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跨性别的身份，我不敢和网恋八年的女友见面｜Transtory
本文受访人Edward在参加亲友会深圳分会的活动。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文｜Jeno
受访人｜Edward
儿时的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
回想儿时，我是很幸运的，因为小孩子没有性别的概念。
平日里，基本上就是大家一块儿无忧无虑地在院子里玩耍。没有人会向我施加，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种种「性别规训」。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男孩子，我的性别表达也很男孩子气。
跟很多跨儿伙伴一样，我第一次需要面对自己的指派性别，是在小学时必须要上公共洗手间的时候。
在学校，每次需要上洗手间时，我都感觉很恐慌。我感觉，上女厕像是在做坏事。
为了避免去上洗手间，我就养成了憋尿的习惯。而且，为了让憋尿不要那么难熬，我平常在学校就不怎么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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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就是一个好好读书、循规蹈矩的孩子。
我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其实是男孩子，就公开抵抗对于我来说很不公平的现状。
所以，我从来没思考过用男厕这件事。
整个小学，我做过最不常规的事情，大概就是每周一升旗仪式后，立马在操场上把礼服的裙子脱掉。当然，裙子下是我早就穿好的裤子。
但想一想，就觉得挺荒谬的。脱去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裙子，竟然是一次反抗。
整个小学时期，我就在这样一个对上女厕和穿礼服裙子的巨大恐惧度过。
我感觉很困惑、很挣扎。我经常被学校里的同学说成是「不男不女的怪物」。这些侮辱让本来就活在巨大恐惧里的我更加孤独。
我也不敢和在身边的大人说。因为，我想TA们也没有答案。
小学的最后一年，我在心里答应自己：初中后，我再也不要被霸凌了。
于是，我在六年级的时候，开始改变自己的性别表达：我开始选择穿着较为中性化的女装，也把头发稍微留长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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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中以女性表达生活的我，还是没能免于面对上女厕的心理负担。
因为课业变多，我在学校待的时间很长，已经没有办法每次都憋回家上厕所了。
万幸的是，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女生朋友。她成为了我的「厕所伙伴」。
每一次去女厕，我都会在她身边，尽量掩饰我的不适。
后来，我们越来越亲密。和她待在一起很放松，很安全。她让我平日在学校的羞耻和紧张感都消失了。
我才发现，我是喜欢她的。
可我依然感觉，自己像是在伪装成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那个女生最终还是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了。对此，我并做不了什么，因为我们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呀。
我感觉很无助，我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少年被一个女生偷走了，而我自己又在扮演这个女生。
可我不是一个女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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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困惑和无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它告诉我，我需要成为社会的主流成员，我不能成为少数。
因此，我非常努力地小心翼翼着，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在幽闭孤独中，我过完了我的整个初一。
没有人值得过一个那么孤独的青春期。
即使我已经躲藏得那么好，在初一下学期，我还是经历了非常恶性的霸凌。
当时的我，再也容忍不了伤害和愤怒，就和侮辱我的男生打了一架。
「你是国王建造着你的天堂/上好弹匣的枪精确对准我的胸膛」
也是在同一个周末，我剪回了我小时候的「小西装头」，并且开始天天穿宽松的T恤和裤子。
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了伪装了，我这次就是要彻底做自己。
即使，我还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感觉叫「性别焦虑」，即使我还不知道自己是Tr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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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我谈了第一场两个人的恋爱
亲密关系，往往是一个人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属性的场域。
毕竟，亲密关系是关于认识一个全新的人，然后，让那个人来爱一个真实的自己。
这说起来简单。但从我开始暗恋别人，到我经历第一段亲密关系，一共花了八年。
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虽然只是暗恋，但是她的存在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决定。她其实是我今天会在深圳生活、工作的原因。
但是，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在二〇一六年的时候，和心爱的人踏入了婚姻的殿堂。而我，还在寻找自己……
没有办法拥有我自己的性别这件事，让我一直缺席于我自己的亲密关系。
我到今天都还会想，如果，我早一些发现自己是Trans，早一些开始过渡，我是不是就不会「缺席」这些感情了？
哎！但除了「缺席」，另一个选项就只能是「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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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时候，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女生。
我们之间十分投缘。由于不想让我复杂的身份毁掉这种远程的陪伴，我就用男生的身份，和她一下子聊了两年之久。
她和她当时的男朋友分手后，我们立马就确认了关系。虽然，只是网恋。
后来，我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在我大学生日的时候，她给我寄了一个写着forever love的zippo打火机。
当时，我的恐慌淹没了喜悦。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向她展现我自己。
我只能违心地和她说，我作为一个男生，非常不喜欢接收到来自作为女生的她送给我的礼物。
那种熟悉的无助感又出现了，可我还是没有办法用语言去形容这一切。
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后，她开始和我谈婚论嫁。我知道，我必须要离开这一份感情了。
「未来某天我将成为一条美丽河流/你会不会在里面游泳」
这份感情翻山越岭，却还是没能将我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我们在网上聊了七八年，都没有见过一面。
因为，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欺骗；因为，这七八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拥有我自己的性别。
直到二十五岁，我才谈了人生中第一段两个人都出席了的恋爱。
我和她在知乎上偶然认识。之后，我才开始了解和跨性别相关的资讯。
作为伴侣的她，似乎比我还要了解我的需求。她会鼓励我穿束胸，在我有「厕所恐慌」的时候，提醒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是她慢慢培养了我的自我悦纳，因为，她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跨性别者来看待。
受访人Edward在健身。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对于她来说，我就是一个男生，是她的男朋友。
是她让我知道，无条件的接受，还有Love is Love的亲身体验。
只可惜，我和她没有长久。
后来，因她的父母逼婚，而我又还没有开始激素和性别过渡，我们对未来的期待有了分歧，就分开了。
这一段亲密关系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它既是我的初恋，也是激发我开始性别过渡的最大力量。
我从认识她到和她分手的过程，就像是蚕破茧成蝶的过程。
她带我探索了性、无条件的爱、异地之间的想念和相聚的甜蜜，当然还有争吵、控制和怨恨。
可最重要的是，她让我认识并接受了自己。我因她而开始踏上了自我寻找的旅程。
我真的很感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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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的身份，教会我自我悦纳
我是在二〇一八年开始过渡的，如今已经两年多了。
社群里的伙伴，都叫我A叔或者爱德华。
对于我来说，在青春期的时候失去的青春期，最终还是来了，虽然可能有点点晚。
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里，有这么一句话——「自由思考比畅所欲言更重要」。我非常赞同这一点。
因为，我深知我的自由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样的自由非常珍稀可贵——不仅仅是我的财务自由和时间自由，还有我的身体自由和精神自由。
我不再需要一个「厕所伙伴」，我不再是那个伪装自己，来取悦我喜欢的人的人了。
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找到自己、认识自己。
现在，我终于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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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的身份，有点像是一种自由思考的方式。
相对儿时那个循规蹈矩、渴求社会认可的我来说，现在的我，会更多地思考，作为一个自由的人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去依照社会期望和世俗标准行事。
我非常珍惜那些因为时机不对就逝去了的感情，也格外珍惜我当下的社群和伴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年龄，我过着非常佛系、非常顺其自然的生活。
我完完全全地接纳自己、取悦自己。
我自己让自己感受放松，自己和自己感觉亲密。
业余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我做饭来自娱；压力大的时候，我通过爬山和游泳来放松心情；有时候，我也会去市中心，看看展。
「时间不停地在蔓延/画了一条看不见的地平线」
我想说，其实一切都会变得更加清晰；一切安心的事情都会顺其自然地到来。
作为跨性别者的我们，要好好寻找、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快乐和喜悦。
受访人Edward的生活照。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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