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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可以不死

尔新 青衣仙子 2021-12-25


此次新冠肺炎,武汉中心医院损失巨惨。截至39日,这家医院已经有四位医生以身殉职。

 

2月7日,眼科医生李文亮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去世,年仅35岁。
3月1日凌晨,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医师江学庆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离世,终年56岁。
3月3日中午,眼科副主任医师梅仲明因感染新冠肺炎与世长辞,终年57岁。
3 月9日上午,眼科副主任医师朱和平因感染新冠肺炎告别人世,终年67岁。

 

旬日之内,噩耗频传,继李医生之后,三位主任级医师接踵而去,让人情何以堪!人何以堪!

 

其中朱和平医生,是退休返聘的专家,一辈子为了医院勤勤恳恳的工作,退休后又回到医院发挥余热,常年坚持坐诊,几乎天天上门诊。朱主任平时话不多,但是他的病人粉丝特别多,好多都是几十年的老病人。有的病人只要到医院来,都会绕到眼科门诊来看看他在不在,生怕他退休后就不来上班了。

 

朱和平是个埋头干事的实在人,从不争名争利,平日里最怕给人添麻烦。129日前,他一直都在门诊坐诊。

 

129日那天,大家都到医院参加新冠肺炎的上岗前培训。他是退休医生,原本可以不用来的,但他来了,他说,现在正是需要医生的时候,他应该来。

 

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的贺玲主任,跟朱和平曾共事40多年,一直保持着联系。听到朱和平去世的消息,感觉异常悲恸。

 

贺玲说,她1982年到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工作时,朱和平已经在科里了。“他是一个顶好的人,科里比他年长的年轻的都喊他朱哥哥。”大家同事几十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跟任何一个人红过脸。那时候,科里的老主任生病在家,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朱和平帮忙领了后再给他送到家里去,一送就是好些年。

 

朱和平是从部队转业到医院的,那个时候医院特别忙,每隔三天就要上一个夜班,他在繁忙的工作中一直坚持学习。有病人的时候看病,没有病人的时候就看书,一步一步做到了副主任医师。

 

早些年,眼底造影用的是胶卷,朱和平自己冲洗,全是他一边看书一边摸索。

 

前不久,贺玲得知朱和平感染住院了。朱医生的女儿和妻子都不在武汉,因为要坐门诊,他选择了一个人在武汉留守。后来发觉感染了,但他忍着不说,就是怕麻烦大家。在同事眼中,朱和平是一个极其安静的老实人。“安静地给人看病,安静地跟人谈话,安静地戴上老花镜,安静地交给患者处方。安静地感染上病毒,安静地在家隔离,安静地因为病情加重来到急诊,安静地住进重症监护室,最后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朱和平医生

 

31日,贺玲曾收到消息,之前插管治疗的朱和平病情好转,已经改成面罩吸氧了。原以为他已经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没想到突然转危,……就这样令人痛心地走了。

 

这次新冠肺炎,武汉中心医院是感染职工最多的医院之一,截止39日,有超过200人感染,其中包括3个副院长和多名职能部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呼吸机,多个一线医护经历了生死一线。

 

原本,这个最早发哨和吹哨的医院,悲剧是可以有机会避免的,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真实的消息被屏蔽被噤声被训诫被定性为谣言。而且这个医院的监察科,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机构,“医院所有职工的微信号都被监察科控制”。急诊科主任艾芬只因将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传给了同是医生的同学,就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作为专业人士公然造谣。让她回去跟科室的200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不能发微信和短信传达,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

 

这次约谈对艾芬主任打击很大,感觉整个人都垮了,“后来所有的人再来问我,我就不能回答了。我能做的就是先让急诊科重视防护。”

 

艾芬主任说:现在武汉中心医院的代价这么大,就是跟我们的医务人员没有信息透明化有关。你看倒下的人,急诊科和呼吸科的倒是没有那么重的,因为我们有防护意识,并且一生病就赶紧休息治疗。重的都是外围科室。

 

外围科室以眼科损失最重。这个科室共有医生33人,护士40余人,除去已经殉职的三位医生,目前还有两位眼科医生正在进行隔离治疗,三位护士确诊感染。

 

疫情最紧张时,中心医院开了五百多张床位应对疫情,收治新冠肺炎患者,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当成是内科、呼吸科医生派往“一线”工作。眼科主任医师梅仲明,和朱和平一样,都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感染的。


梅仲明医生

 

张明星与梅仲明是高中同学,也是40多年的好友。202015日,张明星最后一次见到梅仲明,当时高中同学聚会,梅仲明曾提醒大家做好防护。

 

梅仲明出生在武汉一个平民家庭,父母都是工人。少年时期,他和一个哥哥、四个姐姐住前进四路,是在一个名叫汉寿里的弄堂里长大的。

 

1980年,梅仲明考入武汉市十九中学,与张明星同班。两年的高中生活,梅仲明给张明星的印象就是一直在埋头苦读。那时高考刚刚恢复,梅仲明立志考上大学的志向已经非常明确。在同学眼里,他知识渊博。有次举行联欢会,他表演了一个节目,给大家解释“年”的来历,讲得绘声绘色。

 

两年后高考结束,他被班主任钱老师叫到办公室。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落榜了,结果钱老师说,他考了全校的状元。在钱老师的建议下,他填报了中山医学院(现中山医科大学)。张明星说,梅仲明后来每年教师节都要请钱老师吃饭,以谢老师当年的培育之恩。

 

在张明星的眼里,梅仲明心地善良,很念旧情。虽然后来成家搬离了“汉寿里”,也会时不时回去帮助在那里生活的儿时玩伴和邻居。每隔一段时间,他还要去新洲区免费义诊。

 

从2005年起,已经是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的梅仲明再次回到高中同学视野,并首次组织了十九中80届同学聚会。这样的聚餐他坚持组织了15年,直到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爆发。

 

“当时,他们科室里的医生接诊了一名患青光眼的患者,随后多名医生被感染。”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谷岭(化名)告诉界面新闻,梅仲明是该科室第三位感染者。谷岭说,梅仲明以前每天能做十几台手术,是个手术量很大的人,他专业技术熟练,也很有威望。每当青年医生做手术时,他都在一旁督战,传授自己的宝贵经验。

 

梅仲明是个很要强的人,即使感染了病毒,也决定自己扛下,并没有向身边人声张。他在微信里告诉张明星他们说,自己有些低烧。115日,梅仲明确诊感染。治疗期间他的病情一直很稳定,直到26日,他所在科室的一位医生病逝,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很大,一直处于自责中。此后,他的病情就开始急转直下了。张明星透露说。

 

医生谷岭也证实了这一说法,“虽然之前也被感染了,但他还在微信里鼓励我们继续加油。后来同事的病逝,让他罕见地沉默起来。此后,有关疫情铺天盖地的消息让他情绪非常消极,所以看护人员没收了他的手机,不再让他与外界联系。直到224日,他被送进金银潭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33日,获悉梅仲明病逝的消息后,张明星嚎啕大哭了一场。张明星说:“武汉封城,想去送一程都不行。”

 

资料显示,梅仲明生前系湖北省眼科学会委员,武汉市眼科学会委员,湖北省医师协会白内障学组委员。他生前有数千例白内障超声乳化吸出术及人工晶体植入术经验,是香港“健康快车”武汉站的主要手术者之一,曾荣获武汉市“光明特使”的称号。

 

此前两天,甲乳科主任医师江学庆之死同样让人揪心。


手术台上的江学庆(中)

 

江学庆祖籍湖北洪湖,生于19643月,家住红钢城八大家,在武汉市一冶长大,就读于81级同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1986年毕业后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工作,从事外科专业30余年,曾获中国医师奖。

 

这个在大家眼中一向精力充沛、身体健康的外科主任,像大树一样茁壮,却在春天的季节里,永远地倒下了。

 

229日晚,武汉市中心医院甲状腺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李海一夜未眠,他一直在武汉市肺科医院外等待江学庆治愈的奇迹。从江学庆117日感染新冠肺炎以来,科室的医生和护士以为他只是太过劳累,住几天院就会恢复如常。

 

没发生疫情前,江学庆的门诊平时有很多患者,忙碌的时候一天要看100多号病人,这成了他的工作常态。他周一上午在后湖院区门诊,周二上午在南京路院区,周三到周五会排满了手术。有时候下了门诊也还有手术要做。

 

疫情发生后,江学庆依旧坚持看门诊。春节前看病的人很多,江学庆就给自己加大问诊量。“不能让病人白跑一趟。”江学庆常常这么说。他半天的门诊通常要看到下午四五点,和全天门诊量差不多。

 

江学庆住院后,家人为了鼓励他,给他录了孙子的视频,放在他身边。科室的同事去看望他,大家透过一个门缝和他说话,他总是叫大家快走:“隔离病房,你们来干什么?上班戴好口罩!”得知科里护士要被抽调到抗击疫情一线时,江学庆叮嘱大家要保护好自己。

 

江学庆是在工作岗位上感染冠状病毒的,病情在初始阶段就发展迅猛,几天功夫便已发展为“白肺”。从117日入院,几天后即转到武汉市肺科医院抢救,127日上了ECMO(人工肺)使用超过了30天,仍然未见肺部炎症吸收。229日,江学庆血压突然下降,呈现败血症休克,每十分钟一支肾上腺素才能勉强维持住血压,但仍然没能挽留住生命。

 

31日凌晨,江学庆病故。一大早,江学庆的医院同事来到江家,把他女儿接到武汉市肺科医院。女儿站在远处,泪眼模糊地看着父亲的遗体抬上灵车,哭喊着送了父亲最后一程。江学庆的妻子患有心脏病,在得知噩耗后,已经悲伤到无法下床。

 

在甲状腺乳腺外科,江学庆不仅是导师,也是“大家长”。科室里的同事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困难,他都会尽力帮忙。而在患者群里,江学庆则是“暖男医师”,每次与患者沟通时,江学庆都会控制自己的音量。“江主任的声音很柔和,很能温暖患者;再大脾气的人跟江主任交流一会后,也能变得心平气和。”曾经接受过江学庆手术的陈女士说。

 

2007年至2019年的12年里,有5000多名乳腺癌患者在江学庆手上重获健康;经他成功治疗的甲状腺癌手术患者,多达1.2万多名。

 

如今,这个使1.7万多名患者重获健康的医生,却救不了自己。肺科不是他的专业,而专业的肺科医生,面对白肺,即便医术如何高明,照样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所以归根到底,面对新冠肺炎这样的病毒,最好的治疗,就是坚守住第一道防线,严控扩散。

 

谈到那段发哨的往事,艾芬主任充满自责。“如果是11号大家都这样引起警惕,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这些医生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提醒,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天。所以,作为当事人的我非常后悔,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死者不能复生。但作为生者,只要还有良知,都应该为亡者,也为自己追问一声:我们为什么没能避免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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