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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焦虑的我,还配叫女权主义者吗?

Darlin 橙雨伞 2021-09-09


图 / GIPHY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我一直有着很强的容貌焦虑。


初中时期我因为身材壮实常被人嘲笑“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看起来不像女孩;学生时代更是因为满脸青春痘而自卑,觉得自己丑,甚至很多年都不敢同异性相处。


直到习得了女权主义知识的今天,我依然会在照镜子时下意识审视自己的身体,常常纠结小腹不够平坦,皮肤为何总是出油……


与此同时,意识到这些念头也让我忍不住质疑自己女权主义者的身份,我感觉自己一度陷入一个既“无法摆脱容貌焦虑”,又自我苛责“为何不能摆脱容貌焦虑”的双重困境里。


一直以来,网上关于“女权主义”与“容貌焦虑”的论战也很多,甚至延伸到了女权主义者是否可以化妆,是否能穿高跟鞋的细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把原因都归结于自己,觉得自己的容貌焦虑是“不够女权”的表现,甚至认为一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是不会容貌焦虑的。


图 / 豆瓣


但在漫长地同“容貌焦虑”斗争和反思后,我意识到,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容貌焦虑的背后其实有一套涉及到“父权制”“消费主义”和“厌女文化”共谋而成的审美标准,而身处其中的大多数女性(无论是否女权)都无能幸免。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突破的是他人狭隘的审美,努力随心所欲,想怎么呈现自己就怎么呈现自己。


但实际上,我们在抵抗的,是长久以来社会所建构的“美”的标准化,以及背后一整套森严的容貌制度。



“美”的产生和容貌制度的运行


从演化学来说,最早“美貌”之所以重要,在于它与健康的身体有大致的关联,而健康的身体则意味着更具生殖优势。如果谈“健康审美”,其实真正有吸引力的身体形象理应是“健壮”,“有肌肉”,更有生存能力,也更贴近自然的。


而现代社会中,我们关于“美”的主流认识则更多为后天建构而来。


在这种建构之中,“美”不仅是基于样貌的客观评价,它更多暗含着一种权力关系。单是说“审美”这个词,也就是有“审”有“美”,即有主体介入在“审视”。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样的东西好看,其实并非我们本身来做评判,而是由“观看者”来评判的。


问题是在女性的“美”这件事上,谁是观看者。


当然,我们可以说是“我化妆整容变美”一切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但从另一个层面,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气质,如何穿着不会被评价“轻浮”,什么样的妆容“清纯可爱”,这当中是谁在审视,在制定标准,谁在给与反馈,则涉及到了现代社会一套精密的容貌制度和反馈机制。


图 / 《听见她说》


在这套容貌制度的运行中主要有三个参与者:男性凝视,消费主义和“厌女文化”。


首先,“男性凝视”使每个人都加入对身体的规训。女权主义在反思当下社会的审美标准时一直提到“男性凝视”,因为在父权制下,基本是男性去构建了这个世界的最初规则,自然也包括了对女性“美”的定义,即并非她说了算,而是以取悦他为主。


类似于对“少女”“青春”一类的推崇,类似于“女性应该是什么样”“不该是什么样的”的规劝,很多我们意识不到甚至已经被全然接纳的观念准则,背后也是男性凝视。


其次,消费主义的出现具化了美的标准,“瘦”“白”“大眼睛”等流行趋势,意味着“美”不再主观,而是变成了一个非常具象的事物。


随着整容业和美妆业的发展,“美”越来越细化,各个社交平台都有帖子教女性如何变美,高颅顶、微笑唇、直角肩,每个人都能参与到其中从具体的方向努力修饰自己。


图 /《每日人物》


从一定程度来说,消费主义利用并强化了人们对于外在形象的关注,通过对社交媒体和日常生活的渗透,制造出了铺天盖地的“容貌焦虑”。从整容术到化妆品,从服饰到健身房,容貌焦虑越强,消费主义越有利可图。


最后,“厌女”文化则加强社会观念和文化语境里对女性容貌的评判和苛责。老女人,丑女人,都成了骂人专用语。类似于“你太胖”“你化妆怎么还这么丑”,还有“你要学会打扮自己,不然会嫁不出去”“女孩子不要那么不修边幅”的话也太过常见......无论你性别意识有没有觉醒,这些声音都会反复出现在女性的人生路径里。


了解这一整套机制的运作,其实我们就能理解容貌焦虑为何如此难以被摆脱。因为如果没有性别意识的觉醒,你甚至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审美”并非自己主观或者天然而来,也无法意识到,一个狭隘的“美”的标准被制造出来,不断煽动着大众的容貌焦虑。

社会未能提供一个环境,让我们去尊重和欣赏不一样的身体与外貌,反而是被迫走入“容貌焦虑”的循环中,这从来并非我们“不够漂亮不够瘦”的错。


“别再说对自己的身体有多不满意了。正是我们之间的不同造就了各自的美丽。拥抱自己的独特之处并爱上自己吧。“

图 / facebook.com



破局的困难


不久前,洞察引擎曾针对“容貌焦虑“的相关高频词做过一个数据统计,伴随“容貌焦虑”出现的,有例如“丑”“抱怨”“自闭”“痛苦”“废物”“抑郁”“陷入自卑”等大量负面情绪的词语。


尽管近来,我们能看到社交媒体上不少“拒绝容貌焦虑”,提倡“Body Positive”的内容。但事实上,大多数人的困扰已经从“意识不到外部环境造成了自我容貌焦虑”变成了“我明明知道问题所在,可我就是无法摆脱这样的焦虑”。


因为即便意识到容貌焦虑,我们也很难轻松摆脱它。这看似只是“观念”的一个改变,实则做起来并不容易:容貌焦虑一部分来源于每个人自身的成长经历,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内心的挣扎;但与此同时,它的另一部分则来源于周围环境营造出的文化氛围。


图 / CGTN

我们可以努力去试着改变自己内心的想法,但如若外部未能提供足够的支持环境,没能支持我们大胆地拥抱不完美,那又为何要苛责个人不够自信,不够积极?


所以,“容貌焦虑”并非只是靠个人努力转变便可以解决的“观念问题”,它是一整套制度,而且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撼动起来没那么容易。就像女性也会厌女,因为厌女是系统性的,身处系统中的人很难做到全然不受影响,又或者百分之百不厌女。


但随着性别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提倡对自我形象的“悦纳”以及警惕消费主义下的容貌焦虑。


抖音的热门话题“拒绝容貌焦虑”,互动量破千万,且全是支持这一观点的非负声量(占比99.7%)。而在微博和豆瓣里,对此的话题讨论更是持续稳定、定期爆发。


图 /《社交媒体如何影响我们的心理健康》

既然“审美”一定程度上是被审视的“美”,为摆脱这种被审视,被评价的处境,很多女性开始用“素颜”甚至于“蓬头垢面”去实现一种反叛。


例如社交媒体上流行的化妆素颜的对比视频,意在告诉观众们,网络上看起来的“完美”其实也并非真实。


而韩国自18年开始流行的“脱下束身衣”运动,鼓励女性摒弃脱毛、化妆、整容手术等“现代束身衣”,去回归真实的自己,目的也是为了实现女性解缚,反抗一直以来社会对女性“美”的规训。


“为什么化妆是为了自信??”


不过,这种逐渐激起的进步声浪,对于一部分暂时还没有摆脱焦虑的人来说,或许又将是一种新的折磨和挣扎:在大家高喊解放女性,主动砸掉自己的化妆品的时候,她们陷入了新的困境——我就是想要化妆,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素颜甚至蓬头垢面的样子,我是不是厌女?我是不是在自我规训?


任何时候,对个体的苛责都是一种捆绑,只是形式不同,内容不同。


在自我矛盾中的女孩们,并不应该成为某种进步叙事的垫背——任何的进步和解放都伴随着挣扎与痛苦,肯定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现在,我们很高兴地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分享自己容貌焦虑的经历,网络上形成类似于girls help girls的互助小组,一方面提供经验方法,一方面互相支持和鼓励,在小的范围内建立正反馈。


这种新的环境的形成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让很多在大环境裹挟下长期被容貌自卑包裹的女孩找到了出口。



无法战胜,也没关系


最后,回到最初“女权主义“与“容貌焦虑”的探讨。我想说的是,女权主义者并不完美,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中,经历着同样的社会文化影响,即便能逃脱大环境去建立一个强大的自我意识,但也并非因为认同了女权主义,便能一下子处在一个“无论外界怎样,我都能相信自己”的天然屏障里。


虽然今天我们在高喊多元,但如果荧幕里依然看不到“胖的”,“黑的”,“眼睛小”,“鼻子塌的”,“素颜的”,甚至是“蓬头垢面”的女性形象,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有一种女性形象被鼓励,她既要“精致”“美丽”,又要“隐忍”“能干”,她从出生就被标定好了“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们连多元可以是什么样都无法想象,又该如何去肯定自己本该是美而有尊严的。



因此不要再纠结很难不对外貌感到焦虑的自己是否“足够女权”,因为在女权主义被污名化的今天,过多抬高女权主义的门槛,只会让更多拥抱性别平权的人不敢自称女权,也会让女性的发声变得更加困难。


在摆脱容貌焦虑这件事上,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并承认容貌焦虑的发生是一点,去看到容貌焦虑为何产生以及背后的权力关系是另一点,而第三点则是持续不断地与之博弈,即便是永远都不会战胜它,其实也没关系。至少在我经历这个过程之后发现,我的容貌焦虑好像正在逐渐转变成“容貌在意”,并且不会过多地影响我的生活了。


女权主义的身份不是终点,我们都在性别意识觉醒的路上,但每意识到一点问题,我们就能丢掉一些“被卷入而不自知”的无力感,去构建一些“我知道你规则强大,但我在和你抗衡”的确定感。


波伏娃说,“无论小男孩是有雄心的、冒失的还是胆怯的,他奔向的是开放的未来;无论他是水手还是工程师,无论他留在田地里还是到城里去,他都会看到世界;女孩会成为妻子、母亲、祖母;她会像她的母亲那样持家,她会像自己受到照顾那样照料她的孩子们,她十二岁,而她的历史已经刻写在天上;她从未创造自己的历史,却日渐一日地发现历史早已成形”。


图 / CGTN


即便今天我知道我的“容貌焦虑”可能不会完全消失,我知道我还会在下一次面向镜子时下意识地审视自己,但那又怎样呢?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每一点对所有既定规则的觉醒和反思,都有可能让女性多一丝希望去冲破现有的束缚,而奔赴向一个和男性一样更开放的未来。



参考资料:

1. 罗兰·米勒 / 丹尼尔·珀尔曼:《亲密关系》,人民邮电出版社,2011

2.扔掉口红和内衣!韩国女性掀起“脱下束身衣”运动, 王海納,亚洲日报https://www.yazhouribao.com/view/20180604075737364

3. 脱掉束身衣运动席卷韩国背后 抛弃美容文化的韩国女性,劳拉·比克(Laura Bicker)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46503724

4. Herstory她山之石,https://m.weibo.cn/7562256981/4641227566485857

5. “少女感”与容貌焦虑:谁定义了“美”?|中国妇女报 https://www.51ldb.com/shsldb/nx/content/01771d2a58ebc001c3a25726d09c04be.html

6. 我们为什么要谈女性主义?|KnowYourself

https://mp.weixin.qq.com/s/-u3sukfVNtVHNxA5pDg8Aw

7. 容貌焦虑,这届年轻人的病?|时趣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6275466.html

8.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实际体验》,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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