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千字干货长文｜创伤知情的历史、定义和十大原则
Editor's Note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TING说心理 Author Tingting Wei
在金匠攻读硕士课程期间，专门有一个模块是创伤知情理念（trauma-informed）和具体实践，我的论文写的是创伤知情在家暴和性暴力下的应用。此前已经听过“创伤知情”这个概念，但直到留学期间才通过阅读文献、学校授课真正理解和认识，在心理临咨询中使用和体会出创伤知情视角的智慧与妙处。
这一篇文章系上一篇（详见：也谈丰县：受暴妇女的精神疾病是“虐待的症状”）的续篇，推文整理自课程论文，主题是：创伤知情理念/照护的历史、定义和十大原则。 如果还有余力，会整理第三部分：如何具体在心理咨询机构中实践女性视角下的创伤知情理念。敬请期待。
这是#创伤知情 系列的第三篇，字数约4000字，阅读时间约10分钟。
一， 创伤知情（trauma-informed）的历史和三大驱力
知名创伤专家朱迪斯 赫尔曼(Herman）将心理创伤的研究历史称为一段“奇怪”的历史：“其中一种是偶发性健忘症、积极调查的时期与遗忘时期交替出现”（Herman，2015 ）。她指出，每次对创伤的调查都与社会变革、social movement有很强的联系。根据赫尔曼的说法，上一次心理创伤出现在公众意识中的时刻是性暴力和家庭暴力，在战争崇拜瓦解和反战运动兴起之后。
创伤知情护理和理念源于20世纪50年代越南退伍军人的经历，他们在从战争归来后出现了强烈的创伤反应。之后，通过研究虐待儿童、妇女在家庭暴力和其他暴力中的创伤经历， 创伤知情护理日益成为一种越来越受到世界关注的方法。与心理创伤的研究和理解类似，创伤知情理念的发展也主要来源于三个重要的驱动力。
首先是对妇女、儿童创伤的研究，许多关于童年创伤的研究越来越多地证明了童年创伤对成年、经济和社会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在战争年代儿童创伤经历的研究，极大提到了研究者对创伤的兴趣并且意识到创伤可以对儿童产生重要深远的影响。同样的，非常多女性咨询师在心理健康领域倡导关注妇女经历的性别暴力给人带来的影响，也提高了人们对妇女创伤的认识。
第二个驱动力可能是对建立在精神病学基础上的医源性危害的认识。越来越多的服务机构，心理学家意识到，精神病学系统和服务是建立在强制和控制的基础上的（Elliott 等，2005 ），而对权力的控制和失控感往往是创伤经历的核心感受，这意味着精神病学实践有可能反复与创伤机制的产生共谋。同时这也印证了女性主义疗法理念中，去权和失权是人们心理疾病症状的核心源头，所以大家可以看到非常多女性主义疗法的治疗师也同时是创伤知情理念的拥护者。
第三个关键驱动力是创伤幸存者来到了一个TA们的经历被承认、承认和肯定的阶段。当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讲述自己的故事和经历时，人们会对创伤和不良做法造成的伤害有更多的理解和反思。所有这些因素都让我们反思可能伤害服务使用者的“权力控制”关系和服务，所以精神科服务需要走向与之相反的方向：趋向创伤知情的方法，从恐惧到安全，从控制到赋权 ，从获得权力到问责制和透明度（Elliott 等，2005）。基于这一认识，经过 30 年的发展，以及许多社会运动和不同部门的合作，创伤知情方法现已在不同环境中得到广泛应用（Curi，2018）。
二，什么是创伤知情，如何理解？
以下是Hopper对创伤知情的定义，这个定义被广泛接受和使用：
Trauma-informed approaches are seen as an organizational change process that can be described as: a strengths-based framework that is grounded in an understanding of, and responsiveness to, the impact of trauma, that emphasises physical, psycho- logical and emotional safety for both providers and survivors, and that creates opportunities for survivors to rebuild a sense of control and empowerment. (Hopper et al., 2010, cited from Sweeney et al., 2018)
我们如何理解呢？从定义可以看到它内部有多个层次，因为这一视角与女性主义疗法实在太契合了，我会结合女性主义的视角为大家论述创伤知情的定义和原则。
首先，创伤知情方法不仅是一种理念和视角，同时也被视为一种组织变革过程。它是基于力量取向的框架，建立在对创伤影响深入的理解和积极响应。
其次，创伤知情是一个高度有力地赋予幸存者权力而不是控制幸存者的框架。不同于医学模式，它认可幸存者的力量和力量。在性别背景下主要是女性或性别边缘群体如跨性别，这与女性主义疗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女性主义疗法也是一个基于优势和力量视角的疗法，更强调来访/幸存者应对创伤的能力和韧性。
第三，常规而言，我们作为助人者一般会非常关注来访的创伤和安全，而在这个定义中，创伤知情视角关注服务提供者（如咨询师）和幸存者的身体、心理和情感安全，并为此提供重建控制和赋权的机会与空间。
第四，创伤知情视角非常讲究文化和环境（context），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性暴力和家庭暴力幸存者的创伤，创伤之情会将这一类的创伤视为性别暴力文化/父权文化的产物，去探索如何在父权文化背景下理解创伤。再回到前文说的医学/精神病学模型，这就意味着这样的模式需要转变：从医学镜头转向创伤镜头，将创伤和有问题的行为视为一种反应或应对机制，而不是问题或症状。
更为深刻的是，创伤知情被视为一种范式的转变，是从专家控制权力的范式转变为相信幸存者的力量和力量的范式，将她们的症状视为这种战斗的韧性（Herman，2015），这是一种转变从父权制范式到更女性主义、解放性的范式和意识形态。
总而言之，创伤知情是一项系统性、整体性的工作，是组织变革和灵活动态的过程。在这一部分，我认为它与我们如何理解创伤高度相关。当我们采取整体观点时，这一整体观点我觉得也可以结合“辩证统一”观点去看，在整体观念视角下，不仅是幸存者和服务提供者，而且整个服务机构及其组织过程都需要关注建立一个安全和创伤知情的环境（Slattery，2009）。
三、创伤知情服务的十大原则（性别视角）
基于幸存者、基层机构的贡献，以及各种实践和理论，不同的机构和研究者提出了创伤知情的原则和实践指南。因为文献实在不少，也涉及各类领域，我基于Elliott等人提出的女性创伤知情服务的十大原则，将这十个原则拆分为三个面相，从家暴和性暴力视角为大家呈现创伤知情如何运用在性别暴力议题中。
1，基于安全的面相（3个原则）
原则一，将康复确定为主要目标。即创伤知情的主要目标在于帮助幸存者从创伤中恢复和疗愈，而不是处理其他议题。我举个例子，一个产后抑郁的母亲前来就诊，虽然她的孩子也因母亲的抑郁而深受困扰，母亲也因此非常自责，那咨询师的主要工作是帮助母亲从抑郁创伤中恢复，而不是关注母亲应该如何更好照料刚出生的孩子。
原则二，营造尊重女性的氛围。如果一个机构或咨询师个人本身存在性别偏见，例如厌女情绪和思想，就很难在咨询和服务过程中做到真正尊重女性，所以如何在机构营造尊重氛围，如何布置咨询室、如何避免陷入性别暴力的迷思等等，都是咨询师和机构的功课。在这里推荐之前的推文：性暴力， 可以帮助读者了解破除性暴力迷思。
原则三：尽量减少再次创伤的可能性。这体现在咨询师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创伤知情视角，避免咨询过程中产生二度创伤，例如上面提到的性别偏见、过度讲述创伤而带来的扰动与创伤再次激发等。讲到这里，提一个相关经验，在我接触的许多性暴力幸存者中，她们都会提到不愿意去报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报警的过程本身就是二次创伤乃至多次创伤的过程。
上述三个原则在我看来，都体现了创伤知情重中之重的关键词：安全。当咨询师为来访服务时，首要考虑的也是安全议题。这一关键词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却又有非常多的门道。例如，如何提问来确认来访的安全感，如何交流来避免二次创伤。如果一个机构或环境没有一个尊重女性的氛围，女性也很难获得安全感，同理可以推及性少数和残障等边缘群体。所以安全的感觉和环境非常重要，这也是康复的必要条件。回到心理咨询的场域中，这一原则也可以转换为咨询师如何为来访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且是以来访为中心的安全环境和关系。
2，赋权和力量的面相（5个原则）
原则四，最大限度地增加妇女的选择和控制权。这一条让我想起香港性暴力幸存者支持机构“风雨兰”的一个核心工作原则就是：绝不为任何幸存者做决定。几年前我去拜访她们的时候，她们与我分享这一工作原则，即无论她们的观点和看法与幸存者相同与否，她们都绝不会为幸存者做任何决定，而是将现状、可提供的服务等情况分析给当事人，陪伴当事人做许多维权工作，甚至有时候以极大的耐心和共情等待当事人作出符合她们心意的选择。这一点看似简单，常常不经意间会在助人过程中被打破。
原则五，采取赋权策略。我在咨询过程中经常会询问来访，她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进行自我赋权，有没有任何一些小事情（不是大事）是她们可以让自己感觉到有力的。同时，在服务过程中，创伤知情的视角也鼓励助人者去探索不同受助者多元的赋权策略和方式。
原则六，强调女性的优势。在这个原则中，咨询师需要避免将来访固化在被动、柔弱和无助的“受害者”，尝试去看到来访本身具有的优势和资源，去探索那些应对创伤的能力和方法。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询问来访的创伤时，可以去探索她经历创伤后如何应对，如何度过创伤的艰难期，这样视角就从“创伤下的受害者”转移到了“应对创伤的人”。
原则七，强调对症状和病理的适应力和韧性。与原则六相似，这一原则也强调看到来访的力量和能力。与女性主义疗法的“症状即抵抗”理念一致，创伤知情视角倾向于将来访看作是有主体和能力的个人，会将症状视为她对疾病痛苦的适应，而不是个人出了什么问题。
原则八，在设计和评估中征求女性/受助者/消费者的意见。这体现了之前讲的组织化和社会变革的视角。我引用残障领域公益常提及的slogan：“没有我们的参与，不要做关于我们的决定。” 这鼓励在项目或活动设计过程中，征求受助者和消费者的想法与意见，让助人的行为更具有性别友好视角或特色。
3，多元的面相（2个原则）
原则九，认识到暴力对应对策略的影响。举个例子，如果咨询师接待一个具有性别暴力创伤的来访，应该从创伤的视角考虑到来访的个人应对策略会受到暴力的影响，例如因为家暴带来内在世界经常地动荡，她可能会非常警觉和不安，甚至通过一些方法来试探咨询师。如果我们能意识到这些是性别暴力对应对方式的影响，则不会简单地将行为看作是来访的防御或对咨询师的抵抗。
原则十 具备文化胜任力，了解每个女性的生活和文化背景。这一原则与心理咨询中的多元文化胜任力相似，即要将女性的经验放置在她的生活和文化背景中去理解，例如不同宗教背景女性的生活和理念；少数民族女性的生活与文化，性少数的生活与文化等等。（推个软广：这一主题的督导小组最后一个名额：最后3个名额｜多元文化督导小组招募）
以上，就是创伤知情的十大原则，你有没有思考哪些原则能用到你自己的助人工作和咨询实践中吗？欢迎大家一起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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