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掏粪工到改装车店主：一名元气跨性别女生的别样人生｜Transtory
受访人橘子。图片由橘子提供（下同，不再重复）
文｜Kev
（本文根据受访人橘子的经历而写作）
我叫橘子，因为我喜欢吃橘子，家里也种了一棵橘子树。觉醒以后，我新注册了微博，并给自己取名为橘子，和之前的自己彻底割裂。
我的性别认同是女性，性倾向认同为双性恋（但更偏向于喜欢女生）。
我是一名跨性别者。日常生活中，女性多叫我橘子姐姐或橘子妹妹，而男性的接受程度或许不高，容易把我当成长得像女孩子的哥们儿。
我因为嗓音问题也会被人叫作男孩子，总之把我认成男生或者女生的人都有。我当然喜欢别人叫我女孩子时所用的称呼，不过现实就是这样，总会有些不如意。
因为知道人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我不太介意。有人好奇时，我就对他们简单科普一下什么是跨性别。
整体来说，我的熟人朋友们还是友好的，能够接受我的过渡转变。我要好的女性朋友们并没有刻意把我当作跨性别，而是「可爱的女孩子」。
性别表达上，我是一个喜欢走可爱路线的酷酷女生，喜欢尝试多样的穿衣风格。
上班时，我喜欢工装；去漫展时，我会选择一身漂亮的Lolita裙装；日常生活中，我的打扮则比较中性。
当我化妆穿上女性化的衣服时，没人会认为我是「生理男性」。
在平时的认知中，我认为我就是个女孩子，我也一直这样坚定。
或许我足够幸运，如今我有着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有着在身边支持自己的亲人朋友，有着自己喜欢的事业，过着正常安稳的生活。
很多人夸我勇敢，大概是因为我敢于做真正的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自从了解到SRS手术（性别重置手术）的存在后，我就开始计划未来的人生：出柜、使用激素、身份过渡，我在成为自己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在我还没有性别意识的时候，我妈妈经常说我是男娃娃，应该表现得像个大男子汉；但我总会忍不住做女孩子一样的举止，就经常挨骂挨打。
听我妈讲，小时候她想生个女娃，连名字都想好了。那会儿去医院看性别，医生也说是个女孩。
于是我妈买了很多小女孩的衣服，结果没想到生下来是个「男孩」。我小时候大概三四岁前，经常穿的都是那些女装。
我还记得我有过一条兔兔裙子，我非常喜欢；但有一天我妈突然对我说：「你长大了，不能再穿这个了。」我为此哭了好久，当然还挨了一顿揍。
大概就是那会儿我开始想要当个女孩子，但是又不得不去当个男孩。
小时候，我经常幻想自己一觉醒来变成女孩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从此用真正的女孩身份生活；但这个愿望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小学三年级时，我偶然看到妈妈的一本《知音》杂志，里面一篇文章提到了「变性手术」（注：这不是合适的叫法，而我们可以称之为「性别重置手术」「性别肯定手术」等），其中讲手术费用要好几百万。
这对于幼小的我来说是极大的震撼。原来有办法变成女孩子，但是这笔钱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算了，下辈子吧。」
从小学到大学这段期间，我没有过严重的性别焦虑，因为我认定改变是不可能了，变成女孩子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小时候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打游戏，因此转移了注意力——电子游戏掩盖了我所有的焦虑。
一旦有种子埋下，心中的烈焰就不可能熄灭。大学毕业时，我从知乎上偶然刷到了关于跨性别的信息。
当我知道手术费用实际上没有那么高昂时，我内心就像是一道枷锁瞬间被突破了一样，憋了很久的洪水突然爆发，完全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开始疯狂收集各种信息，很坚决地开始HRT（激素替代治疗），开始做所有的改变计划，想着有朝一日向全家出柜。
我没有太严重的身体焦虑，能够与自己和解，但我只能让我不认同的生殖器官暂时呆在身上。我最终的目标依然是手术、蜕变、新生，并获得合法的女性身份生活。
我后来觉醒的时间比较晚，在那之后，我对未来的人生路线做了详细的考虑：一开始先慢慢出柜，从长期陪伴自己的人开始，先是我妹妹，然后是闺蜜，按我觉得信任的人一个个来。这个过程大概花了两年多时间。
出柜异常顺利，因为我只和信任的人出柜，不信任的等于直接断掉联系。而且，和信任的人出柜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信任他们，他们也信任我。
出柜前后，他们对我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平常地对待，送礼物时挑选一些女生喜欢的化妆品。他们对我的接受，是一种强大、无声的支持。
如今我也不需要再向陌生人出柜了。现在开店做起生意，我会很多认识新朋友、新客户。人家一来直接就知道我是橘子，是跨性别者。
我的女性朋友们待我很友善，我经常从她们那听到：「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你自己开心、过得幸福就好；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所以我说，女孩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生物呢，她们对我都真的很友善！
我身边也有一群男性朋友。我很清楚男人们经常是好色的样子，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对我说：「啥时候变了能让兄弟们爽爽？」听着让人很恶心，也感到很被冒犯。
不过，有我不认识的人来到店里，他们还是会给人讲，橘子是个姑娘。
有一次他们喝醉酒，我开车送他们回家，路上听到他们借着酒劲一直重复说：「十几年兄弟了，你要变女人我们都不反对，只是害怕你和父母那边不好交代。反正你要做什么，我们都绝对支持你。」
现在可以说，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的情况，除了我爸妈和家里长辈们。
未觉醒之前，我完全是一个「个子矮小、乖巧、爱打游戏、爱追番的二次元男生」。早先我男装苟且过试图养活自己，毕竟身为跨性别者，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接受你，尤其是工作方面。
一直到如今，我开店了，日常女装，但中间也经历了很多坎坷。这一切说来简单，实际却艰难。我清楚地知道，没有经济来源，那么一切都免谈。
我做过很多工作，甚至在重庆掏了一年粪，白天作业，晚上回家换小裙子化妆直播，也就这样过来了。
我一直坚持自己的信念，忍得一时最后达成目标。作为男性生活只是暂时的，迟早我可以RLE（Real-Life Experience，可理解为跨性别者真正以认同的性别身份生活）。
这期间我花了大约三年时间，终于得偿所愿。开始过渡以来，我内心变得自信、开朗，轻松了很多，因为我终于不用再费力扮演一个男性了。
身为跨性别，人生道路总是异常艰难。曾经的我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每天爸妈都找我通话两到三小时。他们有空了就来看我，建议我看医生，嘱咐我按医嘱吃抗抑郁的药物。
那段时间是我最为低谷、黑暗的日子。有一次我坐在了15楼窗边，回头的一瞬看见我的猫咪苏打——她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哭了，瞬间回去抱住她，心想我要是不在了，苏打该怎么办啊！后来，朋友们也给了我很大的力量。
我每晚开直播没有什么人看，他们便一直陪我聊天，经常来看望我，我就这样慢慢恢复起来。
我受伤很多却也成长很多，明白了「凡是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的道理。
跨性别的我其实过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便。哦对，除了上厕所要憋着回家上之外。
我正常吃饭、睡觉，过我的生活，和每一个人一样，没有感觉自己和大部分人不同。
记得有一次在酒吧，我刚参加完漫展，穿了一身Lolita裙装。路过一桌时，我听见一个女孩子在说：「哇！有个Lolita！」
她并没有说「这穿的啥啊」，所以我认为就算是跨性别，在这世上也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存在。
成都这座城市的包容性很强，在这里，就算人们看着你与众不同的打扮犯嘀咕，起码大多数人也不会恶意相向。
我店铺外面是个停车场，看守老大爷经常笑着说：「我以为是哪个美女回来了，结果是你嗦。」
「嘿嘿，你就把我当成美女噻！」
记得好几次打车，司机也听出来了我声音是男生，但是并没有对此评论什么，说话也是「美女，到了哈」。
还有段时间，我用纹身贴纸贴了一个花臂去政府办事，办事小姐姐看我说：「你这个是贴的还是纹的啊？有点儿好看喃。」
或许成都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至少这些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情，让我感受到友好、包容，感到我的身份被接受，因此我愿意在这里留下来。
橘子的猫咪
不过，我从前没有接触过任何跨性别者，包括现在在身边认识的成都跨儿也很少。
我在成为自己的道路上孤立无援地挣扎着。即使没有严重的性别焦虑，我依然非常自卑于自己并非「原装女性」的身份，主要担心我不够女性化的身材和外貌，以及我的声音很man……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希望我是个顺性别女生，做梦都想。
虽然目前的我暂时还不是理想中的自己，不过我一直向着自己想要成为的方向迈进。
抛开跨性别，我平时的生活基本上就全是工作了。现在我从事着我所热爱的汽车改装行业，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改装店，希望终身为之奋斗，在这一行做到小有名气。
生活很简单，我总是店铺和回家两点一线，偶尔出去玩玩，参加车友聚会漫展。最有意义的，是帮助客户改装他们的车辆。
我自己有过几台车，其中一台是我注入很多心血的橘子号。这是一台2003年产的宝马敞篷小跑车，非常非常经典的一个车型，上街回头率极高。
我是成都当地一个痛车组的成员嘛，所以就把它贴成了痛车。
注：痛车文化源自日本，对ACGN文化有爱的人们将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字画贴到车上，装饰后的车子就像是人类身上的纹身一样，故而称为「痛车」。
后来我感觉光是改装自己的车不过瘾，所以开了店，这样就能随时改不同的车。
把客户的车改得漂漂亮亮，这样给客户改好一台车后，客户满意，我也得到了认可，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一个瞬间。
橘子的痛车橘子号，车身上装饰的角色是「路人女主养成计划」的女主加藤惠
其实我个人比较淡化跨性别这个标签。希望大家谈到我，会是「在成都改车找橘子准没错」「橘子很耐心很友善」「橘子做生意从不坑人」等等，其次才是「原来橘子是个跨性别啊」「原来跨性别是这样的」。
当自己不给自己抹黑，才能不给群体抹黑，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和听见。
对于打破偏见，我的态度一向是「夏虫不可语冰」。我会争取多少能够理解的人，不能理解的就算了。
多元化嘛，你得允许任何人的存在，就像允许我们存在一样。虽然互相看不惯，但是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
可以说，我生活中贯彻了四川人美好生活八字箴言——「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对于未来，我希望能把我的小店开大，变成厂房、品牌之类。反正尽人事嘛，未来最终会怎样，天说了算。
人生艰苦，算命先生说我前世是犯了错的童子，这一世被罚到人间受苦，所以我命运各种坎坷不顺；但是我想，来都来了，因此不想在这一世留下遗憾，再难也要走下去。
我曾经在15楼的边缘回头，现在对一切帮助过我的人心怀感激，格外珍惜自己，愿意好好活下去。
我希望给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固然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但是多一个案例就多一个参考，我的经历或许能帮助到社群的朋友们。
当有了活下去念头的时候一定要抓住，别放弃。我衷心祝福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橘子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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