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做梦的孩子，偷偷穿上了妈妈的连体泳衣｜Transtory
文｜Kev
月月是一名跨性别者，一个错困在「男孩」身体里的女孩。
然而，不像大多跨性别者——TA们或许由于身心不统一而焦虑——月月并不曾感到严重的性别焦虑。
身体就像一件等待打磨的艺术作品，在她看来，也许当下的自己还未达到完美，她却愿意拥抱内心真实的自己，一步步逐渐走向理想的未来。
从小的月月，和其她女孩没有不同。她和同龄女孩一样喜欢好看的衣裙，经常幻想自己是魔法城堡里的公主，身披长裙在她的世界里舞蹈，同时，她也等待着一个体贴温柔的王子出现。
她十岁时，有一天，电视上正播出奥运会的跳水广告。一片水花中浮现一个美丽的身影，吸引了月月的注意。奥运跳水冠军吴敏霞对着一池幽深的水，跳跃，热身，扎起长发，默念自己的内心独白
小时候，我就是个敢做梦的女孩
5岁，我选择了跳水
先天性贫血，胯关节突出
身体不够强大，我磨砺足够强大的意志
13年我一直和自己较量
每一处极限
每一个挑战
每一次超越
都让我绽放，更耀目的光彩
眼神坚定的一个瞬间，吴敏霞飞向空中，画面几乎定格，慢镜头捕捉她的每一瞬动作。
就在这时，月月也看得入神了。蓬勃的力量，泳衣包裹下的女性美——她被吴敏霞美丽的身段所吸引。
她突然对女性这一性别产生了极度的向往，希望自己也能像电视上那水中女子一样美丽。
吴敏霞跃入水中，惊起一大片浪花。镜头黯淡下去，月月却再也忘不了这一幕。
Photo by Todd Quackenbush on Unsplash
她喜欢女孩的各种裙子和鞋子。月月希望自己是童话里真正的公主，每天在自己的卧室衣橱前，来回试穿每一件漂亮衣服。
小时候，月月有过一件中性的裙子，但对此不满足。她的心更向往那些橱窗里美丽夺目的花裙，可那却是多么地可望而不可及。
有一天，月月趁妈妈不在家时，偷穿上妈妈的连体泳衣。那一刻的月月，就像电视中的跳水运动员吴敏霞一样。
泳衣穿在月月身上，尺寸并不合适；但在那时，她第一次感到身心合一，自己里外都成为了真正的女孩，最真实的自我在那一刻绽放。
此后的夜里她总是会做梦，梦中的自己穿着花裙子、靴子，在一片温暖明媚的草地上独舞。醒来时，她身上的裙子又不见了。
还有一次，家人带她月月去阿姨家做客。当时，阿姨床上有一件碎花裙没收起来。
趁大人们出去时，月月注视着那件花裙。许久，她给自己穿上了阿姨的裙子，又找到了那久违的、充实的感觉——身心合一，就像回到了她的梦境里。
她后来开始上网搜索，学到女孩穿衣原来还有很多讲究，不同年龄段要穿不同密度的内衣。初中的一个暑假，月月鼓起勇气，带上自己的零花钱，第一次迈入女装店购买内衣。
初入女装店的她心情非常焦灼，生怕路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看，怕他们窥出她心底的秘密。
于是她编出一个借口，想要骗过别人，也是为了安慰自己：「我是来帮我妹妹买衣服的。」 在内衣区徘徊时，她依然忐忑，不知销售员会不会看出她的心思。
那家女装店里琳琅满目，到处都是吸引她目光的衣裙。导购阿姨显得耐心、温和，为她讲解各个内衣不同的材料质地和功用。
阿姨拿给她一件粉色裹胸，说这款穿上非常舒适。阿姨的热心无形之中缓解了月月内心的焦虑。她带着新衣服回家，满心都是快乐。
趁家里没人时，她在镜前换上连衣裙、包臀裙……第一次穿上裹胸时，正是和她梦里一模一样的感觉。她喜欢静静地欣赏镜中那个美丽的自己。
Photo by Juliano Colombaroli on Unsplash
这以后，月月经常光临那家服装店，趁父母不在家时，用自己的零花钱买各种衣服、袜子和鞋子。
她看同班的女同学们如何打扮，也就照着她们的样子来，学习了不同风格的穿搭。各个年龄女孩所穿的衣裙，她都一一尝试过。
月月和她们一同经历着成长，度过了无忧的童年和青春期，走向独立自主，她的衣着也从小时候的可爱，转换成为成熟、性感的风格。
与此同时，她和店里导购阿姨一回生二回熟。有一次，阿姨似乎是看出些什么，问她：「这些衣服是不是买给自己的？」 她一惊，赶紧否认，但看到阿姨友善的样子，终于还是承认了。
阿姨告诉月月，没关系的，阿姨能理解。然后，阿姨挑出店里一些合适的女生的文胸，并一一推荐给她，还告诉她不同年龄的女生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女孩子大一些会穿什么样的文胸。
月月逐渐感受到，当这世上终于有人理解自己以后，内心便不会那么难受了。以前的她，恐惧自己这种「与众不同的爱好」，害怕自己是变态，纠结于自己为什么这样着迷女生的衣服，为什么内心总是渴望成为一个女生。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说「没关系」——原来，做她自己并没有错。
上了高中以后，月月成为了组织委员，经常组织各种活动，这其中包括篮球比赛。当时，篮球队里有一位学长，是学校的万人迷，同学们经常会去看他的比赛。球场上学长的身影，终于飞入了月月的视线。
月月利用组织委员的身份，很容易就接触到了学长，和他有了联系，成为了熟人，再然后是好朋友。学长也越发热情地经常请她出去吃饭聊天。有一天她再来女装店光顾时，突然撞见了学长。
学长问她：「你为什么要去女装内衣店呢？你是不是『伪娘』？」当时的学长对她不了解，却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评价月月很有女生气质。然后，他给月月留下一个约定：下次去更衣室时，换上一套啦啦队的衣服，到那里见他。
月月如约在更衣室见到了学长。她没有想到，学长趁无人之际开始亲吻她。月月脑海一片空白，再然后，她回应了学长的激吻。
在那以后，学长提出了约会，带她去电影院，看甜美的爱情片《初恋那件小事》，两人在黑暗中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牵手、亲吻。
散场后，学长带他去一家日料店，店里特别的习惯是就餐时换和服。学长领她来到更衣间，给她挑选了一件绣着粉色樱花的女式和服，亲手帮她套上。
「你这样穿真好看。」他认可了她的女性性别。
Photo by Lyu JackSon on Unsplash
整个高中时期，两人成为了一对情侣。和学长相处时，月月感到自己更多带入的是女性角色，她和他分明是一对普通的异性恋人。
二人的感情升温，学长对月月越发关心，有几次叫她到自家做客。学长家住一栋别墅，月月到来时，学长领她到地下室去，送给她一些漂亮性感的女装让她穿，再帮她打扮，给她拍写真。
后来这些记忆留存在了一张张照片里。当年彷佛有一束阳光温暖她的内心，学长让她尝到真正初恋的甜美。直到后来，学长去异地上了大学，两人分开，联系自然淡化了。在那以后，月月已经学会接纳真正的自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月月也来到北京展开了新的大学生活。她的家乡在浙江一处民风淳朴的小镇。在家乡，她能感受到更多包容、友好，然而来到外地，她感觉北京的二元性别对立比较强——
男生是一群人，女生是另一群人，很少看到中间的角色，比如精致的男生、粗线条的女生，或是作为少数去勇敢反抗的人。
平时在白天，她不得不身穿男装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穿上男装，也就开始了伪装，她不能够表现真实的自己。只有在夜幕降临时，她才敢穿上自己衣柜里的女装，独自到操场上夜游，就像她那些只在夜晚才有的美好梦境。
一到白天，梦境变成了幻影，她那些好看的裙子又被关进了柜子深处。
她也因为跨性别身份，在生活里常面临不方便之处。比如学校里提供瑜伽课，却往往附加上一个身份限制：仅限女性报名。
也许她不够幸运，天生没有降生成顺性别的女孩子，瑜伽课是一定不会接受她的。看到后面的「女」字，这个真正属于月月的性别，却令她望而生畏了。
另外，依然被迫以「男生身份」生活的月月，不得不进出学校的男生澡堂。澡堂里没有隔间，每次月月进出都会感到尴尬不便。
只有在学校cos社团里，月月才找到自己的归属。她常和社团同学一起cos自己喜欢的动漫、游戏，例如英雄联盟里的女性角色，其中有中性的，也有性感的。
她在社团里有几位关系较好的同学：一个男生，两个女生。TA们对月月态度友善，至少是能够接受她的。
月月不方便对其他人坦白自己的跨性别身份，也许在未来她将出柜，真正在阳光下做自由的女生。
受访人月月。图片由本人提供
2020年全球疫情爆发，许多人回家，在线上工作学习，开始了漫长的隔离生活。
月月也转为了独居。一个人租房有了更多自由，同时没有了对室友的顾虑，她可以时常光顾附近服装店，随时购买新衣服。
那时正是寒冷的季节，月月披上自己喜欢的女式外衣出门，戴上口罩，不必担心旁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
第一次白天女装上街时，她的心情非常忐忑。她一方面怕别人对她起疑，另一方面也发现男人们打量异性的目光总在她身上游走。
是的，她与其她女生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的身材更瘦小、更纤细，身上衣装刚好合身，从不会有路人对她投来疑惑的眼光。
最让月月开心的，是换上真正属于自己、符合自己性别的衣服，去影楼拍写真，或是上街探店，试穿新款的漂亮裙子，购买精美小饰品。回家穿上新裙子、新靴子时，她感到整个人彻底卸下伪装，摘下面具，身心迎来解放。
如果有机会，月月希望在未来找到自己的爱人，与他携手去遥远的云南，或是出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对LGBTQ友好的地方去，彻底用女性的身份生活。
那样的话，她可以每天穿上女生衣裙，美美地出去逛街拍照，游历不同景点，而不必像现在总是提心吊胆：逛街累了却不能自由出入女厕所；面对橱窗里的裙子，却犹豫、徘徊；好看的衣服鞋子穿不上，即使穿得上，也不敢公然在白天穿出去。
受访人月月。图片由本人提供
接受采访以前，月月读过跨性别姐妹西兰的故事（点击蓝字阅读原文），过去也曾看过一个纪录片。
这部纪录片讲述一位从事模特行业的跨性别姐妹，由于跨性别身份，参加比赛时处处受到打击——有人觉得，她的身材不够Pass（可理解为符合自我认同性别的一般社会形象），不符合圈子内的审美标准，也不够符合传统顺性别女性的身材。
然而，种种失落、排挤并未令她挫败，她选择努力学习提升，更好地展现自己。无论怎样的挫折，她都能够一路承受，坚持真正的自我。
读到她们故事，月月深受触动，原来她不是孤单的，这世界上还有与她处境相同的人——心理的性别认同不符于天生的身体性别，困在一个无法认同顺应的身体性别里，渴望着改变、获得新生。
那些敢于现身的跨性别者，像是黑暗中的明灯，点亮了她的人生路，让她看到一个精彩的、跨性别者勇于做自己的世界。
月月说，人至少应该拥有穿衣自由，衣服不应该有性别。这样，每当她看到漂亮的裙子、鞋子时，可以去自由地试穿，哪怕她当时是身披男装，也依然可以得到支持。
她希望将来的社会会是友好的，大众对少数人群的包容度能够提高。
「其实，我们跟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想追求正常的对待。身体是自己的归属，自己应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要区分那么多，不要把自己定型。
「和以前相比，现在我的认同提高了，如今更能够接受真实的自己。
「我的出发点很简单：我喜欢穿裙子我就穿。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影响别人就可以。想穿什么应该是自己随心所欲来决定的事情，别人没有权利干涉。大家做自己就好了。」
受访人月月。图片由本人提供
1
END
1
往期回顾
欢迎扫码联系田倞加入社群
我们的家族
欢迎在上方联系田倞加入小组
船
思
关于跨性别，你想了解的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