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一生17-24•分家与苦干
作者:连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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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
1968年的下半年,眼看又到了水冷草枯的季节。像我这样的家庭,在外面白混是不行了。到三砖瓦厂去,又怕开刀后适应不了,干脆,还不如回家,还是到大队油厂去。
回队后,大队油厂因是打油的淡季而关门了。我就在队里出工。
一天,我见有人从后湖挑回不少藕,也想去试试。春环说开刀后再不比以前,那个出力的事你还能干吗?
我说,你莫说得吓死人,不能干出力的事,那不我一生完了?反正我明天就去试一试,不下水,就只找干地方挖,开刀的地方如果痛我就回,我知道招乎自己的。
这一天,我居然还挖了二三十斤藕,卖了两三块钱,比在青山做事家中一分钱没看见强多了,幸亏没有在那里玩下去。
从此,我也打消了顾虑,证明医生的话是对的,阑尾炎开刀不会留下后遗症。冬播之后,队里又越来越闲,有工,就出点工;没工,就下湖挖点藕。
过了年,即1969年,正月里没什么大事,队里又研究今年一年的生产计划。说是要为队里积累一点钱,再不能队里赚多少,就给社员分多少。
队里一定要在今年做一个仓库,因为上级要队里执行按月分粮的政策,再不能粮食一收过了,将公余粮一还,就全部分光。按月分粮,是对劳动力的强制管理。
粮食集中在队里保管,就肯定要建一个像样的仓库。队里又研究了其它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又要我“出山”,将保管员和除纳员两“职”由我一人担任,这也是由于形势和政策变化的原因。
我回队后,听他们说,“四清”运动是正确的,后来的巡视组是狐假虎威地搞乱套了。
鉴于冯超雄等人能上能下,群众信任,冯超雄仍回大队当书记,冯浩也好了,虽说在三砖瓦厂吃了苦,不但女朋友谈好了,准备结婚,还调他去左港小学当了校长。
冯书记从三砖瓦厂回来,第二次上任后,因他本人是左港队,对左港队的事也更关心了。
他见我已是娶妻生子的人,又开过刀,外面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就叫又回来当队长的姜石头派我的“双职”。
他“落难”时,不怕降低身份,做世界上最“下贱”的事情。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出山了,叫我干这两份差事,我拿不下面皮说不干。
当上了既是经济又是实物的保管后,我心里暗自焦躁,这辈子,只能跟生产队打交道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高级社员。
队委会也作了调整:姜石头的正队长,姜才云的副队长,姜大生的贫协组长,姜清福的会计,姜在恒的记工员。
之前,春环因添小孩,将妇女队长丢了。现在,孩子已过了一岁半了,队里又叫她当妇女队长。
会计姜清福是个话语极少的忠厚人,他虽只小学毕业的文化,可一手钢笔字、毛笔字,在大队里是挂了牌的。
他在部队当兵时,当过了文书,退伍后,正赶上58年大跃进要用年轻人,他就当了大队的保管。当时住队的工作组写的报告、投稿的稿件,都要姜清福重新誊写一次。
虽说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但他身上仍保持军人的风度:无论干多脏的活,他的衣着总比别人干净。
他分家后,借住人家的半间屋,却窄而不乱。出工回来做得累死了,他还要去和小伙子们打一下蓝球。队里打牌,大家也极喜欢与他同场,输有输像,赢有赢像。
他从不与任何妇女开玩笑,也一概不在背后对别人说长道短。这次,是全队一致要他当会计。
我和姜清福搭成一个班子后,相处得极好。他除了母亲去世了之外,家庭情况跟我一样。
但住房比我家还困难些,两个弟弟已是大人,妹妹也在读中学,父亲只好在堂屋中放一个铺位。他一家四口,只好搬出去借屋住。
我们小队将四间高大的红砖红瓦仓库建成功之后,决定将旧仓库的两间猪圈卖给本队社员。
之所以称猪圈,是一种习惯叫法。这两间共开一个门,一间住着五保户马胡子,一间队里做仓库。
现在,马胡子也搬进新仓库去了,队里就决定将这两间猪圈卖掉,以解决窄房户的住房困难。
要买这两间猪圈的人很多,特别是住在新村的人,单是一天出三次工,跑六躺,一躺比住猪圈的人多走半里路,人显得慌忙些。
由于想买的人多,队里将两间破猪圈的价格也出得较高,两间一共六百元钱。即使价格不菲,大家仍然都在想法要买下此屋。
最后,被我和姜清福合伙买下了。理由是:这样就解决了四家的住房困难。抢着要买的人才不情愿地作罢。
由于买这个破屋的竞争蛮激烈,我虽一日三餐在家吃饭,也没跟母亲商量这事,我又怕买不成。现在买下了,由于相距半里路,这就自然意味着分家了。
这天吃晚饭,全家八口人都在场,我提出了此事,除了卫卫不懂事之外,都为此事举棋不定。
我说:买!至于钱,我们去借,队里要现钱。这样一来,我们搬出后,这个房也可以让给你们。家中的东西,我们不要。
队里有人又说,旁边的一间偏屋又矮又窄,不能一样的价。姜石头队长就委托彭耀其来估价。
耀其说,偏屋二百七十元,正屋三百三十元。就这样定夺了。
为筹其三百三十元钱,清芬哥帮我做了一下好事,他一下子就借给了我二百元,是他去求他的岳父借的。春环又去向她的三叔借了五十块钱。
还剩八十块钱实在无处可借,母亲见我们实在没法,就将帐上当年的进款划拨了八十元给我们。
房子买下来之后,还不能搬家。我这一间没有门,由于是仓库,马胡子住在偏屋照仓库,就只能由偏屋的一个门出进。
想要安一个新大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哪来的钱呢?没法,就用家中乱七八糟只能当柴火烧的材料,请彭显高来做门。
彭显高费尽心思,钉成了一个刚刚一人高,只能朝一面开的门。里面用报纸一糊,外面贴张毛主席语录,到也是那么一回事,知道此屋住着人家,而不是猪圈就行了。
前面的墙,是用木板筑的土墙,有一尺多厚,又不好安门,我就将土墙挖垮,求人家捡人家切的土砖重新砌好。后面墙的砖,是从小徐张塆拆祠堂运来的,不知有几百年了。
后墙又没有滴水屋檐,水都淋在大青砖墙上,墙脚下的砖,已经有四五层的砖长了霉,烂空了一半。我又向队里买了四百块红砖,将老墙也拆了重砌。再将往偏屋开的两个门堵上,才算是个家了。
可室内是一通间,我又去向宝宝借了五百块砖坯子,向他许诺帮他做一天砖,肯定不止只做五百块。我就将这五百块砖砌了一堵只一人多高一点的中堂墙,安上一个房门,才准备搬家。
有人说,你怎么忘了安一个宝书台呢?我徒然想起来了,大门口的毛主席语录也贴了,中堂上的毛主席像也贴了,正准备明天就搬家,队里一些热心的妇女见了面也说恭喜我吃细锅饭。
可没有做宝书台,是不能搬家的。我连夜去请来了同住一排的姜国正,借来了锯、斧头。找来了一块板子,两个人忙了个把小时,才在中堂毛主席像下面安了一个搁板,搁板不大不小,只能放四本毛泽东选集,这就是家家必不可少的,一进大门就看得见的宝书台。
第二天,我又叫春环跑横店公社,去找她的个拐了几道弯的亲戚桂长元弄点煤票。桂长元是公社书记,这对他来说虽是不算事的小事,但我们还是很费精力带了点土产品的小礼物去。
一直到将煤买回了,必备厨具买回了,向我母亲要了一点米,要了仅够三人吃饭的碗筷,就算分了家。
家庭用具一概都不能要,如果我们拿了一样,他们哪有钱再去添置呢?连卫卫每餐坐着吃饭、端在怀里当玩具玩的个小蛤蟆凳子,也没拿。如果拿走,他们一大家人洗衣服,就没坐的了。
我们就去买了一个扯秧坐的秧马,在家中当小板凳坐。孩子吃饭坐它,大人洗衣坐它,烧火做饭坐它。也只能这样算盘推过梁了。
分家时的一个细节,使人感到刻骨铭心的心酸。我们将新村房里的东西搬空了,卫卫在外面玩后回来了,他推开房门一进去:哟!东西呢?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他知道什么呢?
就站在门口不进不出的东张西望,也没说话,也没哭。我母亲一见,就抱起他带他出去玩。这一刻,我也悔恨不该分家。
每餐吃饭时,卫卫不是哭就是要大小便,全家就轮班侍候他。他高兴起来的时候,就走到每个人面前去吃一口饭菜。我和春环从没因孩子的拖累影响出工。
卫卫出世后,我母亲就没出工了。放学后,叔叔,姨姨就逗引他。可这一分家,母亲一家人就显得清冷多了。而我们,虽说只一个孩子,但怎么带他呢?
母亲说,分了家,她还是要到大队里去做猪毛,或者出点轻松工,不然,怎么生活呢?看来,分家后,孩子就无人照料了。要是现有的房子宽一点,在一起互相带几年,那该多好啊!
分家后,因做水利在道店遇见了连岗的人。二毛哥同情地对我说,听说你分家什么东西都没要?我说,那怎么忍心开口要呢?又有什么东西要呢?
分家后,我和春环就像文盲的成年人进了学校一样,一切得从头学起。
仅只搬家的这天,我俩耽误了一天没出工。搬下来的“新”家内堆得乱七八糟。第二天,我就还是将卫卫送上去,让母亲引,我和春环要忙着出早工。
母亲叫我们这几天就不要开伙,说我们的灶也没有,就在一起吃几天。
白天出工,还是在母亲那里吃,晚上就在屋里这一捡,那一捡,总是搞得半夜才睡。我捡我的东西,春环纺她的线。
就这么一间屋,堂屋兼厨房,后面是卧室。可柴草,粮食往哪里放呢?就只好想头顶上空间的心思。
就砍一些树棍子回,又花钱到横店木材站里买了两根最便宜的杂木,杂木两头搁在屋两边的人字架的大横粱上,一根放在堂屋的隔离墙上方,另一根放在房间,再将树棍子密密地像床铺板子一样铺在两根杂木之间。
如此一折腾,上面就成了一个有半间房大的矮搁楼,就在上面堆把子。
母亲见我一时间开不了伙,就说只分开住,不分家,就在一起吃。我说那太不方便了,半里路远,跑上跑下,洗衣喝茶都要水……
母亲就说,那你就不慌,什么时候弄好了,就什么时候开伙。我说,再只打一口灶就可以开伙了。
打灶的砖我已弄好了,就是没有石灰。瑞叔这几天也不在家,没有打灶的师傅。母亲说就叫在恒打,他打的灶,只说是样子不好看,好烧得很,也不要石灰,用猪毛和在泥巴内粉灶,结实得很。
果然,在桓给我打了一口单灶,既不往外冒烟,饭也熟得快,灶上还安个热水坛,水也热得快,灶堂内还可以放罐子烧开水喝。
我又在灶下边靠墙围了一个四方的砖围子,它虽然又占去了堂屋中一米多的地方,但屋内就干净多了。
这个围子里面可以放一麻袋谷,上面可以放一大梱把子,围子周边砖面上,还可以坐人。大家来我这个小屋聊天时,就坐在这个围子上,两方共可坐五六人。
我叫他们坐板凳上,他们都说,坐在这上面,背上靠着把子,还舒服一些。
灶的后面是一个水缸,水缸的后面是一个炉子,炉子的后面是一个用砖砌的大鸡笼,鸡笼的门朝大桌子下面开(大桌子是借的别人的),大桌子下面是喂的一头猪睡的地方。
因我家又是住在路边,住新村的人出工,总是下来得早些,来了后,就坐在我家的砖围子上休息一会,大家都说,这么窄的个地方,经你这样一弄,还显得蛮宽敞。
虽说是人、鸡、猪,都挤在一起,但房子窄,好扫地,地面也总是干干净净的。扫干净倒不一定是为了好看,如果一天不多扫几遍,鸡在屋里下蛋,跳上跳下的一飞,灰尘还飞到锅里去了。
出工的时候,门锁了,鸡由屋下面的小孔钻进钻出,鸡屙粪在灶台上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人打扫勤劳一点罢了。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种菜,菜园就还是在新村的个老菜园里伙着种。以前住新村,打个屁的工夫,也可以到菜园里去扯一下杂草。
现在离远了,难得进菜园一次。因此我一去,不管是谁的菜,就全部浇一次水。自己在浇菜,看见他们的菜干着,心里就不舒服,有时在菜园里整地,播种忙完了,母亲就叫我在她那里吃晚饭。
春环知道我在菜园里忙,到了吃饭时没回,也知道我在母亲这里吃饭。每次吃饭,总还有一点鸡蛋、小鱼什么的,叫我喝两杯。
春环就不同,她有时去横店,中午回来时,路过我母亲家门口,母亲就叫她在这里吃饭,春环总是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吃了,回去还是要做饭给他爷俩吃。
有时队里很忙,我不能进菜园,弟妹们也将我的菜浇了水。真正说起来,他们由于人多,再也能做一点事,菜比我的还种得好一些。
母亲只是体力差,种菜的经验还是有,她可以吩咐一家人动手做。
有一次,隔壁的启珍嫂家来了客,她问我园里有没有菜,我难为情地说没有,叫他自己提着蓝子到菜园里去看,凡是兴得好的菜,都是我母亲的。
她上去买了一篮子红蕃茄,都是我母亲的。但春环有时进菜园,见我种的没有什么好菜,即便我母亲的菜种得再好,她也不动他们的一棵。
我们家腌的腊鱼腊肉,有时比我母亲家还多,但总是年一过就吃光了,可母亲家的到栽秧还有。
我有时到园里去弄菜,也没什么菜弄,打算空手而返,母亲就叫我割点腊肉回去。我总是接过母亲的刀自己割,挂在屋里的就那么一点点,我生怕母亲割多了,就自己割一点点,说是哄一下卫卫算了。
在队里,春环就是不当妇女队长,也是有理就不怕谁的个人。当妇女队长,更是不畏强者。
因此,弟妹们在队里出工,小孩子,本来就是混工分,看在春环的面子和脾气上,大家也是得过且过,哪家的孩子初学出工做农活,又能那么尽如人意呢?
可有一次,将春环惹恼了,她是又气又过不得清浩,揩着眼泪要去找舅母讨个说法,被我在家中拉住了。
起因是:清浩和胜灾一起去上高中,不知为什么在燕北冲里两人打起来了。我母亲跑到我们这里来,问春环家里有没有鸡蛋,说清浩的头被胜灾用石头打破了,流了不少的血,血现在是止住了,但清浩睡在床上头不能动,想弄几个鸡蛋给他吃。
春环一听,眼泪就出来了,来不及拿鸡蛋,就要跑到我舅舅家去“问年成”,我当时心里也极不舒服,清浩像我小时候一样,很瘦,头上流那么多血,那要吃多大的亏?
但觉得这样去一闹,都不好。舅舅也会更难过,自己下了台,不但墙倒众人推,连外甥也闹上门来了。春环不依,非要去闹,我又和春环吵起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舅母家离我家很近,她一下子就跑过来,使劲地向春环赔不是、说好话,说明天去买肉给毛头吃等等,在隔壁左右的劝解下,才算平息了又一起风波。
虽说分了家,母亲总怕我愁家务性急把身体做垮了,春环也总是照顾着怕有人委屈了弟弟妹妹。
分家不分心,在左港,除了亲戚外,因为我们再没有第三家自己人。
从1961年到1966年,即初中毕业到结婚前一段时间,总想在大小队里混点名堂出来,但关键性的好事也总没有我看的灯。
人在劳动中,在挣扎中,还会忘了这些无端的烦恼,一旦闲下来,就感觉闷得慌。出于自身解闷的需要,我喜欢和小我六七岁的姜四清闲聊。
有时我家中来了客人,没地方睡,我就去和四清弟兄俩睡一起闲聊。在新村,我家后门,斜对着四清家大门。
后来卫卫出生,我忙于生活长期在外,他有空时,像个阿姨一样,总要来抱抱孩子,他还说自己这么穷,总是讨不到老婆的,把卫卫给他做干儿子算了。
一听说他当兵体检合格了,既为他高兴,又为我失落。他换了军装之后,他说他完全没有亲戚走,不像别人换了军装到处去辞行。
新兵要走的这一天,我们送他到横店。小焱哥肩上背着木华,和我一起送他去上火车。路上,四清的心情极为压抑。
人家都是父母亲人一大串地说这说那送上火车,可我们这里是不言不语的几个人。
四清和他哥,侄儿木华的这一别,万万没想到竞成了永别!
四清入伍后,清山在队里出工的时间较少,主要是在三砖瓦厂里做,幺妹清秀在家出工,照料父亲,日子虽清淡,也相安无事。
小焱哥分了家,和我住在隔壁到隔壁,吃饭的声音也听得见,就不用说隔着墙互相说话了。
有一次,小焱哥为着我在分草时差点被人动拳头的,幸归遇见四元哥出面制止。于是,芙蓉嫂这回就坚决不让小焱哥干了。正好,小焱这时也在横店农机厂找到了个开拖拉机的差事,就开车子去了。
一天,全队的男女劳力都在六斗坵那一片田里抓秧棵草。小焱出事了!
等我们全部男将赶到横店,农机厂的人说,人不在横店医院,在辛店。农机厂弄了一辆货车,将我们送到辛店部队的营房 。农机厂的一个采购员躺在桌子上, 军医虽在抢救,但说没希望了。还有一个司机陈世喜,农机厂的说送去抢救去了。
在一间屋的一个大乒乓球台上,僵硬地睡着小焱哥和小木华父子二人!我的心像打鼓一样的跳,每个人的脸上像打了霜一样……
一辆大卡车开到门口,农机厂的冯主任在指挥,九九一下子上去抱起木华,大滴的眼泪滴在孩子赤裸的肚皮上。我也想上去帮忙,但手发抖,脚不跟路。
遗体一拖回横店农机厂,左港队,下左塆队的人几乎都拥向了横店,一直等到天快黑,缝纫社里赶做了两套寿衣,徐华寄给父子二人穿好了,四个妇女就架着芙蓉嫂,让他去见一眼!
门开的一刹那,芙蓉哭哑了,我的人,我的乖!……嘶喊声似乎撕破了喉咙,还没等她缓口气,就听冯书记喊快扶走快扶走,被强行拉走了。
是的,救活人的身体要紧,不然,又要抢救一条人命。穿心的哭喊,使大家不忍让她多看一眼亲人的遗容。
将芙蓉拉走后,后面的人潮水一般地涌进来。农机厂这里,大队的干部和队委会的人留下来,商讨后事和芙蓉受如此巨大的悲痛之后,对她的生活关照。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安排芙蓉来农机厂上班一事。
在公社会议室,一把手李永白书记死不松口,认为这是政策问题,一个农村妇女,死者又不是正式工,即便是正式工也没有政策允许妻顶夫职。
回到农机厂,大家都愤愤不平,两条人命完全不安抚一句,满口的原则。
回队的路上,又谈起了这么惨的事,打不打电报给四清,也是两种看法,不过没有争论。石头哥说,浩跟四清最好,又总在通信,浩你认为呢?
我见他们都在边走边谈论理由,就没插嘴。既然队长问我,我就说:打电报去,四清肯定要回。可几千里路,这热的天气,回来也见不了一面。
不如我写信去劝劝他,比电报上的三言两语要好理解一点。石头就说,就这么办,今天白天忙了之后,你今晚就写信,明天就发出去。
我们回到队里,我回家还来不及吃早饭,农机厂就用一辆大卡车将两口黑棺材送回了左港。
这一夜,我家隔壁的芙蓉嫂的哭声,不是悲痛,而是发疯,听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我给四清写的信,写了又改,改了又撕,再加上又几次被哭声打断,虽昨晚在横店熬了一宵,但我睡意全无,一直到天快亮,才将这两封信写成。
一封是写给四清的,一封是写给四清的连队的。
给四清的一封信,虽写了七八页,但总感到写一百页,也难免四清接此凶信后的悲痛。
想到自己前几年在大会上讲的《为人民服务》中的正确对待生与死,讲得头头是道。
可现在,完全无法措辞,前面的六七页,完全是给他打的“预防针”,最后一两页,才谈了发生车祸的经过,并安慰他,千万不要回来,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这一关。
给连队去的信,无外乎是请求首长,对一名新战士遭此横祸的关心抚慰工作。
四清没有回,他终于挺过了这一关。他后来在几次回信中,都流露出难言的悲痛。我俩的信也比过去通得更勤了。
小焱哥在时,我俩虽没为队里立下什么功劳,但也毕竟是凭着一腔热情,给队长捧个场。
可小焱哥这一去世,我显得更势单力薄,遇到麻烦事,帮腔的人更少,趁彭显波又接手当会计之机,我不干了。
正好大队里在东西湖又接了一项副业,一个小队只要两个人,是去扛搬运,一次去做一个月。石头队长说,你先去做一个月,回来还是为队里干点事。
我说你个人有什么帮忙的事,我不吃你一口饭,不管帮多少天都行,这个事,我不能答应你。第二天我就和在恒哥来到了设在吴家山的东西湖棉花收购站。
一到收购站,大队派来在这里负责的徐延坤就说:在恒,你像个风斗架子,来了扛不扛得动呀?在恒忙掏出烟递过去说:试一下再说,你能照顾就照顾一点嘛。
延坤说这里没有什么轻活。吃了午饭就开始开工。
第一次干这个活,延坤队长叫我俩不要扛,怕出事,叫我俩抬。
可抬也不容易,抬太低了,扛包的人就钻不进去,即便钻进去了,要费很大的劲才能伸直腰站起来,这就很容易扭伤了腰。如果太抬高了往下一放,几百斤重的包,扛包的人一下子就压爬了。
我和在恒抬了一会,扛包的人说,这不行,换人,换人!你俩来扛,扛包就不会影响到别人。可人家连抬两次,在恒的夹子包都由头顶上翻过来,掉到地上去了。
在恒感觉除了累人之外,也是太危险了。第二天一早,他向延坤说回队去换人,他就走了,将我一个人留在收购站。
这天早上,延坤对付殿春说,辛安渡收购站差三个人,叫付殿春带班,还带两个人去。付殿春叫了王家园的电工老王,又叫我。
殿春说,我们还是老同学,我不会害你的。于是三人就乘上去辛安渡的卡车,来到了辛安渡收购站。
车子一直开到收购站内一看,几十亩面积的大院内,完全没有看见一堆皮棉包。
付殿春说,这里一刻还进不了货,我们三人是来修理货位的。这里的正式职工,也只七八个人,除了一名炊事员和消防员之外,都是做文事的干部。
我们三人的任务,就是将老货位的枕木搬开,将下面长的草割干净,再重新将枕木按原样码好,再在枕木上面铺一层破旧的油布,就行了。
这里有好几个大货位,人把高的杂草长得看不见枕木,看样子,这个比较轻松的活,我们三人,得很长一段时间做了。这个活比生产队出工还舒服些。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来到院墙外一看,冒出了几百人,排成一排排在捡棉花。公路上,源源不断的大卡车,还在从汉口方向往这里送支农的工人。
这么多人,捡了几天,也只捡了棉花大平原的一角。当地人说,一直要捡到腊月,真是冒着雪花捡棉花。到了过年,才拔棉梗。又来翻地种棉花。
收购站里的人员叫我们不要慌,一定要将货位中的杂草除干净,货位的枕木要重新码平稳。还将我抽出来,替他们把院内的几亩地犁好,整地种麦子。
院内他们的菜也种得好,只是叫我们帮他们管理一下。腌小菜不收我们的钱。国庆节这天,电工老王用电在院内的一个大鱼池内打起了几十斤鱼。国庆节加餐也没收我们的钱。
可惜一个月满了,队里派人来换我回家了。虽没赚多少补助,也算是过了一段不扯皮的世外桃源生活。
从棉花收购站回来,见四清给我回了一封信,一看日期,已过十几天了。
四清还在信中痛陈无法面对的现实,讲自己白天执行任务是如何的强装笑颜,晚上是如何的暗自流泪,讲到连队首长对他的关心,并请求我对住在隔壁的芙蓉嫂照顾一点。
让我在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活动的时候,将他的三哥清山也带一下,让他也能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并勉励我不能沉沦于家庭圈子,虽已成人父,但毕竟只20多岁。
读着他的来信,我深感自责,就急忙给四清写了回信。自此,我俩的通信更加频繁,几乎每月一两次。
除互相勉励之外,连左港队谁家添人进口,谁家老了人,谁当工人去了,也让他知道,让他与故乡,有一种天涯若比邻的感觉。
这样的通信,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一直到他提干,到他转业。一次,四清还那么诚心地从那远的地方寄回一包黄花菜给我过年。
后来,还托他退伍的战友送给了我一件军装和一件军用长雨衣。这些东西,都表达了他至高无上的感情。
一个远在新疆的异姓小弟,他在难中仍忍痛负重,为国家,也是为自己,凭着只读了几天初中的水平,硬是干出了一番事业,这对我而言,是一个莫大的鞭策。
他在我心中,是一个值得佩服的人。几年的通信,使我忘掉了自己也是生活在农村,而自以为是在军营、部队这个大熔炉中,沸腾的生活。
看信中所述的战士们向上的激情,再加上又是全国学解放军的政治形势,使我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
一天,我在队里出工,付要武和付志强在田头找到我。付志强说,他从部队退伍回后,准备到西安他哥姐那里去找事做,可民兵连长付要武要他暂时留下来,协助他搞民兵工作。
要武也说,现在上级抓民兵工作抓得很紧,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大队支部决定,付志强为民兵指导员,各小队要成立民兵排。民兵排配备一个排长,一个政工员。
付要武说,前几年也跟我共了事的,了解我,叫我把政工员担当起来。他又叫我物色一个排长。
四清走后,队里只有清山跟我的距离近一点。四清又在信中叫我带他一把,我就报了姜清山为左港队的民兵排长。
要武临走时说,大队昨天已在队长会上布置了的,你和姜清山明天就来大队集合,背上行李,到公社去参加民兵干部集训。
第二天,我和清山背着被子行李来到大队部,一看,三十多人。连两个工人户家庭的新媳妇徐秋珍和张玉娥也来了。
这时,大教、红星等大队的连排干部已经背着行李,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来了。他们还边走边喊着“要准备打仗”的口号,随后我们新春的也跟着出发了。
上千的人,都集中到红焰大队的白家大塆。上午,我们去号房,在人家队里的社员家中的堂屋里打地铺。随后,各小队派人将粮草也送来了。下午,到横店剧场听动员报告。
公社武装部长王龙胜一个人就在会上讲了两个多小时。他从国际形势、国内形势,直到我们的任务,讲得有理有据。
大家听后,心情都很紧张,真的要打仗了?听完报告,各民兵连返回驻地,要求人人要连夜写决心书。
这天晚上,我写完了决心书,清山将我的决心书拿去照着抄去了。
我就趁着听了报告后的激动、紧张心情,给四清写了一封信,简述了听报告的内容。
谈到了我和他三哥在此集训,并请他留心国际风云变化,来信多谈一点世界“反华大合唱”的新消息,让我们好宣传,叫大家提高警惕,严阵以待。
第二天上午,以连为单位表决心,下午,又是在剧场的大会上,各连的代表表决心,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分组讨论,学习文件,做记录。
第五天,第六天,搞了两天的军事训练,每人打了三发子弹的实弹射击。第六天的晚上,横店人武部为我们在白家大塆放了一场战斗片的电影。
白天在地上滚爬了一整天,看电影又看到十点多钟,回来一倒在地铺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呜——呜——呜——的警报声将我从梦中惊醒。不知谁将电灯一拉开,门外就传来命令:不准开灯,捆好背包,带上一切用品,到山上集合!
电灯一关掉,要武低声嘱咐大家,不准讲话,赶快摸着打背包。
当我们跑步来到白大塆山上训练的地方时,其他连队也来了,各连排好队,清点,汇报人数。只见星光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公社人武部的军训干事高喊:红焰连带头,红寨连断后,目标,正前方;地点,十里棚;距离,五公里,跑步前进。
大地,在沉睡,人们,在梦里,星星,在眨眼。而我们这次上千人的“夜袭队”,无声的在公路上奔跑,好像十里棚真的发现了敌情。
回来的时候,也是不准出声,不过将跑步改为快速步行。回到驻地,解开被子,大家都跑出了汗水,可到厨房里的水缸里舀水洗个冷水脸时,水缸是空的,拿热水瓶倒开水,热水瓶也是空的,大家只好睡了。
可我又一次被警报声惊醒了,有的人说他还没有睡着。这一次,又像刚才一样,不过可恼的不是走大路,而是走田埂路。围绕红焰大队转了一圈,回来时有不少的人的鞋都踩在水中打湿了。
回来后,有很多人就不再解掉背包上的绳子,他们说,说不定今晚还要搞第三次的。
可这一次,要武最先将被子解开,最先躺下睡大觉。并嬉皮笑脸地说,第一次回来,我没有解被子,占了一点小便宜。
大家知道“上当”了,才明白是他们当官的事先“串通”好了。一睡到大天亮,家家都有民兵去给房东挑水。原来,昨晚,家家的水缸,开水瓶都演的空城计。
吃了早饭,就去听大会的总结报告。未作总结报告之前,是各连队上台汇报这几天的收获并表达回去后的决心。
付要武跑到我身边坐着,叫我上台去讲,我说,那怎么行,我又不是连长。要武又是嬉皮笑脸地说:再莫推,等一会点我们新春时,我就报你的名字。
我见他已将我“逼”上了“绝路”,就开始考虑这次上台发言的效果。我就作了两个打算:一,讲的时间要比别人短。二,讲的内容要有一点起笑的。
于是,我就打好腹稿,安心地听别人发言。
等我走上讲台,按要求,我先汇报学习上的收获。我列举了年轻的母亲张玉娥和新媳妇徐秋珍,其实,就是对她俩的表扬。
谈到回大队之后抓民兵工作的安排,我说,这里就不当“言”的巨人了,我们回去后,负责不当“行”的矮子。
请允许我违反一下大会的要求,谈一下我们新春这次来集训存在的缺点:昨晚,我们新春连的连长付要武同志,第一次紧急集合回来之后,命令我们不准开灯,解开被子睡觉。
他由于知道军事秘密,自己趁黑夜不解被子,结果第二次集合,他的速度最快。不过他也坦白他占了一个小便宜。
因此,他今天不好意思上讲台来发言,他叫我将这件事在大会上抖开,并保证今后回大队搞民兵工作时,坚决做到官兵一致,同甘共苦!
大家都听得笑起来,以为我还要往下讲,当我向大家鞠躬的时候,台上、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回到座位上,付要武又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个家伙,你这个家伙……
回家后,春环说猪病了,没钱看,又怕猪被病拖死,就请人送去卖了,她很惋惜的样子。但我还沉浸在开会的兴奋之中,又提起笔给四清写信。
因为我们在信中老是提到,有困难,要分担;有快乐,要分享。而我每一次给四清写信,就谈一次自己的打算,也算是勉励自己。读着四清的回信,就好像有一个人在看着我的一言一行,也就产生了一种动力。
当天晚上,我叫队长打一下钟,说开群众大会。连冯书记也来了。我也按大会讲的,谈了国际形势,讲到反华势力的猖狂,说毛主席号召我们要准备打仗。
上级要求我们:各个生产队、甚至家庭,都要挖地洞,防止侵略者投原子弹。
民兵,每天早上要训练,还要写大标语。这一切,队长派谁参加就要参加,队里记工分。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也是一次全民皆兵……
第二天,新春各小队都开始了挖地洞。我就负责在墙上用石灰写大标语。见我一人写不完,下放的知识青年也来帮着写。
不几天,几乎家家的墙上都刷着:“要准备打仗!”“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民兵是胜利之本!”“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而不是武器!”的大标语。
特别是仓库的屋顶上,连四间的红瓦上面写的五个大字,“要准备打仗!”一个字有几个人大,在文排塆都看得清清楚楚。
挖地道的人,也是“歇人不歇车”的换着挖。走进洞内,一人高的圆洞,深幽幽,寒森森的,使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战争。
忙了一段时间,就用抓民兵政治工作的方法,抓小队社员政治思想工作的教育。
上级要求每个生产队要做一个专门的宣传栏,要求用红砖,用水泥,再涂上黑板漆,用粉笔每天在上面宣传,这也是我这个当政工员的长期任务。
我们小队,不像其他的队,这几年的房屋改造,几乎再没有土砖墙,都是红砖墙的房屋。有很多户的墙,也是用水泥粉了的。
我就在冯书记的家门口,也就是姜金州的后墙上,直接用黑板漆油了一大块墙面,办了一个“宣传栏”“议论栏”“表扬栏”和“批评栏”。
这四栏一办起来了之后,就由我为主,加上队里的文化青年,每天晚上提前一小时收工,将这四栏的内容写满。
农忙时,一天一期,农闲时据情况而定。一时间,队里的政治气氛浓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有了调和的地方。
白天出工,观察动向,询问有关人,打腹稿。收完工,在四栏中写,晚上,动笔写材料,大队简报要材料,住队工作队要材料。
当我一感到疲惫的时候,就给四清写信,就有了克服困难的勇气。与其说勉励了他,不如说勉励了我自己。
民兵工作的开展,政工员的忙碌,与四清的通信,虽遇到了很多分家后不容回避的生活困难,但我仍是精神倍增。
1969年,春环又是身怀大肚的。
大队不准政工员为队里外去搞副业,我再也离不开家。小队里见此情况,还是劝我出来搞我甩了的那两件差事。
我提出一个条件,让群众选举,如达不到半数以上的票,证明我没有群众基础,我不干。
结果,几乎是全票通过,我只好又接手了。彭显波也劝我,他说他一个人又是会计,又是保管,又是出纳,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去了,不是屎也是屎。
他说队长之所以听闲话,要我们这些没有三兄四弟的人搞,就是不能将“权力”落到那些上中农户的家庭,他们的势力太大了,如果他们掌握了实权,队里更乱,人力单薄的家庭更可怜,并说冯书记也是这个观点。
从此,我更忙。家庭中的挑水、轧米、种菜等事,都是靠晚上做。有时晚上月亮大,总是在菜地里忙几个钟头,深更半夜回到家里,春环也是怀着身孕艰难的在纺线。
饭,还有米,可以吃饱,但吃油就太可怜了。一个月吃斤把两斤油,何况没钱,有钱也没处买,买油是要有票的,黑市油,那不是像我这样的家庭买的。有时我想炒菜,可春环还总怕我给多了油。
队里出工,大多数时候,是干的挑担子的活,也就是常说的,天天出工干“一干二”。
有些社员,挑了几天草头,挑累了,派你去挑粪,挑几天又累了,再派你去挑秧。有的人就说,那不总是挑吗?
队长也无可奈何的说,不一样,同样是萝卜,今天切萝卜丝,明天切萝卜丁,我这个队长也没办法,总不能叫老人,叫妇女去挑吧?
因此,我每天就不用问了,只顾一条心做“一干二”。肚子里没油水,吃肉,个把月难得一次。纵然吃肉,不是想让给孩子,就是想让给孕妇。
自阑尾炎开刀之后,除在同济休息三天,喝了翠伯母的四碗排骨汤外,在家可说是从未休息一天。有时在外开会,或者在队里,吃了肉后,当家中难得买一次肉时,理当然的要让给他母子。
精神的倍增,并不完全等于精力的倍增。有时在队里挑秧,走着走着,跨一个很小的沟,就让人连人带秧地摔倒了。
大家就笑,没吃饭,没吃饭。我也只好干笑,吃了饭的,只是没吃油盐饭。
这一段时间,有时还头晕,如果在家中头晕,就赶快扶墙闭眼站一会,在队里出工,就只能蹲一会儿。年纪轻轻的,这都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现象。
后来,听学校的董老师说,益母膏有效,八角钱一瓶,喝了两瓶,人才强一点。我意识到,不分昼夜地像磨子转是不行的。
但队里的一些具体细事,又非做不可,因此,只能在家中能偷懒就偷点懒了。
冬播还没有上岸,轰轰烈烈的汉北水利工程开工了。
队里,直留彭显波一人带着妇女在家出工,并负责向水利工地送粮草。其余的男劳力、大姑娘、没添孩子的新媳妇,全都上水利。
每天天未亮,水利工地指挥部的高音喇叭就响了。
我们左港队的工棚内,第一个最先起床的是冯书记,总是永不变调地重复那句话:早起三光,晚起三慌(上厕所、洗口、洗脸)。
总是在星星下吃了早饭,走到工地挑了几担土才天光。中午,饭送到工地,北风一吹,很难吃到热饭。晚上收工,指挥部的旗子不降下来,谁也不敢收工。
有的大队,由于某种原因,进度滞后,指挥部降了旗之后,他们还在加班挑土。
这时候,指挥部的高音喇叭就表扬这个队。这一表扬,在上万人的工地上,那些响应号召,不怕累,一心为汉北水利出力的就大有人在。
于是,红旗降了之后,工地上就仍有很多大队或小队仍在挑土。指挥部的高音喇叭又喊起来了,说降了红旗、收了工之后,仍然在挑土的队,才是真正的革命者。
这一喊,指挥部的降旗就失去了收工信号的作用了。不然的话,你挑了一天土,就是累的再狠,如果按时收工,如果收工后不多挑一会儿,那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了。
如此一来,你那个大队收工晚,我这个大队还要晚一点收工,一定要战胜你,当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晚上收工回来,首要不是抢吃饭,而是抢热水。这样,吃了饭就可以往铺上一倒。反之,热水用完了,你就得等。
有时,最后一个用热水泡脚的人,一直等到上十点钟。不洗脚就去睡,那是绝对不行的。工棚内,还没有让一个人盖一床被子的待遇。
上工地的人太多,工棚又窄,都是不留一点空隙的通铺。中间一条空道,两面是通铺。两人盖一床被子,还要挤着睡。
如果你不洗脚,旁边的好几个人都不愿闻你的臭脚。睡到半夜,总是被争吵声吵醒了。起床去小便的人,再回来钻被子睡,可是已经没有位子了。
如果你一起夜,在你左边侧着睡的人,向右一平躺。在你右边睡的人向左边一平躺,你的位子就没了。你就不得不说叫他们挤一点。他们本来只是梦中翻个身,又不是存心占你的位置,于是就争起来了。
因此,有些实在累极了、晚上又没睡好的人,收了完工后,他一不抢水,二不抢饭,而是往铺上一躺,抽两支烟,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待别人来睡时,他再去洗脚吃饭。晚上起夜的人,又怕踩了别人的头,因此,工棚内总是通宵灯火通明。
怕电灯光刺眼睡不着的人,有的蒙头睡,有的将衣服挂在铁丝绳上挡住电灯光。
挑土的时间长,睡眠的时间短。如果你胃口好,能吃,睡眠好,那还可以凑合着对付,反之,就该你背时了。
工地上的生活,也是像挑土一样。一心一意,没有杂念。
一日三餐,一月两月,都是萝卜、包菜,包菜、萝卜,要换换口味吧,就将萝卜片改成萝卜丝,或者将熟包菜改成夹生包菜。只有这两种菜最便宜,厨房的人也最好弄。
咸菜敞开供应,你想拈多少就拈多少。也只两样:辣萝卜,臭腐乳。加餐的次数不定,有钱就勤一点,没钱就难怪。
反正大家都是一样,哪怕是冯书记也好,是完全不可能多沾半点油星子的。吃肉,是吃狗肉比吃猪肉的时候多。
因为,狗肉是派人出去从私人家里买回的,不要肉票,狗肉又比猪肉便宜。
喝酒也是个麻烦事,这么累人的活,连他们女青年也想喝两口,可是酒难得买。一次,我刚猜测性的说了一句:东西湖的酒可能要好买一点。
大家一下子就异口同声的叫我去买。众意难却,我只好去厨房里找了两个装油的“瓜壶”,将油倒在铁桶内,将壶洗干净,到东西湖去买了二十斤酒回。
大家一见,又都说太买少了。
今天我买回来了20斤酒,正好又有狗肉。四五十人,20斤酒,大家就盘算,不少,不少,可以喝一顿,平均每人差不多有半斤酒。
石头说:那不行,队里没钱,酒也不好买,今晚六人一桌,一桌一斤,多的留着下次喝。
我见他也在我们这一桌,酒又是我买回的,就说,我们这一桌都是年轻人,六人一斤酒,太少了,我们自己拿钱出来,去买两斤,行吗?
队长说,算了,算了,明天要喝,又拿什么喝呢。喝酒是用碗蹲在地上围成一圈,轮流喝。我就说,那好,我今天叫你队长喝不成!碗只愁不到我面前来,大家都笑起来了。
辛苦做不能快活吃,也就罢了,形势不由人嘛。最担心的还是家中有什么事。
冯伯琴的孩子病了,老婆是个瞎子,带信来叫他回去一下,冯畈队的队长不敢批准(谁批准处分谁),伯琴就私自回家,来工地后被罚到其他的大队去义务挑土一天。
大教大队的一个社员回家去打灶,回来后罚在我们队里劳动三天,他来这了两天,我们叫他第三天再不来,他说怕罪上加罪。
大喇叭中,每天总在播某某人三推婚期、四推婚期的好人好事,大家听后就开玩笑地说,怎么没有三推生孩子,四推生孩子的好人好事。
有时,也有头上戴着高帽子,手上提着一面锣,自打自喊的人:“我是××大队的地主子弟×××,我偷跑回家两天,是被民兵抓来的,铛!铛!铛!……”
后面就有两个指挥部的干部押着他,这时,挑累了的一些小伙子就起哄:没有听清楚,声音喊大一点,把头低下来走……
指挥部的喇叭也在高喊:现在游斗的是……只有这样,才能狠狠打击阶级敌人破坏汉北水利建设的阴谋。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一个公社上汉北水利有上万人,黄陂县几十个公社,几十万人集中在一起。
兴修水利,造福子孙。从声势浩大的汉北水利工程中,使我看到了,这才是人民战争产生的巨大力量。
还是得亏我们死命的做,进度才走到了别人的前面。工程反正年内是完不成的,一直到腊月二十,指挥部才以奖励的形式,同意我们队“提前”回家。
从汉北水利工地回来,年内再只上十天。队里为做水利穷的叮当响,家里也是穷得响叮当,我和春环犯愁了,全队社员犯愁了,今年的年怎么过?
春环愁眉苦脸地说:“谷分了一麻袋,我这大着个肚子,又不能去轧。你去了汉北,近来家中轧米、挑水,还是清浩他兄妹帮一手。烧的也不多了。不说过年吃鱼肉,吃饭总免不掉吧?”
我说,晚上再去轧米吧,我先去弄点烧的。
我在田埂上转了一圈,到处的杂草被人砍得比和尚的头还光一些。我急了,见小塘里一塘的水马齿苋梗子,挺粗壮的。我也不管它腊时腊月的水冷不冷,就下水去往塘上拖。
彭显高的母亲一见,就劝我说,浩,你望着水马齿苋的根子粗,里面那都是水,年内再只这几天了,就是六月天的太阳,没得十天半个月也晒干的,看你的脚也冻红了,莫拖,莫糟蹋功夫。
我一想也是,就歇手了,坐在稻场的草堆旁,想让下午暖烘烘的太阳,把冻红了的脚晒一下。
我坐在地上顺手一摸,是引子(谷壳子、稻草渣子)。我就那样坐在地上,用手往拢一扒,一小堆。
我立即起身,穿鞋回家,拿起撮箕、竹扫帚、筛子,往稻场里跑。我将稻场四周的引子扫成一小堆一小堆,再用撮箕归成一大堆,就蹲在地上用筛子筛引子中的灰尘。
隔壁的芙蓉嫂一见,惊喜地问我:“怎么到如今,还被你在稻场里扫了这么多谷里呢?”我笑道:“是谷,是谷,快回去拿筛子来,我分一半给你。”
她抓起一把一看,一下子就丢了,拍打着手上的灰尘,皱着眉头说:“你筛这个干什么?这有个鬼的用。”
我说:“筛回家当引子烧。”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就劝我:“算了,莫要,好东西还有放到今天的?搞得一身的灰,还不够洗衣服的肥皂钱。”
我怕伤了她的好意,就说:“如果不好烧,就挑到菜地里去做底肥。”我就筛了四箩筐,又晒了一天。
结果,烧火时,往灶堂一次撒一把引子,还是那么一回事,一餐饭要少烧两三个把子。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一了。米,昨晚我轧回来了,关键是愁烧的。
昨天,我见有人从后湖割芦苇回来烧,今天吃了早饭,我拿起工具,也准备下湖。出门没走多远,碰见显高说跟我一起去。
走到后湖一看,哪来的芦苇呀?都被人家割光了。再往前走,见湖滩坡上晒了一遍的芦苇,一个老人坐在旁边抽烟。
他一见我俩拿着绳子、编担,就急忙站起来,气呼呼的吼:“你们又想来偷我的柴。”
我俩一听,蒙了!我忙边走边说:“看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这么说话呢?”
“怎么说话,昨天,也是你们这些挖藕的人,没挖着藕,就把我的芦苇偷几担跑了。”
显高说:“莫理他,莫理他,我们走。”割了半天,将人家没割干净的,一人割了一小捆。又只好去捡干枯了的藕荷根子。
这时,只见后湖内的人,像黑鱼秧子一样,不少的人一支藕也没挖着,三三两两地说趁早回去赶中饭,有的人在捡人家挖藕的人不要的藕梢子。
我对显高说:“昨天由我家门口走,挑一担芦苇的那人,可能是偷的人家的,搞得今天,我们听这个老家伙的闲话。”
显高说:“那可能。你看,挖藕的人像做汉北的人一样多。那么多的人都放空回去了,我说明天来挖藕的,看样子明天来也是白跑。我明天到汉口我姐姐家去拿点气球回来,去转乡卖。反正队里也放了假,这又不是个什么投机倒把的大生意。”
我说那不怕碰到熟人难为情吗?“还管那些,又不是偷又不是抢,如果卖的好,正月初一里我还要去卖呢。”
回来后,我对春环说:“显高去找他姐姐拿气球卖,我明天也去一下东西湖你妈那里,那里的藕比后湖的藕好挖多了。”
春环当然不会反对,只是叹了口气说:“搭车的钱都没有,那不走着去?”“那怕么事呢?走着去还快一些,下午还可以去挖半天藕。
到了养殖场。果然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两位老人见我在水利工地累了几个月,就劝我来休息半天,带点鱼、大白菜、大葱回家过个马虎年算了,挖个么藕呢?
叔叔见劝不住我,连半天我也不愿休息,就只好依从我,并告诉了我一个地方。
那地方叔叔一讲,我也熟悉,他说:“那地方是野藕,没有人会管的,即便有人看了眼红,想拿你的藕,你就说明你的身份,没人会找你麻烦的。”
这地方是个野湖淌子,一个明显的记号,就是有一个高土堆,土堆上面,有一个三角架的航空路线标。
我下湖围了很大一块地方,将水车了一半。心想今天挖不完,明天再来挖。
看着残藕荷的长势蛮好,但很稀。我想藕肯定比后湖的大,管它稀不稀,这里的藕一般都有两三斤一支,挖二三十斤藕去卖了再又来挖。
这时候,一个照湖的老人走过来,对我说:“你这是穿的养殖场的水裤,也是我们这里挖藕的锹,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就跑起来,在脱在坡子上的衣服中拿出叔叔刚才给我的一包新华香烟,递给他一支说:“你老认识张万才吗?”
“都是养殖场的,怎么不认识?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婿,跑到这里来,像叫花子一样,让你老见笑了。”
“怎么说那样的话,你这还是勤快人,快过年了,也不在家办年?”
“这不就是办年吗?”“要得,要得,我和你老丈人都是一起转业到这里的好战友。你慢点忙,晚上就来我这里喝两杯。你看,前面那个小棚子,就是我照湖的地方。”
“谢谢!你老去忙”。老人一走,我下到水中车水更快了。
水快车干之后,我一阵狂喜,好多的喜头鱼,都是半斤左右一条的,水里一片都是!我捉都捉不赢。
无意中,又闹动出了一条黑鱼,三四斤。我又在泥巴中扒,四条!五条!一共捉了六七条黑鱼,都是差不多大,好家伙,这下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我将鱼关在一个小水围中,上面铺上一些藕荷梗子一盖,就开始挖藕。藕只挖了一二十斤,让我再没有心思了。
心里想的是,藕算什么!一条黑鱼就比这一二十斤藕还实惠。
见太阳快下山了,我怕又来了哪个老人,怕人家见我那么多的鱼,不给人家一点不好意思,就急急忙忙回家了。
家家(外婆)见我一下子搞了几十斤野鱼,就说:“明天再莫去挖藕,把鱼送回去再来。春环就是喜欢吃活喜头鱼。能卖就卖一点。你这些野鱼,不能放在我们这里,房子又窄,人家来玩的场里的职工,一下子就看见了,说出去影响不好。”
第二天,天还未亮,家家就将鱼和藕装好,喊醒了我,给了我车费,叫我搭车回家。
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天的时间,没花一分钱,也没花多大的力气,下水有下水裤,吃饭餐餐有酒有肉,还意外的捉了这么多鱼。光凭这“算不了什么”的藕,就可能得我在后湖两天的时间挖。
人一高兴,养殖场、姑嫂树、岱家山、堤角、谌家矶,虽说走了两三个钟头,还挑着几十斤担子,但感觉中好像路比以前近了好多好多。
来到谌家矶车站,人更是高兴加高兴。我一横过了铁路,上了车站的月台,就遇上了福哥和传闻弟,还有塆里的一些人。
双方问了一下各自家庭情况及在此相遇的原因。才知道他们也是刚从汉北水利上收兵。我就连忙地将鱼往他们手上塞,可福哥硬是讲客气,扯了半天,才收下几条喜头鱼。
我说:“听说初几里就又要上水利,恐怕不可能回去玩了。”他也是认为水利是大事,顾不上那些小事了。
回到家中,给隔壁的芙蓉嫂送了一点喜头鱼,又去给我母亲送了一点。
母亲说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叫我带清浩还去东西湖挖点藕回,听说后湖的藕都被人家挖光了,横店的藕价陡涨,不说是卖,过年也是要一点的呀!
我说我也是想去挖,那正好一起去。不知怎么被胜灾知道了,他也要去。
可能是我挑着一大担回的时候,走到家门口,让治平,石头几个人碰见了,拦着一看,都说:“你这谈鬼,这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你过年的东西有了”。一下子就传得队里都知道了。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带着清浩、胜灾出门了。我怕再还有人要去,不带去又不好,带去了,那里根本就没有地方睡。
来到东西湖,两位老人就我带来的都是自己人,也很高兴的。本来离做午饭还早,家家就连忙准备烧火做饭。
饭后,家家边收拾碗筷边说:“我晓得你们走这远的路走饿了,就打了两餐的米,蛮好,吃光了,免得晚上吃现饭(剩饭)”。
叔叔一听就不满地说:“年轻人吃不了饭,那有啥用,不吃饱怎么去挖藕?”
家家忙解释:“我不是怕他们吃多了,我是说他们饭量大,担心他们没吃饱。晚上我再还多打一点米,总要让有剩饭,我才放了心”。
由于头一天,我就将湖淌子车干了一大块地方,所以今天就省了不少的功夫,再加上又不担心天黑,将这块挖完了之后,又围一块地方,不用车水,水往这边一放就可以接着挖了。
在这个野湖中,三人做事,可比一人热闹多了,太阳下了山都不知道。
我起来把我挖的藕捡在担子里一挑,忙喊:“好了,好了,再莫挖了,明天走三四十里路,那不是好玩的,莫把人压死了”,大家起来把藕一装,果然不少。
第二天早上,临走时,家家又做的馒头,叫我们在路上吃。
一路上,我总是挑担走在前面,一是路熟,二是在个热闹地方带他俩多休息,反正饿了,有干粮。
如果是空手,三四个小时,满可以到家。现在,打算回到家吃晚饭,但绝对是不会走夜路的,我劝他俩别慌。
走到分货山旁的夹板山顶上,我说“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现在了不起八九点钟。不等吃中饭,就可以走到桥嘴。我也是第一次走这远的路挑百把斤,你们也有六七十斤吧,我十四岁在蚌埠口只能挑四十斤萝卜,比这还要近一点。你俩现在挑的,比我那时多多了。”
我一路上虽在不停的叫他们莫慌,心里也确实挺沉重的。
清浩十五岁,胜灾十四岁,是说不该叫他们来的,就是没有藕,年也不是照旧要过去的吗?前面还有二十多里路,我又不能帮他俩挑一点。
我自己虽是二十五岁,正是出力的年龄,但从汉北水利回的这几天,脚完全没有落地,也只能陪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弟弟边走边歇边聊。
回到家,还早的很,我见胜灾虽累爬了,但在队里人围观中还神气十足的个样子,我苦笑一声:“这哪里是一担藕啊!是一担金子!”
第二天早上,我去横店卖完藕,见我们队里很多人在横店煤院买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跑进煤院去抢,可去迟了,人家都装了袋子。
我就将散落在煤院内水沟里的湿煤用锹撮起来,在场子上扒开晒,带信回去叫春环送袋子来装。
在恒问我“有没有票?”我说“没有”。
“没有人家不卖”。“你是哪里的票?”“是大队里发给几家最困难户的,不是户户都发。”
我目瞪口呆,没有煤票,这耽误半天抢的煤,不是白抢的吗?
春环送袋子来到煤院,笑着问我是哪里弄的煤票?我气鼓鼓地说:“你笑个鬼,我哪来的煤票呢?你在家中,为什么不找队长要?”
她也有气地说:“你又不晓得,石头说队委会回的人一户也没给,免得要过年搞得吵架不好,将那点煤票,只发给几家孩子太多的困难户去了。哪个叫你太勤快了,队长说,浩扫的引子,下湖砍的柴不愁烧,买煤还要花钱。我不想跟他争,我还以为你搞到了票哩!”
我不甘心将抢到手的煤放弃,叫春环看着煤,我就往供销社的办公室里跑。供销社的干部刚散会,准备进食堂。
我找到了我们大队小吴塆的吴恒焱,我认识他,他不太熟悉我。
我拦着他喊了一声吴主任,不等他开口,我就说:“我舅舅是陈文双,他下了台,不好意思来找你。我的煤票抢煤时挤掉了,煤也装了袋子,你老给我开个条子,好吗?”
“陈文双”三个子,虽倒了牌子,也还有点效。他听我说后,追问了我一句:“是不是装了袋子?现在院子里已没有煤了,如果我开个条子去,没货,也是白开的。”
我连忙说:“是灌了袋子,是灌了袋子”。他见我手上身上都是煤,就拿出纸笔“请发煤二百斤,吴恒焱”。
当我在家中门口做煤球的时候,隔壁的启珍就埋怨她丈夫:“你看人家浩,回家才几天,就什么都抓回来了,你就只知道困在屋里要钱买烟吃。”
队里人都说:“浩的年好过。”我心里想:年是容易过,可日子就难过呀!
艰难的事,如果跟更艰难的事一比,反而显得不艰难。
就说这到东西湖养殖场去用板车拖东西,往返一趟,一百多里路。
如果是头一天去,第二天再回,那一天只走几十里路,再加上吃饱喝足了,休息一晚上,那还不感觉到怎么累。
如果是当天去,当天回,得一二十个小时,那可就难熬了。
这拖着板车走难熬,如果跟肩挑上百斤从养殖场走回去比,就强多了,毕竟不像担子压在人肩上。
如果跟旧社会木兰上的人挑货步行上汉口,又从汉口带货挑回木兰山相比,就更强多了,舒服多了。
在去养殖场拖煤的路上,经常遇到河南省的板车队上汉口,他们一走就是十天半月。白天走到哪里,饿了,就地埋锅做饭;困了,就地钻到板车下睡觉,那不更辛苦吗?
跟这些人一比,我当天再拉车晚,总还能回到自己的家。这样一比,就不感到怎么累了。
春环跟我去拖了几次煤,自那次遇上大雨之后,再就我一个人去。
这天,因家家家里喂的猪要糠,我就顺便带两三百斤糠去,再将家家给我买的煤带回。
早上,从队里仓库里借出板车,吃了早饭,出发时就快八点钟了。走到张公堤上,太阳也快当顶了,天空万里无云。
走在发烫的沙石路上,汗出个不停。在滠口灌了一气自来水,到这又想喝水了。走到岱家山,已经有人家在做中饭。
岱家山的自来水龙头,我清楚,不在路边,都在居民区。
从岱家山管理站的叉路口向东西湖方向走,就那么几户人家的一条短街,我想找一户人家去要点水喝,但自己完全没有信心。
一身臭汗,长裤子早已被我脱下甩到板车上去了,衬衣汗湿了,穿条短裤,满腿的灰尘,脚下穿一双黄胶鞋。
再看一户户人家,门口坐的人也好,堂屋中的人也好,都穿着干净,坐着歇凉。要喝凉水,必须穿过人家堂屋到厨房里去。假如将板车一停,向人家讨水喝,遭到人家白眼,那我宁可干死。
我想找一家“破旧”一点或人衣着“破旧”一点的家中去讨水,心想,只有这样的家庭,才不会将一个在赤日炎炎中讨水喝的出力人拒之门外的。
眼看快走尽头了,再只经过三四户人家,就要走到往姑嫂树方向去的张公堤上。
突然,我眼前一亮,见这户人家门口就只一位婆婆坐那里。老人摇着一把芭蕉扇,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子上,穿的衣服和我母亲的差不多。
我见她无意地瞄了我一下,就停下了板车,双手仍然握住把手,小心地请求说:“婆婆,我实在干得没法儿,在你家喝点水好吗?”
并做好准备走的试图,婆婆一听忙说:“不要紧!不要紧!”
说着,老人就起了身,并问我是从哪里来,我说是横店。老人一听,一下子就将小凳子递给我,又问我是横店哪个湾子,我说是左家港。
老人脸上很高兴:“快坐一下,别忙喝水。”老人说着,将扇子也递过来了,我忙挡手:“不好意思,我不热,喝点水就走。”
“还说不热,你看你衣裳的汗,把褂子脱下,坐下来,扇一扇,水多的是。走热了的人,急着喝冷水不好,我不会害你的。”
我坚持没有脱下褂子,反而把全敞开的衣服,扣上了两颗扣子。为了回敬老人的好意,我将凳子移到离门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用头上的草帽扇风。
老人见我安心地坐下来了,就拿出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难得来一个家乡人,你认识陈红谋吗?”
“他是我的老师,在我们大队的左港小学从教多年,今年退休了。”
“哦,对了,对了。我是陈榨塆,我是陈老师的嫂嫂,你们左家港的幺先生,跟我还算是亲戚呢。”
“幺先生是叫姜宝田吧,他的大儿子结婚,还是我妻子当的媒人。”
老人一听,更加高兴,起身进了厨房,我以为她是给我舀水去了,谁知老人端出了一盆凉水,一定要我将身上抹一下,再喝水也不迟。
我犹豫了,这怎么能像在自己家中一样呢?再说,隔壁左右的人都在听我们说话哩。
好心的老人,似乎看出来我的心情,忙对我说:“不要紧,洗!洗!我的儿子媳妇像你一样,他们拖板车为队里送菜到汉口去了,两三点钟才能回来,家中就我一人,洗一下凉快多了。”
我不好再拒绝,就拿脸盆中的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头。
老人非要我脱掉褂子洗一下,被我“固执”地谢绝了,我将人家的毛巾吐洗一下拧干,端起水倒在大街上,准备进厨房舀水喝了走路。
老人不让我进厨房,将小凳子拿进堂屋,又叫我坐下,我被老人的好意搞糊涂了。
再说已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可我离养殖场,还有一二十里路哩。
谁知,老人揭开堂屋桌上另一只脸盆的锅盖,用一个大碗,盛了一满碗的稀饭,叫我一定要喝下。
我慌忙站起来,一双手接过碗,放在桌子上要走,可老人生气了:“我看你这个伢蛮本分,又是附近塆里的人,算起来,不沾亲,也带故,你何必那么大的礼性呢?我一听说你是横店时,就没打算让你喝水……”
我这时完全没有口渴的感觉,也没有饿了的感觉。有的只是极其不自在。
当老人将我放在桌上那一碗稀饭,又重新端起送给我的时候,就是刚吃过了鱼肉大餐,我也不能再推迟了。
接过稀饭,我见饭里面还有绿豆,更不好意思。像这样摊凉的稀饭粥,要是又干又饿时在自己家里,我一下子就倒到口里去了。
可现在,我不能显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一边吃,老人一边跟我聊。
她说她的儿子媳妇当菜农比我们还辛苦,也是板车不离肩的往汉口送菜,天热了,他们到下午一两点钟回家,回家又不想吃饭,老人就为她们煮好绿豆粥摊凉,中午吃不完了,她们收了晚工又回来吃。
我吃完了一大碗,准备往桌子上放下碗筷,并说:“这怎么谢你老呢?”
“说外了,说外了,再添一碗。”老人这次拿碗,被我诚恳地拉住了:“你老歇着,让我自己来。我刚才在道贯泉吃了几斤馍馍,主要是口干了,让我喝点水好吗?”
老人这次没阻拦我,我到厨房,又喝了一舀子水。临出门走时,老人说:“堤两边的鱼池中的水莫喝,那都是排灌站抽出来的污水。”
再三向老人道了谢,我走在张公堤的路上,心里感到非常的羞愧,好像身边有很多熟人看着我一样,老婆婆的心道好,人不亲土亲,不能硬性地浪费了人家的情意,这也是常理。
但我这样吃着别人的施舍,又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呢?
走在张公堤上,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烈日当头,大地如火。
我边走边盘算,一次来拖七八百斤煤,烧一窑砖,得跑十几趟了。而煤,也不是现成的,两三个月才能来拖一趟。
要外公外婆去养殖场的职工收购煤证,而购煤证上的指标,不是家家户户有多的,只有那些勤快的职工,自己舍不得花钱买煤,去割柴草烧的户,才有多余的指标。
外公将煤买好了之后,六舅弟放了学,再一点点的往家中运,聚到了一板车,再写信叫我来拖。
我想:现在不闲时办,到了及时要煤,从哪里一下子冒出几吨煤来呢?争取在两年之内,将砖烧好,今后再做房子就解决一项大问题了。
出岱家山过了排灌站,这时,我见张公堤内侧堤下的一个凉棚内一人很面熟,脱口而出:“是老连长吗?……”
“是你,你是左家港不?”他也认出了我,“拖个板车往哪里去?这么热的天,下来坐一会。”
我就歇下板车下堤去了,果然是大教大队的张连长,“张连长,你在这里做么事?”
“还谈个屁的连长,老早就没干的。现在称张同志都称不上,只能称张‘弱智’了。”
“哪里,哪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嘛,这里有什么亲戚,如此清闲地在这个野湖中歇凉?”
“有个鬼的亲戚,你没看见?那上十头牛,是队里派我和另外一个人在这里放的。”
“那再舒服哩,还不是队里照顾你这个老革命。”“舒服是蛮舒服,就是不热闹。你拖个板车去干什么?”
“去亲戚家拖煤,想今后有那个条件,就烧点砖,房子太窄了。”
“拖煤?那你由岱家山管理站门口走要小心,听说这几天不准市内的煤出境的风声更紧。前几天,听几个放牛的坐在这里说,汉口火车站,有个老头子挑几十斤煤上火车,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巡查的人不让上火车,火车开动后,老人一气之下,钻到车轮下轧死了!”
我听了心里一紧,这一板车煤,那不出境更难?临告别张连长时,他还嘱咐我过站时小心,别让人和煤一起被“收走”了。
到外婆家吃了午饭,将煤在板车上装好,外公去买回来几个西瓜,开了一个吃了之后,外公叫我将另几个带回家,外婆又为我做好了路上吃的馍,我还灌了一军用壶的冷开水,睡了一会午觉,就和外公一起又到菜园里去忙了半天。
吃了晚饭,我对他们说:“岱家山查煤的风声很紧,我睡到11点钟再走。”
半夜起来,六舅弟拉着我的板车送我出门的时候,递给我一根铁棍子,放在板车前面把手最顺手的地方,对我说:“如果在路上遇上坏人,你就故意将铁棍子在地上拖出响声,如他抢你的煤,你就拿着铁棍子跑走散了,千万别顾这点煤。”
静悄悄的深夜,听了六弟的提示,心里反而不平静了。
从姑嫂树到岱山的一段路上,白天除了少量的汽车之外,少有行人,晚上,就更没人。
心想,如果万一遇上了坏人,我就将板车推下张公堤,让他无法抢走我的板车。
最担心的是路过堤上的几个碉堡。碉堡的门都是朝路面开着,里面睡的人,几乎都是叫花子或疯子。
深夜,拖着板车,在堤面的沙石路上能传出很响的声音。每到前面发现了一个碉堡,还离老远,我就将板车一掉头,由拉板车改为推板车前进。
到碉堡门口时,我的脚步更轻,靠着最边的地方走。边沿长的草,发出的声音也小。
眼睛死死盯着碉堡黑洞洞的门,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把板车推到堤下去,自己再拿着铁棍开跑。跑到无人追时,再坐下来等天亮去弄板车。
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只是自己把煤看的太重要,心怀恐惧罢了。
唉,走夜路,可躲过管理站的阻拦,但路上遇到困难,却找不到人帮忙。
因近来张公堤在加高防水墙,来时是下坡,没在意,这回去是上坡,拉着板车连冲两次,车都起不了坡。
三个不太结实的麻袋装有八百多斤煤,稍微搬弄很容易破,煤一散落就更伤脑筋了。我只好坐在坡上等人。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挑一大担菜赶岱家上去汉口头班车的人路过这里。我开口只请求了一句,他将担子送上坡后,就歇下来帮我推。
可还是不行,他说你到后面来推,关键是后面,我到前面来帮你拉。刚才挑菜,我也赶了几里路,也搞累了,你们年轻人劲大一些。
我们换了位置,他叫我的脚一定要定住不能下滑,只要车轮在慢慢往上滚就行了。
终于拉上坡之后,我不好意思地说:“连烟都没有,拿个西瓜去吃吧。”他忙摆手,去挑担子,我要把西瓜放到他的菜挑子里面。
他急了:“莫让我扯耽误功夫。都要赶时间,你放在上面,还加重了我的重量,都是出力的人,帮个忙算个么事呢。”
看来,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帮助,是永远记忆犹新的。
岱山管理站门口,电灯虽通亮,大门却紧闭。我低着头快速冲过去了。
还没有完全走过道贯泉,发现有个轮胎没气了。我硬拖出了道贯泉一里多路,这时,前面来了十几人的河南板车队。
板车队,肯定有打气筒。我向车队领头的一个人借,他边走边说打气简在后面,当我问到最后的几个人,他们又说在前面。我才知道是他们不愿借。
这也难怪,人家要赶夜路,停一下要耽误十几人,工具也是谋生人的宝贝,不肯轻易借人。
走到道贯泉与滠口之间,东方已发白,我实在拖不动就坐了下来,猛想起有馍有水,吃饱喝足了,再来拉“强驴子”。
到滠口的两三里路,我拉了个把小时。找修车的把车胎补好后,见人家已开始吃早饭了。
再不走快一点,耽误了下午出工是小事,耽误了队里用板车,回去就要听闲话了。
从滠口到横店这一段路,我几乎是跑回来的。如果不走快一点,到太阳当顶,更难受了。
反正馍馍有,水也有,还有西瓜。人,就是这么怪,越没有这些东西,越想吃想喝,越有,反而还不觉得干渴和饥饿了。
你说骆驼祥子,他饿了只能硬饿,渴了只能跟骡马同坑喝脏水,有时还要受坐车人的气,我这,可比骆驼祥子强多了。
为烧砖买煤,笨鸟先飞,早作准备,也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孩子们大了,有个稍微宽一点的新房子住。
当骆驼祥子就当骆驼祥子吧!人家有的人想当骆驼祥子,还有力无处下哩。
1970年的正月初六,大队广播室就通知开队长会。
指挥部要求,一定要在农忙之前拿下全部工程。
队长回来后就派人轧米,准备粮草,并派几个人到汉北水利工地的土塘中去排除下雨后的渍水,再过两天,就要大上人了。
明天,我就和大家一起上水利工地了。
环说:“月数快到了,就是这正二月,孩子可能就要出世。生卫卫时,你在汉阳砖瓦厂,连个跑路的人都没有,那次真危险。这次上水利,你能不能不去,就在队里出工?”
我一听,心里非常矛盾。女人生孩子,阴阳一张纸。顺利的,无话可说,不顺利,则是极其危险的。
留在队里出工,不去汉北,如产妇半夜发作了,是叫医生还是送横店医院,有个当家人在屋里,那是强多了。起码来说,一个女人,她的心里也有底气一点。
可不去,能行吗?这么大的工程,旧年去做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形势。工地里天天有人查人数,工棚内最多只准有两人做饭。
谁因身体不舒服,白天在工棚里睡觉,如果被指挥部巡查的干部发现了,你拿不出在工地医疗站的证明和药品,那就该你倒死霉,受活罪,就派你到别的大队去做义务,小队不记你的工分。
家中也有大队、公司巡查的干部,发现了谁从工地回家,是运粮草者,自然无话可说。如果发现在家里出工,问你为什么不上水利工地?
说的理由正当,免于处分,但队里的安排无效,小局服从大局,叫你立即回家,捆被子上水利。说的理由不正当,立即押送到工地,交给指挥部处分。
在这种形势下,我在家中呆得住吗?我就只好安慰环:“反正队里是要常派人回来运米的,我可借此机会回一下。如果清凤她们收了工,就叫他们挑点水。不去汉北,是不行的。留在队里出工,又不是能在家中躲着做的事,被发现了,还是要去,还丑一些。如果你发觉要临产了,就提前叫母亲晚上来和你一起睡。说不定工程完成了,你还没有生呢。”
到了水利工地,我队将前几年积肥用的四乘板车用上去了。用板车拖土,那功效是快多了。
但队里觉得还要加快速度,否则,工程时间拖长了不说,队里的家家户户将被拖得以后要去讨饭了。
堂堂的共产党员彭显高,正月初一就去卖气球,是穷的没法啊!
于是,队里全体社员晚上躺在工棚内一致决定:叫中学生请假不上学,来突击奋战一个星期。是的,眼看正月也快过完了,一晃就要办田栽秧。
这天,我们收晚工回工棚,见胜灾来了,果然,队里中学生都被“请”来了,他一见我就说:“环姐生了个男孩”。
是喜,没出危险;是忧,生孩子我又不在家。大家要吃糖,可惜工地里只有土。去买了两盒烟,不抽烟的小伙子、中学生都抽。
矮小的工棚内烟雾缭绕,有人开玩笑说:“人家都是推迟婚期,你为什么不带头推迟生孩子呢?”
我认真地说:“是啊,推迟到汉北水利结束再生就好了。”
汉北水利工程结束了,队里的油坛盐坛荡空了,家里的油坛盐坛荡空了。
今年的春耕生产,可不比往年,队里哪里有钱买肥料呢?
叫社员们投资,就是拿刀将社员们杀了,也放不出血来。没办法,除了少数办秧田,准备浸谷种下秧的人外,其余的人一律投入“打青”。
你根本就不用问队长今天干什么,每天拿着镰刀到处割青草就是了。割回的送到仓库门口,按斤数记分,这个活连放了学的小学生也可以干,一时间,到处的田边地角开始有人“剃头”,见青草就割,连水中的油草也不放过。
这一下,男社员可“惨”了,怎么抢得妇女和学生们呢?积肥,就成了队里的农事中心。
这天晚上,冯书记叫队长喊劳力开会。
冯书记说:“我们不能总在屋边打转,屋边的也只能让妇女学生去割,我们应该走远一些,我的一个朋友那天见我也在打青,他说殷家渡的雁蓉花,那才是好青肥,又多又嫩。明天,我带队,全部男劳力都到那里去割。”
有的年纪大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吓得叫起来了:“我的天,那不走死人的。”“走死人的也要走,在屋门口转,把土挖光了也不中。”
二三十名青壮年劳力,吃了早饭就出发。走到那里,已到吃中饭的时间了。
河滩上的雁蓉花是多,不到半小时,一人就割了一大担。走到下午太阳偏西才回。
当时在那里,人人都估计自己割有百把斤,可回来一称没有一人有100斤的,都是几十斤。
原来这种草特别嫩,太阳晒了几个钟头,在挑回家的途中都晒干了,妇女们都笑:“跑出去搞一天,还没有我们半天割的多。”
可冯书记说:“讲斤数,还要讲肥效。明天再去割时,在那里晒干了再挑回,千把斤就可以肥一亩田了。”
第二天再去时,走到桥咀,还没过河,西边的天上,出现了乌云。耀其一见,忙说:“赶快回家,西黑不过午,马上就有大雨来了。”
在这群人中,耀其的年纪最大,又是一名党员,平时他极少讲话,也极少干涉干部们做了决定的事情。
此话要是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早被冯书记顶回去了,一听是他说的,不能不给面子,忙说:“不过河可以,但不能回家,这么多人怎能白跑一趟呢?你们看,后湖那么多的嫩芦苇,我们去割些,从这里回家就近多了,下雨也不怕”。
结果,我们一人割了一担嫩芦苇回,可天并没有下雨。此后,耀其的“西黑不过午”也被当成了讽刺懒人的笑话。
每天只是东跑西颠地割青肥,又饿又累。为保证每天能有精力出工,晚上我也极少写这看那,倒在床上就睡了。
孩子都要人引,婆婆也在出工,这该么样办呢?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决定把卫卫往外婆家送。
送去不到一个星期,春环在家中想念起来,就叫我去接回。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来到东西湖,卫卫一见我,就形影不离。
孩子回来之后,若出工时能带,春环就将他带在身边,不能带就送给婆婆,让她带到大队毛厂里去玩。
方方就送到我舅母家,连摇窝一起送去。将孩子送舅母家,那谈不上抱着引,管你在摇窝哭也好,闹也好,闹累了,就睡着了,只保孩子安全,就是万幸的。
好在舅母的父亲胡幺爹是常年在家中开个理发铺子,舅父的幺叔陈幺爹是常年在家里给人家做皮货衣服,两位老爹可以换着照顾一下方方。
春环也只能给两位老人做点鞋,煨点汤送过去,就只当作是付给二位老人照看孩子的报酬了。
家家也不放心,一个女人,抚两个小伢,婆婆又在出工,叫谁带孩子呢?
这天,家家将卫卫的幺舅舅也带来了。幺舅双喜也只大卫卫三四岁。家家说:“就在你家来住几天,等卫卫和他幺舅玩熟了,还是一起带到我那里去。”
临走的那天,家家说她家喂的一头猪糠不好买,我就讲自己聚集的几十斤米糠,用两个麻袋一装,幺舅坐一个麻袋,卫卫坐一个麻袋,就这样用绳子扁担挑着他二人一起来到了外婆家中,好不容易我才避开卫卫回来了。
第二次将卫卫送往外婆家之后,就狠着心,有好几个月没去看望。怕的是去了之后又像上次那样,粘在身上脱不了身。
方方一个孩子在家中,是比两个要好照顾多了。但也不是天天可以送往我舅母家。我舅舅和舅母也是天天在出工,胡幺爹常喜欢上一下横店,下午才在家中剃头;陈么爹,有时让人家给接到家中去做皮货。
因此,不可能将方方天天送去,这时候,只好将孩子放在摇窝中,也是顾不上他哭也好,睡着了也好。
一次,菊仙因休息路过我家门口,见我家门被猪拱垮了,摇窝也被拱翻了,一桶水也被拱泼了,孩子在被窝中闷在地上,脸朝地哭,水已经快流到孩子的嘴边,猪在吃水中的饭渣子。
菊仙慌忙赶开猪,抱起孩子。事后,队里的妇女都在说,孩子太小,锁在家中确实不安全。
她们说,陈榨塆的一个小女孩,也是大人出工去了,锁在家中,工间休息的时候,孩子的娘赶回来喂奶。
离家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比以往格外不同,当娘的慌了,拼命往家中跑,开门一看,孩子满脸是血,被头也是流的血,孩子的脸上已惨不忍睹,原来,孩子的脸上被老鼠咬去了几块肉。
这天中午我收工回家,见家中冷火冷灶,春环坐在房间里抱着方方哭,我的心一紧,急忙从她怀里抢过方方一看,很正常。
问她为什么哭,她哭得更伤心,怨我这长的时间不会看一下卫卫。又诉说,有婆婆像没有婆婆一样,孩子今天差点闷死了的。
我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婆婆不做事,他一家怎么生活呢?如果舅婆家中有时没人引,你就在家中不出工算了,总得几年穷的。”
过了几天,我到横店去为队里买东西,走到彭家岗的冲里,见三舅弟背着卫卫送回来了,剃着个光头,没瘦,但晒得像黑锅铁。
我不可能接过卫卫一起回,因队里等着东西用。只好笑着说叫六(舅弟小名)还辛苦一下,先背回到我家,我马上就回的。
卫卫一回来,家中是热闹了。大家都说,卫卫的口音也变了一点,带东西湖的口音。要是再过一段时间不回,恐怕连家中的人都不认识了。
如果只是热闹,人不用吃饭也能活命,那就更好了。可要吃饭,要出工,一个孩子只三岁,一个孩子睡摇窝,怎么办呢?
只好是鄙着脸,见舅婆家有一个老人在家中,就立即将方方送去,卫卫就只好由春环出工时带在身边,反正带孩子出工的也不只一个妇女,有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大人还好做事一些。
痛心的事也有发生,姜春华的个几岁的幺儿子,也是出工时她娘带在身边,当娘的刚只一会儿顾扯秧去了,没有注意孩子,孩子就掉到秧田旁的小塘里淹死了。
大集体的优越性中,就是缺乏带孩子的幼儿园,不少的孩子,可以说是碰运气中长大的。
分家之后,不仅是孩子无人照料,而且家用之物,缺一样也不便。
住在新村的人常说:出工晚了,要扣时间,出工早了,你们住在队里下面的人还在家里吃饭。
有的妇女,见我家住在路边,家中又没有上人住在一起。再加上春环是个妇女队长,因此,住上面新村的妇女出工来早了,就常在我家中坐一会,谈谈应做的活路,叙叙应做的家务,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大家进门之后,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只好将自己坐着吃饭的小方凳(结婚时买的四个)让给人家。
还好,都是出工的人,穿着自然也不是什么登大雅之堂的衣服,就那样在砖围上一坐,背靠把子,用他们的话说,“还舒服些”。
可真正来了客人,特别是挽留在家吃饭的客人,就要去向人家借板凳了。
吃了饭没咽完的菜,没有一个橱柜,只能放在吊起来的饭架上。可不论你想什么办法,总有老鼠顺着铁丝滑到饭架上去。更不用说置孩子的玩具了。
有时大人忙着做饭,或有其它事,就哄着卫卫叫他引弟弟,给他们棍子敲撮箕,敲脸盒玩。给孩子买玩具,不说是像我这样的家庭,就是全队,能给孩子买个摇铃的家庭,就算是很“奢华”的了。
家中该用的东西缺少的多,谈买,那就用不成了。最急需的,是孩子有个三病两痛,都要去愁钱,还哪来的闲钱去买这些“闲”东西。因此,就只好厚着脸皮,去向外婆家要。
一次,我带着卫卫去外婆家,在汉口的大智门火车站下了火车,路过货站门口,卫卫见地上有一根一两尺长的草绳子,就捡起来拿着,我拿过来就丢掉了,问他捡这干什么,孩子说捡回家去生炉子,我听了后一阵心酸。
在车水马龙,水果、小吃满大街的闹事,一个农村来的孩子,知道只有这一个无人要的草绳子才是可以属于自己的,而且要拿回去生炉子。
如果是家庭条件好一点,孩子怎么会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想起了家中的生炉子。他应该看到路两边好吃好玩的东西才对。
可见,家中的艰难,连孩子都被“穷化”了。即使三四岁的孩子这么顾家,但我还是不能买点什么吃的奖励孩子,他也没有叫买,就是吵着要,也难以满足他的愿望的。
这次来,不是我用箩筐挑着他步行,也不是坐自行车,而是乘火车,告诉他等一会还要坐汽车,就凭这,孩子就已感到很高兴了,何况街上看到的都比家里新鲜和热闹。
到了养殖场,我向家家讲起了卫卫捡草绳一事,家家说:“出门不弯腰,进门无柴烧,连这点小的伢,都知道将一根草绳也要往家中捡。屋后面的湖中有一大片芦苇,姓韩的已经割了一大堆子,一两人高的芦苇,一天可以割几千斤,你去割几天,割给我们烧,你再将我们供应的煤拖回去烧。”
我去割了两天,那是好割,一天是可以割几千斤,就是从水中拖到岸上来吃力。
我回家的时候,家家把她自己从建筑工地上捡回生炉子的一些板子叫我带回去,说是可以做一个橱柜,又给了我两条板凳,还有一个镐把子的镐子。
我说:“这怎么拿着去搭车呢?再加一个孩子。”外公一见,又给了我两个土箕,说拿回家出工可以用,捡粪用也可以。
我就将两个土箕,口对口连成一个整体,就像摇窝一样。一头是板子、板凳,一头是卫卫睡在“摇窝”中,挑着回家了。
材料拿回了,请工匠做是不可能的。买酒买菜付工钱,那是办大事人家的流程。
我就还是想穷办法,自己计算了一下,做一个小橱柜,还有多的材料,就在家中又找了一点材料,准备同时给方方做一个小枷椅(不会走路的孩子坐的)。
一起将材料挑回连家岗,请福哥给我做一下。我叫福哥别急于求成,别耽误出工,不管什么时候做起来了,再写个信给我,我再回来挑。
后来,我每次去养殖场拖煤,家家总要让我带一两件家中需要的东西回。一次我和春环一起去拖煤,家家叫我带一个小方桌回,孩子们太小,好让他俩围坐在桌旁吃饭。
板车走到半路,又是半夜,下起了大雨。煤淋湿了没关系,可人淋病了不好办,我就叫春环赶快别帮着拉车了,上到板车上,钻到桌子下面躲雨。
气温很低,雨淋在我身上初也感觉很冷,但拉着板车在公路上猛跑,身外淋雨,体内流汗,倒也战胜了感冒。
没有钱买,外婆家给的,哪怕是一针一线,对我们来说,都是雪中送炭。
养殖场拖回的煤,虽是计划煤,比黑市煤便宜多了,但仍价钱不善,一块多钱一百斤,相当于三十多块钱一吨。
烧窑只要这种好煤起火和做煤饼,主要还是靠只需二十多块钱一吨的枝城媒,这样,就可以减轻成本费。
横店的煤院是多,红安的、麻城的、新洲的,再加上本县县北各公社的。这些煤院中的煤,不是相当的私人关系或县里的条子,你休想弄出一斤。
我们横店公社自己煤院的煤,也要公社一级的批条,才可以成吨的弄出来。
队里这几年烧砖,由于是集体性质的搞副业,都是住队的公社干部出面,几乎不用队里操心。
公社的干部也是奇怪,由1958年的张怡余开始,到黄亚东,到王勃之,到李永白,到高世中,这些公社的一把手,总喜欢来新春大队住队。
说起来是住在新春大队,实际上是住在我们左港小队。这大概是与当年新春有名的、多次见过毛主席的省劳模冯书记有关吧。
因此,这些一把手住的点,带点儿煤的指标来,既是为集体,也是为自己的工作,就显得很正常了。
当然,大队也有人找他们批条子,可我不行,不说送礼,身上连买盒烟的钱都没有。人家是想烧香,却找不着庙;我是庙就在身边,却没有香。
一天,我和冯书记二人出工扯田上脚,他对我说:“黄陂化肥厂有一批煤渣要处理,只几块钱一吨。”
我说:“煤渣有什么用呢?”
“有用,前几天,我和显波去看了的。抓一把在水中一洗,有80%以上的好煤,都是蚕豆那么大的白煤颗粒,比二十几块钱一吨的枝城煤强多了,这又不找任何人批条子。你想要,就去找我侄子大继。就是要筛,将煤灰筛尽了后,全都是好煤。”
第二天,我一清早就搭头班车去县城。到了化肥厂,见有一些人在筛,像建筑工地筛沙一样。
我问筛煤渣的人,要什么手续,他们说:什么手续都不要,但不准在化肥场内筛,要将煤渣拖到这里来,让门卫看得见。
筛好了之后,筛下的煤灰马上就被养路工拖走了,自己再将筛好的煤过磅、开票、运走就行了。
但不售少数,你越买多越好,你看,那里不是的吗?厂里多年积压的煤渣多得像山一样,把院墙都挤倒了一大段,院墙外的田都被煤渣压了,是农民来跟厂里扯皮,才决定将煤渣卖了算了。
“那厂里为什么以前不卖呢?”
“厂里说这个煤渣中的好煤太多,准备今后自己建一个筛煤车间,自己筛出来再用。看来是堆太多了,处理一些再说。”
眼见为实,我立即赶回来去问显波要不要,他说:“我今天早上正准备去找你,听说你看去了,你认为可以吗?”
“可以,可以,但厂里不卖少数。”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要,我要,我幺幺要,印叔要,你清浩家要,听说付巷子还有几个人要。”
当天晚上,我和显波去邀好了这几个人。原来,显波早有准备,连筛沙的筛子也借两个回来了。
第二天,我们借了队里两乘板子,将汉北水利拖土的墙板也安上去,带上行李就出发了。
来到化肥厂,我说我去找大继,我跟他是老同学。
显波说:“算了,这大个厂,你到哪里去找?我前几天和冯书记来,已跟门卫说好了的。睡的有个空厂房,中午吃饭,门卫带我们去厂食堂买餐票。这个事,只能联合做,不能各搞各的。两乘板车不停的将煤渣往厂门外拖,筛煤的人不停的筛,筛好的煤,再又转到一堆,便于装筐过磅。”
第三天,我正在筛煤,穿一套破旧的“工作服”,身上一身煤灰。这时,从厂里出来三个人,我一见,脱口而出:“罗继生!”(就是大继)
“哦,是连传浩!”旁边一个跟着的人笑着介绍:“这是我们的罗副厂长。”
“就你话多,我们是老同学,跟我左港四叔是一个塆。”
他临走时说:“我过一个小时就转来,找你有话说,你别走开了。”
我说:“我一天到晚在这里筛煤,哪里也不去。”
果然,过一会,他一人转来了,我跟他来到一没人的地方。
他对我说:“你们筛好的煤,不用花力气将它堆得那么好,你看,那个地方不有一个很大的坑吗?那不可以装上十吨煤。你们就将筛好的煤往里面倒,倒满了之后,再就接着往那里堆,堆得越大越好,到时候,我们没有那个精力跟你们过磅的,用皮尺一拉,像验收土方一样,就完事。厂里也不靠这增收。那些小打小敲的买卖,我们就跟他们过磅,也只是数筐数。”
临走时,他说:“等你们筛完了那天,再接你们吃餐饭。”
我笑道:“那就不必了,这就帮了大忙了。”
我把这个情况跟大家一说,几个人更高兴了,餐餐在食堂喝酒,做事的干劲也大了,晚上,还要到河边的堤上去坐一坐,看一看城关镇的夜景。
有一点小烦恼的就是,天虽转凉,但仍有些蚊子,睡不着,就聊天。
耀其也是烧窑的师傅,他盘算着说:“这个筛出来的煤,比枝城买的质量还好一些,枝城煤二十多块一吨,这个煤只几块钱一吨,如果用皮尺拉,那更便宜。真正的花费就是我们在这里的生活费和运费。莫慌着回去出工,这比出工强一百倍。安心在这里筛,一直筛到厂里叫停止,我们再往家里运。就是要花功夫筛,平均一人一天筛一吨煤没问题。”
显波也说:“花功夫筛,筛的是钱。一人一天筛一吨,也就是说一人一天赚了二十多块钱,一个泥工师傅,一天的工资也只三块零两分。再说,你就是有钱,去开后门买枝城煤,也是一个卖了脸还靠不住的事。浩家中的环说,还是去年给文双叔的三十元钱,到如今还不知道煤在哪里。文双叔说起来是个下台干部,可他的面子还是比我们这些人大多的,他买不到,我们更难买。”
大家这样七扯八拉的一谈,统一了意见:多筛几天,拖回去多烧一点砖,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一直到化肥厂说再不卖了,我们也筛了七八天,大家都说再有了,烧个连三间房子的砖没问题。
当我们将煤用汽车拖回家的时候,那些想等几年条件好点再烧砖的人都失悔,认为冯书记是老吹牛的,这回没听他的话,吃亏了。
清浩弟家和我家各分了大几吨煤,连运费生活费在一起,也只花了几十块钱。有了煤,就算是有砖,有房子,有希望了。
煤基本上备齐了,不过离烧砖还有一段路程。
买一间房子的债还没有还清,又是靠借钱买的煤。而做砖、上窑那是要花大钱的,主要是生活费。
做砖不比做屋,做屋如果有钱,可多请人,一栋连三间的房子几天就可成功。钱不多,可少请几个人,可边做边借钱。遇到下雨,做屋停工问题也不太大。
可做砖完全不同,其劳动量,比做屋累人多了。虽然都是由队里派劳力,由队里记工分,但做屋派劳力,人们是抢着去;做砖派劳力,不是跟哪家有一定的感情,有些人真是不想去。
这样一来,对做砖的人,在生活上确实不能亏待人家。做砖又是抢晴天,抢热天的事。如果做到中途遇上下雨,砖丢了,生活费白花了,那就倒霉了。
因此,做砖要将钱准备足,舍得花生活费,帮忙的人就舍得花力,遇上一段时间的晴天,大家一下子就帮你将几万砖抢起来了。
我首先得将买煤的债还清,再积累钱做砖,这样在花钱上才有胆量。积累做砖钱,那又是得几年后的事了。
可我的老家连家岗,伯父家已开始做屋了,大大超过了我做屋的速度。
伯父家做屋,先决条件比我好一些。因为是老房子改做,几乎不用再添材料,砖,也是田里碾的土砖。
伯父,福哥,父子二人,又都是工匠,可以不用请师傅。只向队里要几个能出力的人就行了。由于传文弟不在家,传安弟还是个小孩,福哥就叫我回家帮忙做屋。
连岗做屋,也是队里派劳力,记工分。我回来一看,塆里的人都很热情。将老屋改做,移到山顶上来,伯父家还是第一家。
我一回到家,伯母就说:“浩,你也是一房的人,祖业也有你一份。你妈在家时,说过等你今后成了人,房子也有一份的话。我和你大伯都向你福哥讲过这话的。房子如何做,材料多几多……都有你福哥安排。给你的材料,福哥也有数,你放心。他现在到祁家湾去买东西去了,目前家中暂时还没事,你去祁家湾帮他拿东西也可以,我在家里做饭。”
我到祁家湾找到了福哥。一见面,福哥就慷慨地说叫我把厢房拆回左家港去。我听后很感动,但马上就说:“我先就把厢房拆走了,那你们做屋的材料、瓦不够怎么办呢?还是等你家中的屋做成了功,有多少就给多少吧。”福哥也同意了我的建议。
中午,队里派来挑砖的人都回来吃午饭,有两桌人。
下午,我也和大家一起去挑砖,也有的人用红车推。用红车推,前面再有一个拉车的,那效率还是快多了。
我挑了一会,传胜弟对我说:“浩哥,你来推车,不要传富推。”
我说:“我不会推红车。你和传富一起不是做得蛮好吗?”
传富向我眨眼睛,意思是叫我不要推车,还是让他推。
传胜说:“传富推车子完全是活人大瞎,明明看见路上掉了砖,他非要照着砖上擂,看那是么样拉得动,我把纤都拉断了一根。”
晚上收工喝酒的时候,我,传富,传胜又坐在一个桌子上。传富和传胜坐一条板凳,一方一个碗喝酒。
传富笑着说:“胜麻子,今天开夜工推砖,你的纤还要拉断的,看你今天晚上有几大的劲?”
“我再不跟你拉。”“你随便跟哪一个拉,都会把纤拉断。”
“那是为么事呢?”
“为么事,你还不知道?你叫大家看,喝酒一方一个碗,人家喝了一口之后,是将碗递给别人喝,你喝了一口之后,总是要把碗还是放在你自己面前,你对人家不客气,做事时,人家对你也不客气。”
“是那回事,那你中午喝酒为什么不做声呢?”
“这还要人说,你喝酒眼睛不是看事的,你是个马虎人,让你吃几次亏,就不马虎了。”
我说:“有道理,有道理,传富也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喝好,别喝醉,还要开夜工的。”
晚上,来挑砖的人更多。塆里家家户户、男男女女都来了。说是今晚将砖全部挑回,明天再一条心拆屋做屋,免得一心挂两头。
第二天早晨,也是队里全部来突击,下瓦,拆搁子、檩子,不一会儿,就让一栋竖了近百年的房子躺下来了。
我想,要是我今后做砖、做屋有这么多人帮忙,那该多好啊!可叹我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众人齐动手的事做完了,因还是冬播期间,塆里还有传胜等几家做屋也要派劳力,队里就派了七八个人每天固定在伯父家帮忙做屋。
这天吃了早饭,伯母叫伯父到四叔家去买点肉回,伯父一去,就笑嘻嘻地背半边猪肉回来了,说总是要吃的,免得天天去耽误时间。
伯父和队里派来的几个熟手砌墙,福哥做木活。
福哥对我说:“你不是会做砖的吗?你一个人去给我做几百块砖坯子。”
我反问:“这不是有大砖吗?那个小砖坯子有什么用?”
“我想将老屋中的古皮板子换下来,新屋做成后,该用古皮的地方,就用砖坯子砌算了。多余下来的古皮板子,你拿回去,今后做屋时用得着,做门窗好得很,又厚实,这都是定了型的好杉料板子。”
福哥事先不知从哪里还弄来一个新砖盒子。看来,他是早有准备。
如果堂屋按老屋安古皮,那是要好看多了。现在用砖坯砌,目的是让我能多得一点材料。
与那些为分祖业争吵,甚至打斗的现象比起来,福哥对我是竭尽全力相帮了。
砖坯做成晒干后,我就调回新屋砌中堂隔壁。天也结缘,一直到屋上粱成功都是好天气,不到十天,就可以搬家住进新屋了。
我说将墙的内外用泥巴糊好了再回家,福哥说:“那是个外面光的事,做不做不要紧,你回来耽误了这些天数,再回去出工算了,我再在塆里找几个人,帮你把材料送到左家港去。”
我忙说:“那就不必了,额外的事,动用队里人不好。我去姚塆找想弟,叫他给我叫七八个人。”
材料挑回左家港后,我们队里的人都说:“你大伯对你还不错呀!”
是啊,骨肉亲情,这不仅仅是用做屋的材料能衡量得了的。
“鸡生蛋,谷米换”,“穷不丢猪”,说来容易,可做起来却比人过生活还要难。
分家的第一年,人吃的粮食,都还是托徐队长的面子,到桥咀去借的人家的小麦。队里分谷时,再拿140斤谷去还借的一百斤小麦。
在人都缺口粮的情况下,春环买了几茬小鸡。我说:“喂鸡不是无本起利,看鸡长大了你拿什么喂?”
果然,当鸡还是半大,一个月家里分的不到二百斤谷,就得一大半拿出来喂鸡了。这时,对门的石头队长家中,也是买了几次的小鸡,由于没照料好,细米吃了不少,可最后小鸡都死了。
春梅嫂见我家的小鸡多,又没有食喂,春梅嫂就提出用谷和我家换鸡。春环也是没法,只好将20只快认出公母的小鸡,和她换了50斤谷。
喂鸡不光愁食料,连鸡“住”的地方都没有。就是那么窄的个堂屋兼厨房,紧挨着又砌一个鸡笼。人出工锁上门之后,鸡从墙洞中进来。
吃饭的桌子上、灶台上、锅盖上、水缸上、炉子上,都成了鸡拉屎的地方。收工回家做饭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清扫鸡粪。
鸡在外面放,总有鹰在头顶上盘旋。一次,我家的一群鸡,由公鸡领着放过了河。天上一只老鹰,一下子俯冲下来,将一只大“献”鸡抓起来了。
春环在河边看见了,大叫,旁边看见了的人也一起大叫。可能是这只鸡太重,又拼命地挣扎,被老鹰抓到半空的鸡又掉下来了。
鸡下的蛋,除了卫卫三病两痛吃一点外,一般都是用来送人情或卖钱。
一次,一个人在门口卖米筛,春环想买一个筛子,苦于没钱,做生意的人也要鸡蛋,但鸡蛋又不够。于是,春环就同隔壁的启珍嫂合伙用鸡蛋跟人家换了一把筛子,筛子就隔壁左右合伙用。
有了鸡蛋,来人来客也不会出洋相。那天,春环的表妹从几十里路远的地方来左岗卖布,无意中碰见了春环。这可是上门的客,家中就只有唯一的鸡蛋。
春环到后面一家去借了一筒麺,将麺从房里的窗户中递进来,叫我接着。客人见春环从房里拿出来的,有蛋有麺,就赞扬说春环的家务还做的不错,其实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如果不喂鸡,就没这么方便了。
鸡喂得好,可解决油盐钱。但它是记济不了大事的。要想聚几个钱,喂猪,才是唯一的家庭主要收入,才能办点事。
分家时,最头痛的事,家中连个猪圈都没有。一个农村家庭,如果有谁家不喂猪,将被舆论鄙视为过一天算两个半天的家庭。
为了买小猪苗便宜一点,买好一点,我耽误了半天的出工,从天河塘角塆买回一头小猪。
没有猪圈,只好在堂屋中喂。每天晚上临睡前,要将猪赶出去拉屎拉尿。一清早,也要立即将猪赶出去。即使这样,堂屋中一晚上仍被猪屙得屎臭尿骚。
晴天,就从外面弄干土进来填猪尿,雨天,就用火灰填猪屎。哪怕还勤快一些,屋里总难免一阵异味。自己不是习惯了,是没地方做猪圈。
来家中玩的人,最后都一致劝我一定要做个猪圈。大门口是太窄,做不开身。都叫我到屋后去做一个猪圈,他们说“长日长时,人吃饭的地方,搞得屎臭尿骚,这是么样能过日子呢?”
我还在犹豫,猪圈在后面,没有后门,喂猪要从小焱哥家屋旁绕到后面去。离家的距离远不说,那下雨,人就要淋着雨去喂猪。
这两天,我的右脚的大指头上发炎,长了一个包。白天忍着痛出工,人只顾去做事,还没什么痛得无法忍的感觉。
可一到晚上,痛得人睡不着觉,就像鸡在伤口上啄一样,半夜起来开灯,抚摸着脚趾头,见又红又肿的脚趾头上,已经白了一块,里面是脓。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从房里走到堂屋中,是一跛一跛地走出来的,打开大门,我想出早工,等收了早工后,再到大队医疗站去叫赤脚医生把包割开,可脚迈不出门,这样一跛一跛的,怎么能出工呢?
我就顺着门槛骑马式的坐在门槛上,背靠着门框,将右脚搁在门槛上,又用手摸着那个腐白的化了脓的脚趾头。
突然,我“哎呦”地大叫了一声,春环一听,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下子从房里跑出来,隔壁的芙蓉也过来看,她们只见我已躺在地上,右脚大指头上的脓、血都一齐流出来了,春环摸不着头脑问:“是么样搞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脚说:“痛脚被猪踩了”。原来,我坐在门槛上只顾摸脚,没发现猪也要出去,但门槛被我拦住了,这个家伙见我拦住了门槛,就一冲,正好踩开了我的伤口。
芙蓉嫂见是这么回事,笑着说:“再好了,再好了,猪替你帮了忙。”虽那一踩确实难忍,但马上人就轻松多了,像鸡啄伤口后的阵痛也立即消失了。
猪这一踩,虽治好了我的脚痛,但使我更感到后怕。将猪关在家中,人猪同居一屋,迟早要出问题。
方方小时候睡在摇窝中被猪拱翻,门被猪拱垮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
不说出大的事故,人出工去了,将猪锁在屋内,总有一天,它饿了,发起威来,总要将锅灶、炉子、鸡笼、桌子拱成一个“大闹天宫”,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样一想,才坚定了我要做一个猪圈的决心。
做猪圈说来简单,但要在不花一分钱的前提下,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年代,就是条件稍好一点的农户,做猪圈也基本上不花钱。
他们的猪圈,显得“阔气”一点的就是,有一个经久耐用一点的铁栅子门。
前几年的“四清”运动中,上面强制性要家家养猪,家家修猪圈。几乎所有的户,都为无力修猪圈发愁,于是就由队里派工,用门板夹起来筑土墙建猪圈,用稻草搭猪睡的天盖。
八个人组成一个建猪圈的专班子,一天建一个猪圈。帮到穷人家,喝点白开水;帮到“富”人家,抽点公鸡烟。吃饭,那是连想都没想的事。
现在,条件是比那时好多了,队里也就取消了集体派工为社员做猪圈的规定。筑土墙建猪已过时了,因为土墙既占地,又容易被猪拱垮,被雨淋垮。
好在我们左港队里有一个条件,只要人勤快,到处永远有捡不完的破半头红砖。要想靠我一个人收工的时间建成一个猪圈,看样子得个把多月的时间。
为了不让猪在家里闹乱子,白天,将猪用绳子拴在外面,晚上,再牵回家来。
每天晚上收了工,我就到处去捡砖,春环也带着卫卫去捡。在什么地方捡的,就一小堆一小堆地堆在什么地方,我再用箩筐一大担一大担的往家里挑,挑回来就和泥巴砌墙,砌完了又去捡。
只要不怕累,捡砖砌墙不犯愁,犯愁的的是猪圈天盖,天盖要材料,而材料是要花钱的。
所幸的是,我在河岸边自留地里栽了不少的杨树,就将杨树锯来做檩子,再将杨树的粗枝桠、高粱杆等物铺一层,再将收齐了的稻草铺一层,最后再将泥巴在稻草上糊一层,一个不漏雨不透风的天盖就成功了。
猪圈要做铁栅子门,那只能是羡慕别的人家了。穷人自有穷办法,我就将猪牵进猪圈,把圈门砌墙封死,再在墙外砌几层台阶。
喂猪时,人就上到台阶上,将桶内的猪饲料往圈内的猪槽内倒。这样一来,出猪粪就很不方便,只能将粪分一锹一锹地撮起来往猪圈外丢。
但也有好处,猪一进去,只有到卖猪时,再拆开圈门放猪出来,完全不用担心猪跑出来害人。
猪害了集体,一次要罚两斤米,害了私人,也要与人家费口舌,说好话。这样一来,就省去了很多麻烦。住队的公社干部,还在会上表扬我这是不损公肥私的好办法。
猪没有吃野食,没有吃活食,是要长得慢一点,但得病的现象也少多了,喂一头是一头。
别小看喂猪,今后做屋就指望它了。有几户见我封死了圈门喂的猪得病少,也把圈门封死了。
猪进了圈,屋里再干净多了,省去了那些冤枉工,人也要轻松多了。但是,愁猪饲料并不轻松。
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打猪草,收了工之后,就去弄猪草:扣树叶子、河里长的蝦影草、扁担草等,弄回来就砌碎,再和上细米,一煮一大锅。
如果光靠买糠喂猪,那即使是为肥了一头猪,也几乎等于白喂,能赚几个钱呢?
每年的农历七月间,队里的大农忙“双抢”也忙完了,也是到后湖去割野菱角菜的黄金季节。
这时,生产队的农活由高潮转入闲季,可以让社员们下湖去割菱角菜,以备猪的过冬之粮。
住在湖边有船的人,割的菱角菜满船满船地往家中运。我们这些人,就只好一条短裤,一把镰刀,下到齐腰深的湖水中去割。
湖水中有不少的藕凼子,如果掉下去,那就不是只齐腰深的事了。有几个喂猪的户,男的又不会玩水,见我们都下湖去割菱角菜,就在家中干着急,出工也不安心。
像春华、春云他弟兄几个,都是旱鸭子。春云的妻子秋荣也常埋怨自己的丈夫:“一个大男将,一年四季就只会在队里出死工,连个水都不会玩,喂两头猪,食料愁死人……”
我们每天大担大担的挑菱角菜回,春云等人见了,颇为羡慕。我觉得,后湖的野菱角菜多的是,只怕你不想去。
于是,我就向在家中出工、不会玩水的几个人建议:我们会玩水的在湖中割,拖到湖边浅水的安全地带,你们再接着往岸上拖,拖上岸再抢大太阳不停的翻晒,到了下午,晒得越干,挑回的就越多,这比我们各自从湖中拖到岸上来,上上下下的淌水还快一些。
春云等人就笑着说:“那就沾你们会玩水的光了。”由此一来,割菱角菜的队伍就扩大了,每天十几人下湖,分成两班,今天我出工,明天我下湖。
每天早晨太阳刚出来,我们就下到湖中去了。割是很容易,只几镰刀,就可以割一大抱,连菱角菜梗子一起抱着浮在水面上往湖边拖,旱鸭子,就在浅水地方接应。
可在水中泡了大半天的人,到了下午往回挑的时候,腿特别软。接连在湖里搞了几天,人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我又向大家出懒主义:每天将没晒干的菱角菜往家种挑,压死人,又耽误时间,不如干脆割到晚上,再空手回家,将菱角菜多晒两天,一直晒得全干,以免回家又晒,再将队里的几乘板车拿来拖,这样不快多了吗?大家都举双手赞成。
于是每天晚上,就留两个人在湖里照守菱角菜,其余的人一直割到天黑再空手回家。
这样一来,后湖的割猪草,就由单干变成了集体行动,连比较懒散的新村队的姜清芬,也加入到我们左港队的割猪草队伍中来了。除了没养猪的户,几乎家家都有人往后湖跑。
也算老天有眼,连续半个多月,又是大太阳,又是大南洋风,收潮又快,割的人就更起劲。妇女们傍晚一收了工,就将板车拖来了,男男女女,两三乘板车,赶着夜路,将晒干了的菱角菜,源源不断地往家中拖。
当文牌楼、新村、张黄等塆的社员眼红了,也都往后湖跑的时候,后湖中,凡是人能落地的水中的菱角菜,已被割得差不多了。
人打不到底的深水区中,仍有大量的菱角菜。但你有再好的水性,脚不能落地,靠潜水割,那根本不行。因为人一泅在水面,就不好使劲,一抱菱角菜一百多斤,你也无法一边泅水一边往浅水区送。
再加上菱角菜的梗子有丈把长,像绳子一样,如果将人的手脚缠裹住了,那在深水区是非常危险的事。看来,深水区又大又肥的菱角菜,我们只能望湖兴叹了。
好在我们先下湖的几个人,每人已弄回一千多斤干菱角菜,后去的旱鸭子,也每户弄了大几百斤,反正比没有强多了。
那天,春云哥对我说,他妹夫(小梅的女婿陈换生)弄了一条船,叫我、才功、石头、冯书记等人一起去,用船割。
我们弄菱角菜那一阵子,石头队长要带人在家中抗旱,冯书记去县里开会去了。他俩家中也有猪,虽好开后门买粮店的平价糠,但总还是要花钱,妻子都在家中说埋怨话。
春云见此情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住在湖边,就去鼓动妹夫借来一只船。春云之所以喊上我,可能是因为我提出旱鸭子下湖去合伙割菱角菜的建议感动了他。
这天早上,我们一行五人早早地来到了后湖约定的地方,换生早已驾船等在这里。
其时已进入农历八月初。俗话说“七菱八落”,意思是说七月摘菱角,八月菱角就落水了。
我们四人上船划到湖心去割,春云和才功弟兄俩完全不识水性,怕万一翻了船,就叫他俩在岸上等这割一船上了岸,再拖上岸去晒。
我们来到湖心一看,半个月没来,菱角菜绿油油的叶片,长得更大更喜人,割上船的菱角菜上面,一片的肥菱角,都是四个角的。
这可忙坏了他兄弟俩,一边晒菱角菜,一边摘菱角。到了中午,小梅还提着一大篮子饭菜,汗流满面地给我们送来了午饭。
换生还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小梅这人不会办事,我今早搞忘了跟她讲,她就不知道搞一点酒来,这都是平时接不到的客。”
小梅的脸一红,忙赔着笑脸说:“我怕你们饿了,走慌了,那晚上再到家里去喝吧?”
我们都说:不客气,不客气,这就已经让我们不好意思了。饭后我们一边在树下休息,一边摘菱角,也顺便谈一些闲家常。
石头说,他虽是上次集体割菱角菜来了只一两次,但对我向社员提出的两次建议还是很赞成的,无论干公事还是私事,团结起来做总还是好些。
春云也说,如果传浩不提出大联合,我这个旱鸭子,上次一斤菱角菜也弄不回去。
吃饱了,坐够了,我们的船又向湖心划去,帮着撑篙的冯书记感慨地说:“人还是要勤快才好,今年队里很多户可以卖大肥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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