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不要革农业的命丨孙君专栏vol.27
在乡村,粪便从来都是资源,是重要的生产要素,是有机与循环经济,是可持续发展动力。厕所革命要小心再小心!
中央提出厕所革命,是一件好事,它确实能够极大地改善农村的居住环境,最高层多次作出批示,要求各地认真落实。可事实上呢?
在中国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就是“经”是好的,往往被歪嘴和尚给念歪了,厕所革命在基层的推广,同样也面临着这样一个现象。
很多地方,不讲究实际,不懂因地制宜,而是盲目地一刀切,结果是:偏离当初设想,劳民伤财,很难达到目的,最终弄得几方都不满意,农民怨声载道。
一 厕所,乡村之要素
中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年降雨量与气温不同,农业结构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乡村的厕所自然也不尽相同。
不过无论如何变化,厕所与家禽的粪便都是农业重要的生产资料,是农业的生产要素,俗语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还有说“吃家饭,拉野屎”、“肥水不流外人田”等等,意思是大便不能拉在别人的地盘,再急也要拉在自己家的田里。
2003年,北京绿十字在湖北襄阳市堰河村推动资源分类(厕所粪便,剩饭剩菜、生活用水),全村实现“垃圾不出村,污水不入河”,确保垃圾资源化的原则。首次将资源定为“干垃圾、湿垃圾、有毒垃圾”,让农民听得懂、易分类。并成为中国城乡垃圾新名词。
襄阳市五山镇堰河村
乡村的肥料主要来自五个方面,一是人的粪便;二是猪的粪便;三是秸秆、麦秆、玉米秆等,是饲料、燃料、也是草木灰(肥料);四是河堰泥潭,是肥料;五是剩饭剩菜(喂猪、猪粪便再回田)。
这些也就是我们城市人常说的有机肥,每一种粪便不是简单的处理就可以使用,而是农民经过几千年探索,掌握了各种肥料的处理技术,而这些技术、常识与方法已融入到农民几千年来的生活生产方式当中, 有机农业就是依靠这种技术、常识与方法维护着5000年的农耕文明,在人类文明史上,中国农业仅存唯一。
二 农村厕所的价值
乡村厕所革命,如果只是解决干净、便捷、防雨防风、防蚊防臭问题,我感觉极为重要。今天说的革命,我以为是如何更好地把粪便用科学的方式回田,方便收集、方便回田,垃圾变肥料,高效利用,让垃圾处理也插上科学的翅膀,不管怎么说,农业是离不开粪便的。
而现实中,粪便却不能利用,不能循环。很多地方把粪便输送到城市污水处理厂,化成百倍的价格处理成中水,这真是“脱裤子放屁——多事”。
很多地方,厕所革命都是一刀切,采取的是硬指标,比如说上面要求统一水泥堆砌、统一样式、统一施工标准——中国这么大,怎么可能什么都是统一标准呢?
近日,不少村干部与我反馈,说到垃圾革命带来的烦恼。绝大多数村里都没有自来水,就是有也不稳定。乡镇干部不分青红皂白,见厕所就拆。很多村冲厕所经常没水,或水量不足,村民都在骂我们啊。
还有,每户农民都有自留地,都需要粪便做有机肥,现在设计的厕所涝起来非常麻烦。还有每家三格池最后铺设管道,汇集到一起,这些管道要经过农民家宅基地,农民不愿啊。还有,水资源好的地方,粪便池最后一定要到污水处理池,可是处理池很贵,不少村只能流到河塘,反而污染。
乡村干部只管完成任务,不问群众生活。有的地方把厕所拆了,新厕所一下建不起来,弄得村里大小便到处都是。更多的地方,厕所建好了,不实用,全部变成农家仓库。结果肯定是,新厕所不好用,农民又要自建厕所。有的厕所建好了,也不错,可以时间长了,厕所需要维修,需要运营费用,可是村委会没有任何收入,最终还是废弃。唉,什么时候政府能改掉形式主义毛病啊。
乡村家庭用水也是这样,家庭用水中大多数含有氮磷钾,这些是土地需要的养分。生活用水从家里流出,在水沟中自流,经阳光、空气、沟中有益菌、微生物、流动与磨擦,这个过程本身就是自我净化与处理过程,流到自家的小河,又变成河塘中鱼虾的饲料。每一家的生活用水流入到各家堰塘,分而治之,从无污染。
怀化市·高椅古村·红黑鱼池
可蓄水、排水·、消防、观赏、养鱼
而今天把千家万户的生活用水集中一个管道,流入一个河塘,河塘很难承受分解作用。今天乡村水污染大多如此。
三 乡村的厕所文化
乡村自古就没有“垃圾”之说,城市才是“垃圾”制造者,城市很多时候是逆天而行,把资源变成污染,生产资料就成了垃圾。原因是我们不懂农业,不了解农村所致。
被誉为“中国最美的资源分类中心”
怀化市·高椅古村资源分类中心
村民正在取用山泉水
乡村厕所基本是根据年降水量来确定厕所的形式。年降水量在800毫米以下,基本是旱厕;在1200毫米上下,注定是坑式厕所;而年降水在300毫米以下的青海、西藏,很多地方就没有厕所,人少,因为空气湿度底,粪便就很快干燥,尤其是牛马粪便,大多用来做燃料。
农民厕所一般设在农田附近,便于生产方便,厕所、农场是与养猪养鸡连在一起,目前只要解决卫生、干净、通风问题,这是小问题,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解决。
因此乡村厕所不能革命,而应该是改善、改造,解决干净卫生问题,我们不能违背农业常识,城市人正在用科学否定常识,却不知科学还在路上,常识才是经过检验的真理。
四 厕所,依然是生产要素
衢州旅游厕所“选美”
如厕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野蛮人解决吃的问题,文明人解决拉的问题,这是文明与非文明的分水岭。
今天的中国农民属于文明人,不仅要解决吃而且要解决拉的问题,中国农业几千年一直遵守的循环农业,从不产生污染。相反,城市注定是属于不文明人类:垃圾、污染、野生动物灭绝、公害等全部出自城市文明。
真正的厕所革命,就是把“吃”与“拉”放在同等的重要位置,甚至“拉”比“吃”还重要,这一点农耕文明就是如此,所以说农民的生产与生活比城市更文明。城市只管“进”不管“出”,这就是城市文明特征。今天乡村推动的厕所革命就是如此。
乡村厕所是重要生产要素,如果不尊重实际,不因地制宜,进行一刀切,就是切断了农业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对传统“进与出”、“吃与拉”平衡的生态农业进行颠覆,本质上就是切断了几千年来天人合一的自然农业法则。
“厕所革命”之说,早在几年前国家旅游总局就提出过,但收效并不尽如人意,其实对于乡村革命,相关部委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革命一直在继续,这不,革了近三十年,这下正中下怀,农村成为空心村,农民逃离乡村,农业成为最没有希望的行业……
中国9000年的农业,5000年的农耕文明,不能在这个繁荣昌盛的时代,终结。
2017年2月,孙君先生与郴州·金山村村民
对待农业,不懂就多问问村干部,不懂就与农民聊聊天,不懂装懂就是帮忙又添乱。我们不是一直在强调群众路线吗?去年还专门儿在全国进行了群众路线大教育,那么什么是群众路线?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就是要从群众当中征求意见,然后再把通过征求的意见形成决策,而不是盲目的自己在那儿瞎想,这算什么群众路线?这是违背了群众路线的真正含义。
今天,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科技的迅猛进步,城市问题越来越多,如今城市又把问题引入乡村,乡村终于成为城市垃圾与野蛮的汇集地。
厕所革命,期待不是革农业的命。
文/孙君
2019年6月17日于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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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君,画家,教授,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壁画助教班、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
中国乡村建设领军人物,中国本土规划与设计学派开创人。
北京绿十字发起人、总顾问,中国城镇化促进会城市与乡村统筹发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人民大学特聘教授,半汤乡学院校监,农道联众(北京)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发起人、院长,清华大学“清农学堂”教授、总督学。
2001年作品入选全国美展。
2002年8月,参加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办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世界首脑议”。
2010年获得“2009中国绿色年度人物”。
2013年中国年度时尚先生。
2013年参与建设的“郝堂村”荣获“中国宜居美丽乡村”第一名。
2014年中国设计年度特殊贡献奖。
2016年“郝堂茶人家”荣获住建部颁发的“2015年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
2016年光华龙腾奖·中国设计贡献银奖。
2016年12月,第七届“中国农村发展研究奖”专著奖。
出版书籍有 《五山模式》 《农道》 (美国国会图书馆亚洲馆收藏) 《农理》 《给我三个春天》 《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 《新农村建设方法与实施》 《乡建十论》 《乡国天下》等。
乡建频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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