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
1932年,23岁的张中行在北大念书时,与杨沫相识、相爱,后来同居,再后来分手。再后来,杨沫成了作家,写了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并拍成电影,搬上银幕后影响极广。杨沫也因此官运亨通,担任过北京市文联主席、中国作协理事、全国人大常委。
杨沫在踌躇满志时,追述往事,撰文叙及当年分手,曾指责张中行负心、落后、可憎。张中行则始终保持沉默,对此不置一词。数年后遭逢文革,杨沫所在单位北京市文联来北大外调,请张中行证明杨沫是“三反分子”。为达此目的,造反派对张中行进行威吓、辱骂,要求他按照他们的话说。但张中行却在所写的材料中,说杨沫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她是真的坚信自己的信仰,愿意为之奋斗,比那些口头主义者好了很多……杨沫后来落实政策,了解到这个情况,非常感激,给张中行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想不到你还能为我说好话,对你的宽容公道表示感谢。”1995年,杨沫去世。吴祖光打电话给张中行,问他是否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张中行答复不参加。仪式后,张中行接到女儿来信,主旨是说:生时的恩恩怨怨,随着人已故去,就都谅解了吧。张中行复信说:人在时,我沉默;人已去,我更不会说什么。他一生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情趣高雅,著述甚丰。季羡林先生称赞他是“高人、逸人、至人、超人”。他辞世时,享年97岁。2
星云大师母亲
台湾的星云大师七八岁时,家中遭遇一桩飞来横祸。那时,他们家住在乡下,每到夏天农忙的日子,家家都要担水浇地。有个姓解的邻居,在他家门口的水沟里不小心跌了一跤,摔死了。这户人家因为贫困,无钱办理后事。大师母亲出于好心,愿意代买一副棺木,并立即搭船前往城里操办。谁知就在回程的船上,才听说解家的儿子解仁保,竟然找人把尸体抬到了大师家里,诬称是被他家打死的。当时正是盛夏季节,家家户户农田缺水,经常发生抢水事件,本来被水桶绳绊倒摔死的人,却说成是因为抢水发生争斗致死。一时间人多嘴杂,议论纷纷,许多人不明就里,也居然相信了误传,扬州警署也派人下来验尸。
大师母亲没想到做好事居然还遭人诬告,立即将棺木、寿衣退回。有人劝双方息事宁人,不要打官司,赔两个钱就行了。但大师母亲坚决不答应。后来案子移送苏州高等法院审理,原告解仁保怕输官司,不敢到庭,法院只能缺席审判。在法庭上,大师母亲神态自若,对案件原委叙述得明明白白,有根有据。法院据此判定原告证据不足,当庭宣判被告无罪。数年后,星云大师在镇江焦山佛学院就读,有天里接到母亲来信,说解家家境窘迫,无法为生,要儿子为解仁保找一份工作。星云的恩师志开上人听说这件事后,有感于弟子母亲博大的胸怀,就在寺庙里给解仁保安排了一份打杂的工作。星云大师的母亲叫刘玉英,江苏江都人氏。老太太心胸宽厚,仁者高寿,活了96岁。3
巴金
1955年,举国上下掀起批判胡风的高潮。受当时浪潮的席卷,与胡风有着20多年交往的巴金,在上海作协多次主持批胡大会,写下了一篇又一篇声讨檄文。30年后,巴金在《随想录》中,以极其沉痛的心情回顾往事,当他重读自己当年批判胡风的文章时,不禁羞愧难当,“我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印在白纸上的黑字是永远抹不掉的。子孙后代是我们真正的审判官,……他们不会原谅我们。五十年代我常说做一个中国作家是我的骄傲,可是想到那些‘斗争’,那些‘运动’,我对自己的表演(即使是不得已而为文吧),也感到恶心,感到羞耻。今天翻看30年前写的那些话,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要求后人原谅我。”
当年,像巴金一样在批判胡风的大会上慷慨激昂的作家、艺术家大有人在,可以排成一份长长的名单,许多人表现得格外积极,更加主动。但能像巴金一样真诚反思、深感忏悔的,却不多见。甚至一些制造冤案的组织者和参与者,非但不能正视自己的错误,还多方遮掩,寻找种种借口为自己辩解。这些组织者和参与者的人品,在当年便已沉沦,几十年后非但没有完成自我救赎,仍还心安理得,不知忏悔。4
贾植芳、任敏夫妇
李大钊遇难后,胡适为之修坟,周作人收养了他的后代。李大钊的大女儿李星华后来嫁给了贾芝,贾芝去了延安后,给弟弟贾植芳写了封信,要弟弟帮忙把嫂子和侄儿从北京秘密送往延安。
当时有两个问题非常麻烦,一是钱,二是找关系。没有可靠的人相帮,安全就难以保证。但两件事贾植芳都给办妥了。他找人找了车,临走,还把自己所有的150块大洋全都给了嫂子。15年后,贾芝和妻子李星华以胜利者的姿态,住进了北京城。弟弟贾植芳在上海复旦大学教书。1955年,胡风案被定性为反革命集团,上海高教局找到贾植芳,要他交代与胡风的关系。贾植芳坚持彼此只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不存在任何反动活动,并为胡风辩护,随即遭到拘捕审查。两天后,妻子任敏也遭逮捕,被关押在上海南市监狱。1959年,任敏获释,下放青海化隆回族自治县当了山村教师。不久又再度入狱。关押期间,正是青海因饥荒而大批死人的时候,任敏被告知可以出狱“自谋出路”,但规定做到两条:一,随叫随到;二,不准回上海。走出监狱的任敏,茫然四顾,不知该前往何处。丈夫下落不明,生死不明,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投奔在京城做干部的哥哥和嫂子。但任敏做梦也没想到,当她千里跋涉找上门时,人还没坐下,就遭到彻底革命化的嫂子一顿训斥:“你们反对主席,是反革命,还有脸来这里。”嫂子李星华完全不记感情,态度坚决,拒绝收留。贾芝好歹还算有点良知,答应先安顿下来再说。任敏这才有了安身之地,但待遇却如同贾府的佣人一般,每天里负责打扫卫生,洗衣拖地。嫂子李星华还特别摆出一副女主人架势,规定任敏不能接近贾家的孩子,以免产生坏的影响。这件事被一位叫李丰年的“麻袋铺老板”得知后,立马冲进贾府,一把抓住任敏的手就往外走,大声说:让你受这个罪,凭什么?贾植芳平反后,每次闲聊中提到这个名字,总是充满了尊敬和感激。李丰年和贾植芳是同村人,贾植芳叫他“伯伯”。1930年代贾植芳在北平读书,参加一二九运动被捕,是李老板出钱通关系把他救出来的。将近三十年后,又是这个李老板,把他的妻子任敏送到山西襄汾老家,在那儿种地养羊织布,度过了漫长的十八年,直到贾植芳平反出狱,夫妻团聚。1980年代,贾芝在京城一家著名酒店宴请弟弟弟媳,任敏坚决不去。贾植芳好说歹说任敏才勉强同意。见面后,任敏始终端坐着,不说一句话,不动一下筷子。她忘不了哥哥、嫂子的没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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