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住工作活下去,她甚至想要留一个胡子|Transtory
文|郑思芳
(本文根据受访人褶余的经历而写作,并含有创伤场景描写)
如果你添加褶余的微信,在昵称旁边蓝色的性别人头也许会让你恍惚,仅半年可见的朋友圈以夕阳和猫咪的照片为主,仅有的一张自拍照脸被遮了大半,只能看见一头不长的短发。
你几乎不会以为这是一位跨性别女性的微信。但在她的人生经历里,褶余确信,做一个女生要比做一个男生更能让她感到快乐。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父亲在褶余出生前想象过这一胎会是女儿,等到孩子生下来,虽然不是天生的女儿身,但是在长大的过程中,她成了一个女孩。尽管这些都违背了父亲后来的意愿。
我们常常用狭窄的眼光看人看事,因为很多事情我们没法一一经历。
当褶余第一次因为自己体力上的不足而后悔吃药、第一次因为恋人的不解而怀疑自己的性别身份、第一次因为双相情感障碍而开始暴饮暴食、第一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进传销组织、第一次被人拉扯着剃了光头……我们很难想象经历过这些第一次的她,是如何能够和周围的世界以及自我和解的。
如果你向褶余问及这些,褶余轻柔细腻的语调会告诉你,她确乎还是一个坚持着跨性别女性的人,但她想到的首先是作为人活下去,然后是其它。
在和家人、恋人以及社会对峙的过往,褶余经历了许多次迷失的痛苦,但逐渐找回了自我,年少的她自言像是经历过七十载岁月的磨砺。
以下是褶余的自述——
Photo by Sasha Freemind on Unsplash
「顶天立地」
父亲所认为的那些让我受到霸凌
我觉得我是天生这样的。
大概是在幼儿园那个时候,我会反感其他小男孩留的那种寸头,但是我打心底里喜欢小女孩的长辫子。
我喜欢女性化的饰物、裙子,还留过大概到腰那里那么长的辫子,但是后来就被父亲给强制剪掉了。
在他眼里,我留着辫子的样子不成「体统」。开学前,他把我拉着去剪了头发。
「你要当男子汉了,就不要再学小姑娘一样了啊。虽然你以前很小姑娘啊,我也无所谓嘛,以前你还是小朋友,但(现在)不行了,你要上小学了,你要做小男子汉了。」
他这样说,我没有办法,该哭的还是哭,他到底还是心硬,最后我哭着被剪去了长发。
我一直挺反感刻板印象里那种男的必须顶天立地的想法。
我的父亲就是大男子主义,而且他本人也挺混蛋的,不管是在对我的教育,还是在对母亲的态度上。
我上小学三四年级时,是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母亲刚遇见他时,他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那时候他创业还没成功,在外人眼里,他年纪又大又带着小孩,几乎一无是处。母亲为什么会被他忽悠得和他恋爱,我也不知道。
Photo by Eric Ward on Unsplash
因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第二胎就想要一个女儿。
本来胎儿性别是不能查的,但我们这里管得不严。知道我是男孩后,他就和我母亲吵,说要把我打掉不要,再来一个。
后来他觉得既然生下来的是男孩子,那就必须得顶天立地。
他觉得女人什么也不是,包括我也一样。他对我严厉,不要我像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样窝囊。
大概八九岁,他自说自话地给我报了跆拳道的兴趣班,说学了就能有男子气概。
我硬着头皮练习跆拳道,每次他都会在在后面看着,对练时一旦有什么他觉得做得不好的,回家就是一顿骂,导致每一次我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
遭受长期的校园欺凌,父亲把原因归结为我太过阴柔,但其实原因是他自己,可他并不知道。
我上的小学是本地最好的小学,但风气实际上并不好。如果家长没有给老师送礼,学生就会遭到明里暗里的排挤。
父亲一向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和谁都容易吵架,不仅老师,还有其他同学的家长——有时吵起来可能只是因为小区里的一个车位或者一个坡道。
老师带头打我,其他同学也跟着时不时给我来两下,一开始我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他们了,这些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校园欺凌一直都在,后面升了初中,那时候父母也已经离婚,才好了一些。
父亲所说的「顶天立地」,是我一定要理短发,必须要锻炼出奇怪的肌肉,爱好就得是打球。
这些看起来都是男孩子「应该」做的事,但我并不像父亲所想的那样。
Photo by Eric Ward on Unsplash
扮演一个男人
从此我的人生开启了地狱难度模式
其实七八岁时我就学会了上网。家里有一台很老式的像方盒子一样的电脑,在里面我看到了很多原本也是「男孩」的女孩子。
有一位欧美跨性别女孩也和家里人合不来,后来她开始使用激素。我在网上慢慢看着她的变化,不过现在我自己也找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每次看完这些,我都会删除浏览记录,然后偷偷把记录换成赛尔号,这样我的父母就什么都不会发现。
初中时,在贴吧里我认识了一位药娘,从她那里我知道了跨性别这一群体,知道了现在已经被封掉了的「药娘吧」。
吃抗雄药物以后,我的第二性征不会像同龄人一样分明,我的声音还保持原样,以及一直害怕会长出的胡子也没有长出来;但我还是害怕暴露我在吃药的事,因为我的经济还没有独立。
为了更靠近女生的状态,我会在很多方面比一般的女生更加在乎和努力,比如护肤和发型,但越接近女生的外表,我越是能感到距离。
哪怕我打扮得再好看,或者说再怎么「还原」,我都会发现我跟她们有差距,那种从容的感觉我并没有。
每次当我走进一家化妆品店之前,我都会先想一下:啊,这是女生才可以去的。
就像伪造一幅画,我伪造得越像,那些细节就越能提醒我,这幅画和原作始终是有差距的,我的努力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头。
当周围的人或多或少觉得我不正常,以及我的恋爱对象也觉得我不正常时,我开始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是以一个顺性别男性的身份认识她的,不过那时候,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和她谈恋爱。
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如果只是照顾一个人的话,我不在乎是用什么样的身份和性别,但后来她渐渐地觉得我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男生」。
因为我没有一些大众眼里男人应该有的习惯,她察觉出了反常,甚至还问过我是不是Gay。
那时候一直是我在单方面照顾着她,但后来我们也失去了联系。
Photo by Kelly Sikkema on Unsplash
吃药,让我的人生就像开了地狱难度一样。
因为吃药的时间很早,从一九年到现在,我体力和正常的男生相比差很多。
一般的体力活,男性和女性的分配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但在大家眼里,我还是一个男生。
我在微信上标出了男性的性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生活。这也意味着我必须要做男性该做的事情,但我体力不够,工作的时候做什么都不行。
那时候我在奶茶店干活,女员工的工作就是调制饮品和前台接待之类的,不用多少体力,男员工就要到指定的仓库送货、拿货,一箱一箱地搬;但这些我搬不动。
老板就会和我说:如果你一个男人不做这些,难不成你让女人去做啊?
为此我也停药过一段时间。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我停药了,没有了抗雄的话,肌肉是不是就会长出来一些,我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
那时候最主要的还是在想,我要怎么活着,而且吃药还要多出一笔经济开销。
我还是想保住这份工作,因为我缺少那些钱来摆脱我的家庭。我不是彻底地想要变回男性,只是暂时想要熬过去,不过我也没有想过很长远的事。
停药以后,我甚至想要留一个胡子,但是就是长不出来了。我想让自己看起来符合大众眼里的「正常」形象,可好像也没有成功。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违心感特别强。她幻想中的我应该是一个「传统」的男友,但我确实不是。
她会希望我做一些我明明做不到的事,我也知道她幻想中的样子并不是真正的我。
还有很多事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比如说澡堂、游泳池,基本是去不了,至少我没那个胆子。
但是,让人们觉得我是一个「不正常」的男生,也要比说我是一个跨性别者方便很多。
因为我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跟每个人一点一点掰扯,而且就算我这样做了,也没办法保证之后他们对我的看法能有所改观。
我会更喜欢在一些大城市生活,因为那里没有认识我的人,我可以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就算穿得比较女性化,在街上也没人认得出来。
但是如果回到老家,就意味着我得无时无刻不去扮演一个男人。
Photo by Andrew Neel on Unsplash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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