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一派|【国庆特稿】灵安往事25:出生3天被抱到山东,16年后他踏上了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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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 家
1991年夏天的一个午后,三二0国道边的灵安惠桥。
太阳毒辣辣的,在通往管家里组的乡间小道上,一个不到一米五的瘦小少年,用木棍翘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上身穿一件老夹袄,下身着一条厚厚的黑色长裤,脸蛋被太阳晒得通红通红。
蛇皮袋很大,少年的身影显得很小很小,汗珠从他脸上淌下来,少年用手抹了一下,眼神很坚毅,继续往前走。
少年的衣着很奇特,再加上浓重的北方口音,更是引起了当地人的好奇。少年接连向几个路人打听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当地人听不懂他的普通话,他也听不懂桐乡土话。
接连碰壁,少年甚至有点灰心丧气。但他知道,自己离魂牵梦萦的老家越来越近了,千万不能泄气。他暗暗给自己鼓劲。
自从两年前接到素未谋面的哥哥的来信,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起了涟漪。当几年来的抱养传言终成现实,少年夜不能寐,无数次从梦中哭醒。
在梦中,他梦到了自己的生父生母,也梦见了从未谋面的哥哥和弟弟。
少年一边瞒着母亲,一边偷偷地跟哥哥通信。少年暗下决心,一定要回到江南去看看。他心驰神往,翻山越水,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少年叫新力,这年16岁,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16年来第一次踏上生下他的这片土地。
他清晰地记得,年已花甲的母亲,得知他要离家去寻找生父生母时,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似乎,儿子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新力怀揣着家里仅有的十几块钱,再跟别人借了一点,终于踏上了回家之路。
从山东乘火车到苏州,再从苏州乘长途客车到桐乡,一路艰辛,一路往南。
近乡情更怯,心安是归途。
二、 抱 养
1975年3月10日,灵安公社惠桥大队管家里小队,一户姓管的人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老管发了愁,家里已经有了个三岁男孩,再添一张嘴,生活更加拮据了。
老管家原本是想生个女儿,相对好养一些,见又是个男孩,生怕养不活,于是,萌生了送掉这个男孩的念头。
恰巧这个时候,山东高密县有个姓王农户家的女婿,正在灵安一带物色送养男孩。经人介绍,这个男孩被他的姐夫、也就是王家女婿抱走了。
这个男孩,就是新力,抱走时刚出生三天。
山东王家,位于山东省高密县(现为高密市,由潍坊市代管)姜庄镇西范村,距灵安有800公里。高密,也就是作家莫言写的《红高粱》笔下的那个地方。
养父家世代务农,当时养父已经58岁,养母43岁,上面有三个姐姐,大姐已经出嫁。因深受当地农村传宗接代传统观念的影响,再加上王家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王家要一个男孩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新力的到来,驱散了养父心头的忧虑。对于襁褓中的新力,养父养母自然欢喜不已,视如己出,一把屎一把尿地细心呵护,把他养大成人,希望他撑起王家的一片天。
小新力一天天长大了。当他刚懂事的时候,耳朵里不免听到外面的传言,说他不是王家的亲生儿子,而是从江南抱来的。小新力懵懵懂懂,但他不敢问养父母,只好把疑虑深埋心中。
就在他读初二的时候,也就是他被抱到山东的第14年,来自桐乡的一封信,新力的人生由此改写了。
三、 寻 亲
信是新力的哥哥写来的。
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桐乡管家一直牵挂着新力这个苦命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好转,这个时候,思念之情愈发强烈起来。
1989年,正在读高中的新力哥哥,根据当时新力姐夫留下的地址,试着给高密县西范村村委会写了一封信,大意是,14年前从浙江桐乡灵安抱走的孩子,如今怎么样了,盼回信告知。
村里将这封信给了新力,新力拿到这封信后,一字一句地看着哥哥的字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心里头百感交集,萦绕在脑海中多年的疑虑,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自己不是高密人,而是江南的桐乡人。小新力不由得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这一封信,让相隔800多公里、14年音讯全无的亲人紧密地联系起来。
养父在新力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姐姐们都出嫁了,家里就剩他和养母两人,为了不让养母担心,新力只好偷偷地给桐乡的哥哥和弟弟写信,几乎每月写一封,互诉兄弟情谊。
一母同胞兄弟,通过书信往来,将血脉之情再次连通起来。
1990年冬天,桐乡的生父老管只身一人北上山东,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骨肉。小新力家当时的家境很差,养母去邻居家借了精面,才包了饺子款待新力的生父。
小新力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既高兴又难过,他自己用“五味杂陈”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生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桐乡了。
生父走了后,小新力萌生了一个想法,明年暑假一定要去自己的出生地走走看看。
1991年的暑假,小新力暂别养母,踏上了回家的路。
四、 后 记
山东人抱小孩,是一代人最苦涩的回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山东人抱小孩”在桐乡很盛行,尤其是灵安一带。
据不完全统计,灵安一带被抱养山东的小孩大约在三四十人。
山东那边比如高密,当地缺乏男丁,需要男孩来传宗接代,而桐乡这里的孩子多,养不活,双方各取所需,于是产生了那个年代这种抱养小孩的奇特现象。
所以,“山东人抱小孩”与万恶的“贩卖儿童”,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最大的区别是,除了没有象征买卖性质的大额现金外,被抱养的小孩,都留下了抱养地址,中途或夭折,或因家庭住址变更确实联系不上,大多数被抱走的孩子最后都跟老家取得了联系,并且互有来往。
新力在接受我采访时,说自己村里共有20多个抱养孩子,大多来自浙江和江苏,其中从灵安抱养来的男孩5个,大的比他大四五岁,小的比他小一二岁。
除了他,另外四个男孩也都跟老家取得了联系,新力说道。
如今,新力也已经年近半百,他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大学毕业了,二女儿今年刚考入广东暨南大学,儿子读八年级,新力平时做点小生意,五口之家其乐融融。
今年暑假,新力的孩子到桐乡住了两天,他自己有4年没回老家了,他有点想老家了。
今年必须得回老家去看看,我哥哥的女儿结婚,新力说道。
当年抱小孩这个现象,让多少家庭蒙受变故,多少骨肉分离,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啊。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新力最后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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