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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年前的回忆:与艾芜相处的那些日子

任乐平 记忆弹窗 202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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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记:


我的同事马丁(真名潘文伟),与我父亲同龄,曾在《四川文学》杂志社做过短暂编辑,也是巴金文学院第二期创作员,是一位平和淡然的先生。


他的办公桌与我毗邻,一日,我问起四川籍左翼文学“双子星”艾芜和沙汀的过往,马丁很自然地接话:


“我曾在新巷子19号的《四川文学》编辑部内,见过这两位文学大佬,跟他们相处过几月时光,与艾芜打交道更多一些。”


什么?我大为诧异,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马丁,竟然与1904年出生的“流浪文豪”艾芜相处过?他作为当年的普通文学青年,能跟文豪艾芜有什么交集呢?好在马丁很乐意有年轻一辈还对“文学”与“文人”感兴趣,于是专门和我聊起了“新巷子19号”的故事。


听闻之后,我也很感慨:艾芜,这个以《南行记》出名,在其作品里呈现滇缅边境边塞风情、挖掘贫苦者身上真善美性情的“流浪文人”,如今已经作古30年了,而当年的文学青年马丁,现在返聘工作也近古稀之年,他们的“忘年之交”如果不被记录下来,也许就会湮没在岁月的烟尘里,不复提及,无人提及。


于是,我收拾了一下懒散的心境,如实记录了上世纪80年代初,马丁与艾芜老先生相处的那段隽永岁月。


青年时代的艾芜与老年时期的艾芜


《南行记》是艾芜最传奇的作品,左上插图描绘的“野猫子”,被喻为“中国的吉普赛女郎”:习得一身强盗本领,却保持着不被世俗污染的野性与天真。


新巷子19号,四合院里的“深水鲤鱼”


1980年11月,马丁的处女作《兰花》跻身到了“四川作家小说专号”众多的名家大作当中,在特约作家的名列中,赫然出现了艾芜和沙汀的名字!马丁回忆当时的场景:


“我这号小人物,名字混迹其中,感觉实在颤颤巍巍,既惊喜又胆怯。”


12月,《四川文学》编辑部把马丁和一批青年作者借调到了《四川文学》做见习编辑,希望这些青年能够扩大视野,提升创作水准。


那时,《四川文学》的编辑部在新巷子19号,这里是一座古香古色、小巧玲珑的老公馆,同时也住着艾芜与沙汀两家人。院子里,常年盛开着白色的丁香、粉红的月季,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里面安静祥和,与外面的熙攘截然不同。


“我是背着铺盖卷,走进新巷子19号的,那时编辑部条件有限,不能安排饭店宾馆,我们作者都是住在编辑部里,办公和睡觉一锅端。”马丁说他过去经常往这里投稿,一收到“新巷子19号”的信件就会激动得心惊肉跳,如今,他的两腿实实在在迈进了这扇大门,对于一个苦闷迷惘的文学青年来讲,这里简直神圣得如同一座圣殿了。


马丁与文学青年在一起,左三为马丁。  (马丁供图)


编辑部的前辈,都被马丁看做了“大神”,没过几天,他发现两宗最大的神,是后院两位人称“深水鲤鱼”的人物——艾芜和沙汀。那时,沙汀在北京的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任职,不常回来,只有家眷住在这里,而艾芜和夫人,则经常在院子里出入,和文学青年们打成了一片。


“沙汀的家,在后院左边厢房,艾芜的家,在后院右边厢房,一左一右,让这座老宅院有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格局;沙汀个子不高,精悍严肃,听说他脾气不太好,经常和家里的老妻闹意见,不过他不经常回来,所以我极少听到他高声淋漓怒斥的声音,有点遗憾。”


马丁熟悉的是艾芜,他佐证艾芜的确是素食主义者,每日清早,艾芜会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出门买菜,回来时,篮子四周簇拥着各式菜色的蔬菜,而中间永恒不变搁置着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豆腐。


“我管艾芜叫‘艾老’,他人很高,比我还高些,瘦瘦的,面相清癯,说话细声细气,和蔼得很,买菜回来总是和夫人一起做饭,他俩感情很好。下午和晚上,他就在家看书、写作,也很少有人去拜访他。”马丁回忆,艾芜是个寂寞又清淡的人,全然没有名和利的欲望,文如其人,悲悯、淡然。


有一次晚上,马丁和几个青年正在前院的编辑部聊天,艾芜绕过前后院之间的亭子,慢慢踱步进来,跟这些青年人闲聊起来。他谈的,主要是他的创作感受,当年轻人问起他的一些经历时,他也会说起自己从成都锦江九眼桥附近的望江楼公园出发,乘船南行的漂泊轶事。后来,艾芜会经常晚上来前院和年轻人聊天,聊文学,也聊人生,一聊个把小时,彼此都很尽兴。


锦江南岸的望江楼公园,为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而建,当年艾芜正是从此地的码头出发,一路南行。(本文作者2022年10月6日摄)


有一个场景,马丁始终记忆犹新:艾老凑拢几个青年人,放低声音告诉他们创作的“诀窍”:应该多看一些外国名著,比如巴尔扎克、契科夫、梅里美,莫泊桑等作家的书……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在公开的新春茶话会上,他的发言却不这样说了,而是说“要深入什么……要与什么什么打成一片……”这类套话。


1981年4月左右,艾芜要去昆明体验生活了,作协专门给他安排了一辆白色面包车,那时,这是比较高的规格。那一日,在新巷子19号斜对门的作协门口,马丁等青年与作协的人送别了艾芜老先生。


“那次送别后,不久我就离开了编辑部,再也没见过艾老。现在想来,那面包车真白,白得忘不了。”马丁一脸怅然,只跟我述说那面包车的“白”。

马丁等人在“四川省作家协会”门口作别艾芜,从此未见。遗憾的是,“新巷子19号”已经拆除,其旧址位于如今的“武成大街”位置。(本文作者2022年10月6日摄)


水冬瓜树下,关于艾芜故乡的记忆


马丁几次造访过艾芜的故居。艾芜的家乡,在四川新繁清流场翠云村,如今隶属于成都市新都区,是主城区之外的一个郊区农村。


受访者马丁2022年5月1日再访“艾芜故居”(马丁供图)


艾芜原名汤道耕,祖籍湖南宝庆府,历代祖先从事农耕。之所以取名“艾芜”,是受胡适影响,认为社会是大我,要爱大我,先爱小我,故取名“爱吾”,后来觉得容易引起误会,就演变为了“艾芜”。


“当时的一些报刊,对他的名字由来有些错误的解读,但爱吾演变一说有根据,因为艾芜的确跟我们透露过这一点。”马丁跟我证实。


艾芜幼年时的成都平原,一派田园风光,天空蓝得一片洁净,跟现在的阴暗天色截然不同。“艾芜说他6岁开始读私塾,与著名志士何秉彝是小学同学,‘双十革命(辛亥革命)’期间,他就有了第一次逃难经历——他家的一头大骡子被手提大刀闹革命的‘陈大爷’牵走,临走时陈大爷还用凶厉的眼神扫了艾芜一眼,惹得幼年的艾芜噩梦连连。” 第二天,艾芜被幺叔背在背上,与祖父母和母亲离开了家,去到三四里之外的族人家里避难。不几天,艾芜父亲便来接人,说是革命成功了,不再打仗。


13岁时,艾芜以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省立联合中学(石室中学,千年名校),但家贫无以支付学费,他只好又回到了新繁县立高等小学读书,这个事件对艾芜打击很大,他几次想走到泉塘边轻生。


大概是1917年,艾芜考入石室中学,因家贫未能就读,抱憾不已。(本文作者2022年10月6日摄)


1925年,留法的热潮激起了艾芜的出国念头,他又一心想摆脱旧式“娃娃亲”,于是等不到在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便沿着锦江、黄龙溪一路南行,颠沛流离——文章憎命达,正是他的苦难经历,造就了后面我们喜爱的传奇文字,诸如《人生哲学的一课》《在山峡中》等。


锦江上的九眼桥、双流黄龙溪的廊桥。两地均为艾芜南行所经之处。


“大概是1985年左右,据说他最后一次回到了新繁的故居,面对当年的破败茅屋,艾芜颇为伤感,后面一直就没有回去过了。”马丁因与艾芜的忘年之交,又得到过艾老的悉心指点,因此经常去艾芜的故居看看,包括去艾芜儿时经常玩耍的三兴寺小学附近怀旧。


“过去艾芜真正的故居,正是在翠云村的四组,茅屋是三合院式的,院子里有几棵水冬瓜树,四周农田围绕,这里是幼年艾芜的乐土。2006年,我给《人民日报》撰稿时专门讲过这一点,还根据回忆画了素描图。”


马丁说新打造过的艾芜故居,正房的两边又延伸了两通厢房,像凹字形状,后院子还有不少房子,虽然院坝里依然还有几棵水冬瓜树,但始终呈现的是“新居”的气象。


受访者马丁手绘修葺前的“艾芜故居”(马丁供图)


“说实话,我辈渐老,已糊涂分不清这究竟是‘新居’还是‘故居’了。”


马丁幽默地说,他感慨于岁月的更迭,但又补充,艾芜以及文学给予他的精神家园感,他不会忘,也不能忘,他青年时期体验到的那种人文关怀与文人气节,一直浸润在他记忆的深处,为他往后的人生打下了一些烙印与基调。


受访者马丁摄于“艾芜故居”之“艾芜纪念馆”(马丁供图)




主笔:李勇

策划:马琳

编辑:一舟

运营:王雪洁

出品:忆库数字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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