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跨事件后，她决定找回肌肉｜Transtory
受访人晓苗。图片由晓苗提供（下同）
文｜于锐
（本文根据受访人晓苗的经历而写作）
认知：悲悯与共情
回忆起对于跨性别群体的最初印象，晓苗的感受是「悲惨」。
七岁那年，父母带她到广西北海旅游，在游船上有泰国「人妖」进行演出。舞者妆容艳丽，身姿妖娆，给晓苗造成了较大的视觉冲击。
导游口吻煽情地对大家讲述关于「人妖」的悲惨经历——她们为了追求自己真正的性别，选择做手术成为女性，并且由于激素作用，「大多数活不到30岁」。
「她现在快满30岁了。」导游指着台上跳舞的表演者说道。
幼小的晓苗没有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也将完成对于女性的性别认同，成为跨性别群体的一员；当时的她，只是出于孩童的良善，从心里替她们感到难过。
性别意识的萌发有时是不自知的。在读初三时，晓苗曾经有一段时间爱上了写小说。她把自己作为主角，潜意识里总是写出很多性转情节。
比如，主人公因为种种原因，原本的身体遭到破坏，灵魂被放置在一个新的属于女性的身体里。
高中时，一位高年级跨性别女性由于抑郁症在教室上吊自杀。
这是晓苗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直面跨性别者的生存困境。那一刻，尚未实现自我认同的她已经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尊重并且帮助跨性别群体。
也是从那时开始，晓苗比较混沌地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
当荷尔蒙旺盛的男生们在一起讨论黄色话题时，晓苗发觉自己怎么都插不上话，也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但是她又不得不服从于这种强大的群体压力。
为了显得「合群」，为了让自己不必接受他人的揣测和恶意，她曾经试图进行过自我矫正。
她开始到健身房锻炼身体，努力使自己肌肉线条硬朗一点，看起来「阳刚」一点，试图抹去被认为「非男性气概」的痕迹。
上大学之后，随着对性别知识了解程度的加深，晓苗逐渐形成了对于女性的性别认同。
实现自我认同之后，她开始寻求社会范畴的理解。经过精心选择，她终于鼓起勇气跟几位同学出柜，并都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后来一次放假在家时，她终于没有忍住蓬勃的诉说愿望，跟家里出柜了。晓苗说，在经历了长期的性别焦虑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没法再忍下去，只能赌一把」。
她花几天时间写了一封信，反复编辑，郑重地发到父母手机上。第二天早上，父母找她聊了聊，但顾左右而言他，依然回避对于「跨性别」本身的讨论。
这次出柜，在晓苗看来，是被父母「冷处理」了，但是对她而言，这已经是预期之内最好的结果。
后来，父母有到互联网上寻找和跨性别相关的信息，母亲也在反思「是不是家庭教育中有哪里做得不对」。
最终，父母算是较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并且同意陪同晓苗去医院进行家长咨询。
改变：渡人与自渡
上了大学，尽管已经有了作为女性的自我认同，但是晓苗迟迟没有勇气踏出改变的第一步。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为了激励表妹好好读书，晓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你高考后，我穿女装陪你出去玩。」
这似乎是为了激励妹妹而做出的极大「牺牲」，但只有晓苗自己知道，这是自己内心愿望的一次合理展演。
妹妹高考结束，晓苗履行承诺，穿上女装，毫不掩饰属于女性的娇俏神态，妹妹夸她「有女生的样子了」。
这次女装打扮像是给她的生活开了一个口子，晓苗愈发难以克制「成为女性」的冲动。
她蓄起长发，偷偷化妆，努力增肥以弱化从前「矫正」训练出的肌肉线条：一个关于「改造」的计划正在悄然进行之中。
疫情期间，学校上了一整个学期的网课。开学以后，同学们惊讶地发现晓苗像「变了一个人」：长发及肩，气质上也更加温婉。
有同学开玩笑叫她「姐姐」，晓苗没有反驳，于是「姐姐」就成了同学们对她的日常称呼。
大学的后半段，晓苗开始RLE。
她喜欢穿有些小小性感的女装，比如「下装消失」的长衣短裤，还有吊带背心等等。她的RLE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就是女生，破绽不大」。
注：RLE是Real-life Experience的缩写，可翻译为「真实生活体验」，一般可理解为跨性别伙伴按自我认同真实地生活。
晓苗的生活照
做自己，爱情也悄然而至。
晓苗的性取向是双性恋偏Les（女同性恋）。她可以接受跨性别男性，但是「接受不了极端男性气质的顺男或者跨男」。
晓苗与前男友相识于学校社团，对方比她低一年级。前男友从长相到声音上，似乎都是一个普通的女生；直到有一天，对方直接问她是不是跨性别女性。
晓苗惊诧于对方的直接，没等她反应，对方「自曝」身份：「我早就看出来了，因为我是跨男。」
后来，两人相处越来越多，晓苗终于被这位「学弟」追到手。两人在一起之后，跟校园里的普通情侣一样，相处得甜蜜且滋润。
用晓苗自己的话说：「我们两个像是找到了互补的一半。两个『不太正常』的人在一起，反而挺『正常』、挺般配的。」
在这段感情里，晓苗感受到了「女友」身份带来的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
不需要感情里过多的给予与索求，仅仅是「对方愿意把她当成女友来对待」，这就已经足够让她开心了。
也是在这一年，晓苗开始在网络上接触到跨性别社群。
社群里，有一位跟晓苗熟识的跨性别女性，因为恋人出了意外而情绪消沉。
晓苗每天陪伴她聊天，直到有一天，这位跨女表现出自杀迹象，晓苗选择远程报警；然而，这次出于善意的报警却间接导致对方被迫出柜和休学。
对于这件事，晓苗一直感到愧疚。
此外，晓苗还帮助过社群里的其TA人，见到过各种各样的跨性别者生存困境。
对于同类遭受的不幸，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但她依然希望自己作为「普通」跨女的故事能带给大家希望。
困境：恐惧与规训
晓苗所学的专业和平常的爱好，都跟大多数女性不同，因此当她在跨性别社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时，曾经跟别的伙伴产生过冲突。
晓苗的专业是机械设计，她爱好军事、探险、露营，是《战争雷霆》的老玩家。大学期间，她还曾经完成过带新生军训的工作。
这些「非女性气质」的行为和爱好在当时的跨性别社群中不被理解，群里的「大姐头」曾经公开跟她「对线」，并且略带无奈地说「求求你像个女孩子一点吧」。
晓苗并不接受这种规训。她喜欢强大的女性，认为女性可以有多重气质和样态。
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进击的巨人》里的三笠，最喜欢的短视频博主叫「街健腿毛」。
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同于传统审美里的「白瘦幼」，她们都健康匀称，充满力量，聪明强悍不输男性。
晓苗（图右）在运动健身
年初的时候，刷手机刷到武汉天街恐跨事件，晓苗从心里溢出巨大的恐慌，下课就去了单杠下恢复训练，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努力梳理情绪。
她意识到，自己努力追求的女性气质同样是社会规制的产物。她决定重新开始有氧训练以及力量训练，找回自己的体能。
大学毕业后，晓苗选择了一份安稳而专业对口的工作，进了一家机械制造厂。晓苗留着长发，以男性身份面试。由于专业知识出色，她成功入职。
HR建议晓苗「把头发剪一下」，于是晓苗不舍地剪掉了十厘米。
报到时，分管领导看到晓苗，对她说：「你这样子不行，要剪成寸头统一管理。」好在最终经过协调，晓苗还是得以保住了自己的及肩长发。
身为一名跨性别女性，住在机械厂的男性职工宿舍，晓苗会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担忧很快变成了恐惧。
那一天是周末，晓苗出去看了场电影。在宿舍的楼梯上，她听见前面的楼梯上有一群男工人在讨论宿舍「住进来一个女的」。
当晚，晓苗在寝室吃饭，突然寝室门被打开，七八个男性工人挤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盯着着她看。
她被吓到了。好在，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没等晓苗反应过来就离开了。
想起这件事，晓苗还是感到后怕，后来每每回到宿舍，她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门反锁。
工人们或许并无恶意，只是怀着好奇「看看这个女的」，但这样的好奇已经足够令人困扰。在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下，晓苗最终决定离职。
后来，晓苗入职了一家新公司，一切正常。直到有一次部门聚餐，大家聊到了新马泰旅游，主管皱着眉头说说泰国的「人妖」「很恶心」。
作为占据着丰厚社会资源的男性，他们毫无同理心，就那样肆无忌惮地表达对少数群体的厌恶，这种不加掩饰的恶意让晓苗感到脊背发凉。
诸如以上，在开始RLE后，有许多与性别相关的不悦在她身边发生。
晓苗意识到，只有身心强大，才能抵御世间的恶意。
她决定，不再遵循种种钳制女性的性别规制。这一次，她要做一个充满力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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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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