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一生46•下窑
作者:连传浩。
鹰眼观大地,每日新闻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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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晨,地上的砖就全部上上去了,早饭后,就往窑上挑土盖,不到十一点钟,土也盖好了,耀其说:“干脆一杆子做到底,将下雨的准备工作也做好,将地上的稻草也挑上来,再下雨也不怕了。”
他嘱咐我,叫我过几天不等火烧上顶,就要将稻草甩下来,不然,草就被火烧光了。我说:“这我晓得,感谢大家把下雨的预防工作也做好了。”
吃了中饭,耀其又说:“点火只要十二个人就够了,我们队里的人点火点熟了的,大家各人回去拿一把扇子来。”
我就安排来的亲戚和清浩、胜灾等人清场子,将该还给队里的东西还给队里,该还给私人的东西还给私人,跳板也送给了叶明清,再让清凤、小清都帮着春环做饭。
上窑成功后,点火时的那一餐晚饭,等于做屋成功后,上梁时的那一餐,还是很慎重的。
这一餐,我叫清浩不做饭,晚上都下来一起吃,显得热闹一点。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去通知中途在我这里帮了忙的人,哪怕只来做了一天,也要去请人家来吃这一餐,于情,于理,于这几年烧窑形成的习惯而言,这些人是不能漏掉一个的。
如果要请的人去忙去了,不在家,就一定要将他家的另一个人请来,否则就是大大的怠慢了人家。
砖场清理干净了,后勤的几个人也忙起来了。
猪肉是不多,只好把剩下的几只鹅全部杀光了,就是四五桌客。
搞后勤的说,菜不会比人家少,再说这几只鹅,比猪肉还好些,不会让人家不满意的,叫我放心。我就离开了家,来到了窑场上。
窑上,十二个火巷的火都点起来了,大家一边添柴扇风,一边谈笑。为了做砖,我准备了几年,这时,心里才稍稍坦然了一点。
窑点了火,并不是万事大吉。白天,要随时观察一下,看十二个火巷的风口,如果有被无知的小孩扒开或被猪拱开了,就要立即用砖和泥巴重新封住,不然,因空气的对流,窑中的火就向上升快了,窑里的砖就烧嫩了。
还有点不放心的是,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烧窑的人都蛮多,有的人到了临箍窑时发现还差铁丝,就晚上去偷人家窑上的。
如果窑已烧好了,你将铁丝偷走,损失的仅仅只是铁丝;如果人家的窑上火还正在烧,将铁丝偷走,窑垮了,那损失可就惨了。
这类事虽也发生得不多,但我不得不防。因此,在窑没有烧成功的个把星期,我还必须每天晚上拿被子来,在学校的走廊中照夜。
下窑,也是一个麻烦事。这虽不像做砖那样要人帮忙,但最少也得四五个人,两家加起来,人虽已够了,但不能花正时间去下窑,正时间要在队里出工,我又在学校,因此,就只能抽晚上的时间。
开始下窑时,因为窑顶上面最高,也不太容易好下。
有的人家,就用几根竹子连在一起斜靠在窑上,砖沿着竹子上面往下滑。
队里没有这个东西,自己更不可能去买,因为买回来下了砖后,就用不着了。面临这些困难,我们就只好每天一收了晚工,就来下砖。
好在由于我在学校,学校下午是快两点钟才上课,有的学生不到一点钟就来了。我也不管是哪个班的学生,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好,只要是来校早的,就叫他们来站在梯子上帮我传砖。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也叫学生给我帮忙。
遇见男老师上厕所转来,路过窑边,我就叫他来抽烟。这很明显,他抽烟就不好意思走开了,我也不跟他讲客气,下砖的队伍中,就又添了老师了。
难怪住在新村的社员出工收工路过窑边时,总是羡慕地说:“连老师到做屋时,要好好地把学生接到家里去吃一顿,替你帮了几多忙哟。”
我说:“那是,那是,你明年还是在学校里来做砖,我负责照样发动学生给你帮忙。”
“不过那就差远了,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的妇女见了春环也在下窑,就开玩笑:“你这个婆娘再强哩,这多人给你下砖,茶也不给人家学生喝一点。”
有的说:“那年我家下窑,下了个把月才下完,你家这几天就下了。”
窑是下完了,可这砖呢?怎么办?总不能长期放在学校里呀。
我这两年是不可能有精力做屋的,因为烧砖除将存的几个钱搞空了外,还欠了几十块钱的债,那天买菜没法,去找杨大塆一个当搬运工的人的学生家长借了二十块钱。
不做屋,砖就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拖好,怕今后做屋时,地基有变化,又拖一次,那就太花工了,它又不是个轻巧东西。
我决定将砖还是放在学校里,但要“收藏”好。这是明摆着的一个道理,砖也是有人借的,有人因借转还的不及时,也发生过矛盾的。
到晚上,也有占小便宜的人拿砖,他拿回去打炉子打灶什么的,日子长了,也是蛮大的个损耗,再说下下来的砖,占的面积又大,将操场也塞住了。
于是,我又来“上窑”。不过不上那么高,只上一人多点高。将砖码成个巨大的箱子,四周还是和泥巴砌起来了,又叫学生来给我往“箱子”里面搬,学生们也笑道,连老师下了窑,又来“上窑”。
这时,杨玉林老师家正准备做屋。她家的砖全部是借的,说明年烧了砖再还。她已借了一家人家的砖,但那户再没有了,就来向我开口。
我见杨老师,是我读小学时的启蒙老师,又有因搞运动,将她由一名公办教师清除出去了,全家也有横店下放到新村队,借人家的房子住。
她的女儿、儿子跟我也都相处得较好,前几年,他的儿子接的个四川媳妇,再又添孙子,借的人家的屋就住不下了,就只好自己做屋。
我就一口答应了,我说:“杨老师,你马上就可以来拖砖”。
但杨老师还是做得非常周到,我家吃饭的时候,她又上门来谈,意思是刚才在窑旁只跟我讲了,怕春环不同意,结果,春环也同意了,就让杨老师拖走了我四千砖。
余下的砖,我就又天天往“箱子”里装,装一层,就将外围跟砌墙一样砌一层,又忙了一阵子,终于将砖全部的“收藏”起来了。
大家又说:“你将砖在学校里放那么好,不打算做屋?”我苦笑道:“那还不晓得是哪百年的事?”
分给我的砖,我是再收捡得可以放心了,可是,分给清浩的砖,他却犯愁了。
他不想像我这样收捡起来,因为他要做屋,做屋又没钱,不做屋,确实住不下去了。
清浩今年二十岁了,清凤十九岁,小清也有十六岁了,五个大人,就只那么一点窄屋。
清浩也想用杨玉林老师的那个办法,我就跟他说:“杨老师是借砖,人家的砖摆在那个地方,不借也不好意思。你这要借钱,那就难借多了。我看暂时等一段时间,等割了秋谷,也是做屋的季节,再也到了队里决算的时候,看我能不能进几个钱,再向学校里预借几个,多少能为你帮一点。如果现在马上就做,我就没法了。”
我母亲也说:“刚做砖下地,人也都做疲了,你们把砖拖到新屋基地去再说。”
自1958年搬到新村后,即使屋宽,人也住怨了。
住在个大路边,汽车往来的灰多,喂的鸡容易被汽车轧死,过路人进来喝水的多,人出工去了之后,门上了锁,放在门口的东西,也常被人顺手牵羊地拿走了,此其一。
其二,住在新村,出工要远半里路,每天六趟的出工收工,等于一天比住在下边的人多跑三里路,也是费的冤枉劲。
好不容易盼到现在,砖也烧好了,当然想尽快做屋,结束住新村的苦恼。
本来,私人做屋,砖从窑上运到屋基去,也是队里派工的,只是要款待人家的生活。
我就和清浩利用收工的时间,用板车将砖往塆子最前面的新屋地基拖。这个新屋地基,就成了队里出工离田里和稻场最近的地方了。
拖了近个把月,才将砖拖完。虽然人每天受累,但到底还是为做屋少请一些劳力,节约了一笔开支。再只等秋收决算之后,视情况再决定做屋的事了。
这时,杨老师的屋已经做成功了。也是因资金难筹,屋上只盖了油毛毡,还没有盖瓦。
一天,杨老师在学校里找我说:“连老师,过两天星期天,我准备到滠口砖瓦厂去买红瓦,你要吗?”
我对做屋买建材,半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因为这不是靠空口白说,是要拿钱走在前面的事,何况我做砖欠了债。
杨老师见我犯愁,又说:我也是现在手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已经叫姐弟几个去找人家借钱了,这是一次机会,是我的女婿托关系开的指标,一块瓦要便宜五分钱,又不要车子,我女婿就是开汽车的。
我们自己到砖瓦厂去上,力资费也节约了。但指标批的不多,就只一千五百块瓦。我们两间屋,一千块瓦就够,这五百块给你。
你看这要节约几多钱,我看你和春环对我们蛮好,就给你们。快去借钱,借不到就多跑几家,等你今后有钱,还晓得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那是,那是,谢谢你老人家对我这么关心!我放了学就去弄钱。”
中午,我回家将此事跟春环一说,连午饭都等不及吃,就出去卖脸去了。
一出门,我的脚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走。去向队里的人开口,那是不可能的事。人要扪心自问,队里那么多的户烧砖、做屋、接媳妇、嫁姑娘,我没有借一分钱给人家。
谁要我去出力气都行,问题是我自己也总在债务中没有伸头,怎么会有钱拿来就借给别人呢?我立即打消了向社员家中借钱的念头,脚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学校。
但我还是没勇气迈进学校,悄悄地从学校后面上了大路,向小吴塆走去。
我之所以不向学校借钱,也有苦衷:请了上十天的假,每月的六块钱补助还是照发,小队的工分还是照靠;自己的语文课,陈文会主任给我代了,自己的体育课,张文华校长给我代了。
又不停的叫学生帮我上窑下窑,学生的活动场地也被占用了,这就帮了大忙。如果我和学校领导关系不好,他们完全有权阻止。
此时又去找学校借钱,我不好开口。因为民办教师没有向学校借钱的先例,如万一要借,也只能借六块,意思是当月可以扣清。
向老师私人借,那更不可能,就只有文志炎和黄光喜是户主,他们又都是家大口阔的超支户,其他的民办老师,都是没成家的小青年,口袋里六块钱到了手,富不了几天。
找公办老师借,这是所有的民办老师都不愿丢脸的事,也可说是嫉妒,也可说是骨气。因为公办老师也“嫉妒”我们吃的烧的都是队里分的,不花钱。
走在去小吴塆的路上,我在盘算。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在黄陂丝绸厂上班,以前,我也曾向这个学生说过了的,他说他爸爸同意今后有困难去找他。
再说这五百块红瓦,一角五分钱一块,共七十五元钱,向人家借八十元钱就行了。
找到这个学生家,见他母亲正在吃中饭,谈得也很客气。但一万个客气话也等于零了,我不想多谈,更无心接受她过分客气的留我吃午饭,就面装笑脸地告辞了。
她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要是他爸爸回来了就好了,他在厂里存了一个会,每月也只给家里零用钱。连老师你慢走。”
离开了她家,我就连走带跑的赶回家吃午饭,便去上学。
春环问我的结果,我说:“妇道人家,不睁眼。她男的跟我是同学,又不在家。放晚学后,你不用等我吃饭,我去杨大塆,杨大塆的学生多些,在横店做搬运的工人也多些,反正我今天晚上一定借回来。”
到了杨大塆,我采取了分散的办法,一家只借二十元。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人家也说得很客气:“你连老师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我们是绝不会上你的门去逼债的。”
我笑道:“谢谢!到底是大塆子的人,说话也大慨,照说我不会拖到孩子们初中毕业之后吧?”
第二天早晨,我就将钱给杨老师送去。她像打架一样,非要退给我五块钱。她说:“那像么话呢?一分钱都不多收你的,瓦拖回来之后,我还要将发票给你看的。”
“哎呦!你老别做得太过细了,反而搞得我不好意思,我晓得你老是一条心替我节约。”
星期天的一清早,杨老师的儿子徐军州就来喊我。我来到军州家的大路边,汽车已停在那里。
军州夫妇二人、军州的二姐徐勤芬和二姐夫哥、还有军州的妹妹徐勤育,都是随车去上瓦的,我走到汽车前一看:“嗬!小杨,是你!”
他也一惊:“哟,是王龙翔,多年没见了。”
徐勤芬赶忙纠正:“别瞎喊,他现在是左港小学的连老师。”
徐勤芬老师又问我:“你们认识?”
我笑道:“这不是红星大队的虎儿吗?”大家笑起来了。
时过境迁,当年我们两个大队文化室的成员,在一起排练各自大队演的《三世仇》,在一起混得还是蛮过瘾的。
想不到当年又瘦又小的“虎儿”,如今长得又高又大,成了红星大队的汽车司机,成了徐勤育的男朋友。
汽车到了滠口,小杨又停下来买东西给大家过早,我笑道:“新闻,新闻,这才是真正的雷锋精神,天下只有货主招待司机,这一下却搞反了。”
徐勤育也说:“这一回让他吃点亏再说。”
小杨忙答道:“今后恐怕总是我吃亏哟!”大家都笑起来了。
滠口砖瓦厂还要过河,赌马河上又没有桥,就是一个长长的汽车渡船。
汽车开到渡船上,渡船不是机动的,是两边用人力绞着滑轮上的钢丝牵引,慢慢地像梭子一样的两头运送。
由于很慢,车子还要排队过河,等到我们到砖瓦厂办好手续,上好了车子,开回家,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当队里的人见我一下子将红瓦买回来的时候,都说我准备做屋了,却不知我是在被形势逼着办事。
红瓦拖回来了,放在外面当然更不放心,我只好将它又搬到屋里来。
屁大一点窄的个堂屋,又占了一两尺宽的面积。好在它码起来,上面搁块板子,像个春台一样,照样可以放开水瓶,脸盆什么的,也算是“屋”尽其利吧。
做屋前的准备我只能准备到这样了。今后的任务,就是先还债,等再有了钱,再只买一间屋的大瓦条、小瓦条就够了,到做屋的时候,再只买石灰和沙。
工钱,要不了多少,因为队里有胡瑞忠一个泥工师傅,还有彭耀其,姜治平等几个半瓢水的泥工师傅。
大家都催我早点做,说做迟了,好地基再也没有了。
我说,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目前考虑的是让清浩尽快地将屋做起来,一晃,就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如果现在不趁清浩只二十岁将屋做起来,今后这些事情挤到一块去了,就更难办了。
秋收了,谷也全部分到户了。队里一边忙冬播,一边有人开始做屋了。
这几天,母亲总是晚上到我家来谈,无外乎是要我们帮忙。
母亲也深感我以前也对得小弟妹们起,正是考虑到没有房子,才光人搬出来背债买这间屋,将房子让给他们住。
现在,只有我这个老大能帮点忙,他们又完全没有可以从钱上帮忙的亲戚。惟一的个舅舅,自身也难保。
母亲他们都知道,这次做砖,如果不是我带着,他们也没那个胆量,没那个资金。母亲的最终意思是,我不带就没人带了。你们当哥嫂的总不能看着他一生打光棍吧。
春环也表示:她一个妇女,靠的还是我。卫卫也上学读书了,再过两年,方方也要上学,家中的日子,只要不饿死就可以。
我们的屋,可以迟几年再做,现在你们要做屋,反正借十块是个债,借一百块也是个债,那还是该浩去借,他能有本事借多少,就给你们多少,不管算是给你们送礼也好,或算是借给你们也好,都是一回事。
母亲见我们都在困境中,也表示尽力支持,才放了心。决定只要有动手的钱,就开工做,做个毛坯子,住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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