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的一句玩笑之后，29岁的她找回了自己｜Transtory

文｜于锐

（本文根据受访人思妍的经历而写作）

船思曾于2020年采访思妍，并发表文章《我参加了全国抗疫，并请记者注明我是跨性别》，欢迎大家点击蓝字跳转阅读！

注：由于当时机构筹款极为困难，因此该文被设置为付费阅读（无法撤销），希望大家理解！

思妍在人生的前29年过着一种按部就班的、符合男性规训的生活：她大学读生物专业，和女性恋爱，毕业后进入一家企业，穿上西装做起销售，全国各地飞。

一直以来，她的性别认知是混混沌沌的。

她自幼跟男性一样喜欢女孩子，只是比起其他人，她从小便打心眼里与女性共情。

每次男生女生发生争执，她总是自然而然地在心里站在女性这一边。她觉得其他男性也跟她一样，只不过碍于面子不说出口。

受访人思妍，图片由本人提供（下同）

成长、觉醒

思妍成长在一个父权占据主导地位且极度厌女的家庭。父亲是军人，母亲学历不高，在家相夫教子。在父亲面前，母亲永远是一幅谨小慎微的模样。

思妍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在厨房做饭。她好奇地站在旁边观看，母亲双手灵动，眼神专注，一会儿就做出一桌子好菜。

思妍艳羡地旁观，身后传来父亲暴喝：「做饭是女人的事，你在那做什么？」强势暴躁是父亲一贯的作风，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身上出现关于女性的蛛丝马迹。

也正因为这样的规训，思妍一直以来都按照男性的模板生活，不愿意去深思自己的性别认知；但压抑越久，她内心中反倒开始蓬勃而出一种冲动：她竭力避免「阳刚之气」和「作为雄性的主动性」，想要在性方面作为弱势一方而存在。

生活的转变发生在29岁这一年。

在人前，她按部就班地作为男性而存在；在人后，她在网络世界中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浪荡的、人尽可夫的受虐者形象。

在一次与网友的「口嗨」中，网友问她：「你为什么不去做『药娘』？」

思妍第一次知道了「药娘」「跨性别」等概念，如打开任督二脉一般，她浑身的气血汹涌。

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同性浪漫情节跨性别女性。她意识到，从前已经有关于性别的许多蛛丝马迹掩藏在自己的成长记忆里：她与女性共情，只愿意跟女性玩……

小的时候，思妍只喜欢跟女孩子们一起玩。她个子不高，比一般的女生还要矮一些，因为自己的男性外表，她曾经遭受过校园霸凌，被班级里的女生小群体排挤。

思妍还记得小时候最刺痛自己的一件事：女生小群体在互相打闹时把其中的一名女生往她身上推搡，那个女生跟她发生身体接触，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趴在桌子上呜呜哭泣。

思妍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委屈和痛苦。

爱她、爱它

确定自己的真实性别身份后，思妍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直到后来她与一位女生相恋。

女友人在美国，有一个小女儿，她让女儿称思妍为「阿姨」。一次视频连线中，女友把孩子叫过来让她叫「阿姨」，女儿说「He’s a boy」，女友纠正道：「No, she is a girl.」

思妍和女友在网络社群中相识，她们共同在《厌女》这本书的读者交流群里。

思妍喜欢在群里与人争论，而因为对事物的共同看法，女友每次都挺身而出，为她说话。在思妍眼中，女友是一个「很A的女孩」，她很仗义，很有侠气。

渐渐地，二人变得熟络，每天在网上聊天，并且相爱了。女友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她们不能常常见面，但是每天都视频通话。

思妍记得有一次她们发生了口角，女友问她：「在咱们吵架的时候，你是不是压抑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我们之间一定要坦诚，不压抑真实想法的表达。」

思妍与女友彻夜长谈，从那之后，她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女性之间的交流、理解、共情让她着迷，用思妍自己的话说，在女友身上自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包容、支持与尊重。

她陷进去了。思妍很珍惜这段感情，身为跨性别女性，找到一份彼此契合的爱恋实属不易，因此她非常珍惜这段感情。

思妍养了两只小白猫，分别叫做泡泡和Lucky。它们是思妍内心最柔软的一块，也是她冗长的孤独岁月里唯一的陪伴。

与思妍视频连线时，Lucky趴在她身上喵喵叫，用脑袋蹭她的胳膊撒娇。思妍打算去美国与女友一起生活，但她也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漂洋过海，自己将不得不与它们分别。

思妍眼里含着泪光，说自己真的很舍不得它们。当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跨国托运宠物的价格那一刻，她哭了一整个下午。

宠物给予她陪伴和爱的出口。对于许多跨儿伙伴而言，它们都是特殊的情感存在。

出柜、深柜

在生活里，思妍跟身边一些亲近的朋友出柜。父母离婚之后，她与父亲几乎断绝了关系。她跟母亲出柜，但母亲并不能十分理解她所说的「跨性别」，算是默认了她的这一种生活方式。

在休假时，思妍会穿上裙子，化上精致的妆容，脚踩粉色的缀着毛球的高跟鞋，跟大学舍友以及他们的妻子一起聚会。

在自己的工作中，思妍一直是深柜的状态。男性的社会身份让她直面男性世界的一切，她不得不假装融入那个世界，与环境和解。

上个月，她飞去山东出差，跟客户对接。到了晚上吃完饭，客户提出「给你找个娘们」，她内心极度反感，但还是不得不强忍下不适，笑着说「不用了，谢谢」。

有时候出差途中会有男性同事为了表示亲近提出和她一起住，思妍也只能微笑着拒绝。

其实她在心里，这算是一种性骚扰，但她无法控诉抑或言说。在属于男性的角色里，她目睹着这个雄性世界中真实而冲动的性欲望，但是她需要这个身份为自己谋生。

尽管需要伪装，但改变正在暗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思妍从去年开始进行HRT（激素替代治疗）。她的身体条件不错，胸部发育得已经接近B罩杯，平时上班时，她需要在上衣里穿上束胸。

她暂时不打算进行性别重置手术。她说：「如果改变像打个响指一样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生，那么我一定会改变。」然而，身体和经济压力让她望而却步。

思妍觉得自己是一个外貌焦虑很重的人，走在长沙的街头，看着街上的漂亮女孩，她会从心里弥漫出一种自卑。

思妍从小到大看见美女心里都会不舒服，尚未完成自我认同之时，她觉得这种情绪的来源是因为「得不到」，后来她才意识到，那种复杂的情绪是源于自己「成不了」的遗憾。

她曾与女友谈到自己的自卑，而女友真诚地告诉她：「你也很漂亮。」

回想起自己混混沌沌的前29年，直到29岁这一年才觉醒，思妍一方面觉得庆幸，避开了最危险的、需要极大勇气去抵抗父母暴力矫正的年纪；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有些遗憾，遗憾没有在青春最美好的那几年，留下关于自己真实性别的影像。

思妍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她喜欢韩国知名跨性别女性李诗妍，觉得她长得美，名字也很美。她想要变得和她一样美丽，正好自己的名字里也有「思」字。

于是她给自己起名叫「思妍」。在湖南话里，「思妍」和「诗妍」的发音差不多，这是她对于理想自我的期待，也是她美丽之旅的第一步。

后记

在这篇文章的写作过程中，思妍的感情生活发生了巨变。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幸福，但现在却孤身一人，她觉得这是命运给自己开的某种玩笑。

相恋之初，她们曾鬼使神差地调侃道「too good to be true」（可理解为「太好以致不现实」），最终竟一语成谶。

思妍觉得，人生道路上的某种光亮消失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要摸索着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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