绵绵不绝地流淌，每个乐章都有新的变奏出现。
如今的灵儿谈起过往时语气平静，在她对自我救赎的陈述中，我看到的是一种与世界的和解后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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