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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妇男们度过了一个繁忙的春节

罗方丹 真实故事计划Pro 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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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家庭中,往往由女性承担大部分家务。热衷做家务的男性,则会在日常生活中被戏称为“家庭妇男”。

“妇”字作为“男”的前缀,暗含女性才能和家庭绑定的偏见。这个春节,一群男性决心打破传统性别角色的框架,成为家中家务的主要承担者。他们承认不同性别在社会上处境和待遇的不同,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尝试站在女性所处位置,承担往常被固定为她们的家庭分工。

这些想要改变自身的男性,以家务作为最小单位的性别平等实践,要求自己不再回避劳作。他们站在传统男性气质的对立面,试图超越性别经验的局限,用行动消弭隔阂,建立共情。

不回避家务,男人的第一个繁忙春节

用一把剪刀将泡发的海参从腹部剪开,到距离顶部0.5cm处停下,再用手指掏出沙嘴处的污泥,注意尽量去掉里面的石灰味。正在读土木工程研究生的吴骏泓,依照网上的指示图,在厨房细致处理每一颗海参。这一步骤需要非常小心,如果沙嘴被不慎弄破,泥沙就会溢出,使整个海参变得牙碜,毁了这道团年饭上的主角。

大年初二,吴骏泓耗费了两天心力,终于把海参煲端上餐桌,却觉得满心懊恼。前一天晚上睡前,他和父母说好今天的饭菜仍由他主导。上午收拾完房间后,他本打算睡个午觉,下午四点前起床将海参煮好没成想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六点。当他惺忪走向厨房,爸妈已经开始清洗蔬菜,原本该他处理的萝卜糕也已摆盘切好前来聚餐的外公外婆早已在客厅等候。

往年春节家庭聚餐,如果不外出吃年夜饭,都由吴骏泓的母亲主厨,吴骏泓只是和父亲一起打打下手。这个春节来临前,他决心改变这种境地。先从要求自己开始:要主动参与家务,还得是家中家务的主要承担者。他要求自己,如果要做饭,就不能只做饭,还要承担饭后所有的洗碗、清洁厨房和餐桌的工作。

挫败感在心中蔓生开来第一个由吴骏泓主理家务的春节,最终还是由母亲和父亲在他午睡时包揽了部分工作。

醒来时,吴骏泓意识到,已经赶不上往常的饭点了。急忙将提前泡发的海参、鱿鱼、瑶柱放进砂锅,之后按计划用大火煮十五分钟,而后转小火焖一个多小时……六个菜做好,海鲜、鸡肉、羊肚菌混合的香气飘溢满屋时,已是晚上八点半,比前几天晚了两个半小时才开餐。这都是因为自己足足睡过了两个小时——想到这,吴骏泓心中的挫败发展为对自己的恼怒。

图 | 大年初二,吴骏泓做的晚餐

下午,父母没有坚持叫醒熟睡的吴骏泓。他们把前两天吴骏泓的辛苦看在眼里。年三十,他包揽了团圆饭,在餐桌上端来佛跳墙和豉油鸡等丰盛菜品。第二天大年初一,亲戚们从外地来广州拜年,吴骏泓又做了八个人的晚餐,负责餐后洗碗和清洁的工作

吴骏泓算过,这几天每顿中晚餐,他都要花费至少3小时做饭和饭后清洁各需花费一个半小时遇上复杂的菜肴则耗时更长。一份从制作红糖水和处理籼米开始制作的年糕,就要将和好的面团熬煮3小时,待流体凝成固体,大半天就过去了。

“你会当家了。”春节的餐桌上,听到外公外婆的夸奖,吴骏泓却没有十分欣喜。他感觉自己只是从一个“不及格”的男人成长为“及格”,“从四五十分到六七十分”而已。过往春节,他的父母——主要是母亲——经年累月地操作着这套流程,却基本不会得到赞赏。

真正照着网络上的菜谱学习做饭后,吴骏泓发现做饭没有自己曾想象的那么困难,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早就参与并熟悉这项家务,而不是“现在才来补课”。

从小学开始,作为男孩的吴骏泓就承担着家人的清晰预期:安心读书,其它事都不用管。春节时他就曾注意到,吃完饭后最松弛的时段,自己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则会被姥姥和姥爷叫去洗碗。

后来读中学,他有次想要尝试洗碗,被姥姥拦下劝阻他:“你不用洗,反正洗也洗不干净。”好像男孩做家务是不被鼓励的事。少时的吴骏泓在朦胧中有了这样的想法,也怀疑自己真的做也做不好他也就渐渐不做了。

作为双职工家庭中的孩子,吴骏泓从小就发现父母工作繁忙,家中家务最开始由外公外婆包办,后来则大部分转移给雇工。

20世纪下半叶以来,美国经济结构转型,经济萧条及国际竞争加剧。美国政府削减了一系列福利,阶级差距扩大,中产阶级停滞,社会下层持续坠落。曾经在家的女性大量外出工作,且男女双方的工作时间都越来越长,最终,社会变迁下的家庭内部出现“照料危机”。

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肖索未在《职场妈妈不下班》的译后记中写道:在今日之中国,我们经历着类似的照料危机。市场改革以来,公共服务缩减,家庭被期待担起重任,但在现实中不堪重负;工作时间越来越长,留给家人的时间越来越短。

家务,是私人家庭生活与宏观社会变迁之间理解的桥梁。参与家务,是大多数男性触手可及的性别平等实践的第一步。在今日社会,想要改变自己的男人们在这个春节聚集一起,试图从最具体的实践中进行推动性别平等的努力,与传统男性气质相搏击,在自己身上克服自己。

这个春节吴骏泓一样决心改变的男性还有很多

图 | 付檐军在买菜

32岁的付檐军蓄着长发,年初也让自己度过了一个繁忙春节。有返乡的他,在出租屋作为家务主理者招待同事。同事说想吃啤酒鸭。付檐军在除夕上午跑到周边菜市场、超市,发现鸭子全部售罄,又骑单车跑了几个地方,才在离家超市买到一只鸭子。抱着蔬菜、家禽和饮料回家时,他感受到采购对体力的要求。也是那个上午,他突然意识到:抱孩子等许多家务,实际上都是重体力活。

这引发了他更加深刻的思索:“很多职业,男性都以体力为由排斥女性,但很多重体力家务我们视而不见。就很矛盾。体力什么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重点是以体能为由排斥女性的职业能让我们得到好处,而重体力家务我们却推给女性,因为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付檐军将这段感悟发在了群聊“男性现代化”一位男性成员立即附和:“ 男性不能做家务、做家务太娘,就是对男性的规训,导致妻子家务劳动不堪重负。

这个名为“男性现代化”的群聊建立半年聚集66名成员,几乎都是男性他们在社交平台上也开了账号,介绍自己为“一个男性学习性别平等知识、反思自身性别红利的社群”。

付檐军是群主,也是社群创始人。除夕前两天,他发起了一个活动,邀请群员们在春节进行“家务打卡”,每日在群中更新家务笔记,同时共读书籍《职场妈妈不下班》。这是美国社会学家霍克希尔德关于职场父母婚姻中家务分配的著作,作者以故事的方式,分享了几对夫妇因家务分配而产生的冲突与改变。

付檐军在一场读书会上接触到这本书,了解到“第二轮班(The Second Shift)”的概念。“上班的时候你在干活儿,当你回到家,还是干活儿,然后你再去上班,继续干活儿”,这个概念由书中一位受访的女性首次提出。她发现,“家庭生活”这个本应和工作区隔开的生命经验,在现实中却化约成了另一种“上班”。家务就是职场女性下班后的“第二轮班”。

这个春节,付檐军决定以实践加共读的方式,让更多男性了解到家务中的性别现实,推动改变。

日常生活中,热衷做家务的男性,被人们戏称为“家庭妇男”。付檐军认为,这个称呼本身就是对女性的冒犯,“它强化了家务劳动和女性的绑定。我想要鼓励男性打破传统的男子气概,超脱传统男权对我们的绑架,建立一种更加多元的男性气质表达。为什么做家务就是男子气概受损?为什么家务是独属于女人?”付檐军想把这样一群男性,称为“现代化男性”,这也是他群名的来源。

倡议发布后,他没想到,向来响应者了了的社群活动竟迅速引来多人报名。

进入以往女性的角色后,读人文专业的大四学生饶青逸真正意识到:“家庭里的男性和女性,过的不是一种家庭生活。”对于男人们而言的休假,就是女人们的“第二轮班”。

他也度过了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春节。往年除了洗碗不做家务,感觉每天的时间“几乎是完整一体的”。在这个阖家团聚的假期,他可以一直做自己的事,读书、上网、休息,只是中间穿插着吃个饭。开始主导做饭、清洁等家务后,他发现自己的时间被切成几近于无的碎片——这正是以往母亲每个春节的日常

不想成为的男性

把厨余垃圾袋抽出垃圾桶的时候,付檐军发现垃圾袋破了一个洞。脏臭的液体从袋里漏出,又从密封不严的垃圾桶里外渗。

要给破损的垃圾袋外套一个新的袋子,否则就会在楼道上漏出一路脏水。还要把满是厨余渗液的垃圾桶清洗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知道,但付檐军还是感到自己“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家务中意外出现的肮脏,有时会让他抓狂。 

小时候,付檐军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作为留守儿童的他早早开始承担家务劳动。为了读书,他后来陆续在三个亲戚家寄养,看见日常的家务活,包括脏活累活,都通常主要由姑姑等女性成员承担。

“如果之前没有怎么参与刷马桶、打扫洗手间卫生间的伙伴,建议春节一定打扫一次。家务中也是分等级的。价值评价高的、娱乐性的、非日常的通常是参与家务男性乐意选择的,陪孩子娱乐、锻炼,做饭。而肮脏的、琐碎的、日常重复的,如刷马桶、换尿布、洗衣服等家务,通常男性更不愿意承担,甚至觉得有损男子气概。”受到自身经历启发,付檐军又在群里发了一条公告,邀请成员们承担更加肮脏、琐碎、日常、重复的家务,过了几分钟,他又补充道,“多刷几次马桶,我们就会怀疑站着尿尿的合理性。”

饶青逸的除夕,就在打扫中度过。进入父亲独自居住的房子时,他再次被肮脏震惊。茶几上堆满杂物,窗台、地板上,全是灰尘。饶青逸打算开工时,又发现“啥都没有”。拖布、簸箕、洗瓷砖的清洁剂,他都得临时一一购买。 

这个景象他不陌生。饶青逸还记得三年前大一寒假时,回父亲家看见的场景:白色的马桶内壁已经变得很黄,不知多少年没有刷过。卫生间的地砖上,重叠着厚厚的黑渍,是父亲从外面回家穿着鞋子直接走进去,经年累月留下的脚印。当时他也临时购买了拖把和消毒水,不知为何如今又遍寻不见。 

冬天,父亲会在卧室里放一盆水缓解室内空气干燥。只是这盆水只要放进去,就再也不动了——直到第二年冬天。去年的水已经干掉,父亲也不挪走不清洗,又重拿一个盆,再接了水放在那里。如此下来,房间里的盆越堆越多。

自从自己二年级父母离婚,母亲搬出家后,父亲就一直一个人居住。前几年母亲还去做做卫生,饶青逸初中后,他的母亲基本就再也没去过。父亲好像从不打扫,“地不扫也不拖,洗手池马桶都不清理。”饶青逸说,他的父亲从事文博相关工作,算“半个学者”,是典型的工作狂形象,大部分时间精力集中花费在工作上。

家里到处都是书。客厅的沙发、茶几早被撤掉,放上父亲的书桌,桌上堆满书。沿着四面墙壁,立起6个双开门的书柜。连一个二十年前坏掉的冰箱,也被父亲用一个黄色杯子卡住门,在里面放上两摞泛黄的书。

图 | 饶青逸在冰箱里看见父亲的书

在看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时,饶青逸看了十几分钟,就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里面那个生活简朴、离婚、不合群、偏执的学者形象,实在太像自己的父亲了。而生活在这样的人周围,“不是什么好体验”。

看见屋里厚厚的灰尘后,饶青逸跟父亲说句“我去买个拖把”,就出了门。他留意到父亲仿佛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再会直接提起父亲对家务的疏忽,因为他理解,“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买来清洁用具后,饶青逸用消毒水把卫生间地板的瓷砖一点点擦洗干净,又把早已发黄的马桶刷白。面对肮脏,他不像付檐军一样感到抗拒。他确实没有觉得恶心的反应,也认为如果自己在做此类家务时有不好的情绪反应,就属于仍未克服自己身上“有毒的男性气质”。他不希望成为一个不愿做家务的男性。

他也早已暗自决定,自己不要成为父亲这样的男性。

吴骏泓也不觉得做家务会有损“男子气概”,反倒是如果没有做好,就会对自己非常恼怒。他总觉得自己改变得太晚,“我的一些同龄人,小学初中就已经熟悉的东西,我现在其实才在补课。”

2022年,在一段恋情的契机下,吴骏泓接触到女性主义相关思想,又接连受到徐州等性别暴力新闻的冲击。在疫情期间的失业潮下,吴骏泓也发现自己身边那些失去生活费的同学,不得不外出打工养家。他逐渐觉察到性别与社会的不平等,开始为自己感到惭愧,“我除了读书啥也不会……高中只用想高考,大学只用想绩点、科研、文献,这个生活太狭隘了。”

在土木工程专业的学习外,吴骏泓开始自发学习社会学与女性主义相关理论。关注到工厂女工、农村女性等广袤的社会现实后,他越发为自己“中产阶级做题家”与“男性”的身份感到愧疚,感觉自己“确实活得太好了”。在对话中,他反复提及一种心态:“生而为男,我很抱歉。”

在一段时间的自我否定后,吴骏泓决定进行自我革新。他想要付出行动,去推进不平等的消除,推动社会进步,以缓解内心的愧疚与道德焦虑。他去社会组织做志愿者,去餐馆后厨洗碗。在自我改造初步完成后,他开始想要影响身边的人。他将革新的过程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被冒犯;第二阶段是承认问题,对原罪感到愧疚;第三阶段是改造自己;第四阶段是影响他人。

涉过愧疚的海,吴骏泓远离了那个自己不想成为的男性。

在主导了一段时间家务后,22岁的刘宇飞也感受到自己巨大的变化。大年初三,看到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摘菜时,他主动提出“我们一起吧”。放在以前,看到这个场景,他一定会继续无动于衷地看电视。菜快摘完的时候,妈妈又像往常一样劝阻他说“你去玩吧”。刘宇飞没有迟疑,又坚持强调了一次,“我要先把它弄完。”妈妈露出惊讶的神色,夸他,“你越来越懂事了。”

刘宇飞腿部有些残疾,有一些运动受限,父母也在他儿时离异。上大学时,母亲曾说,希望训练刘宇飞成为她的“战友”,但刘宇飞感觉自己幼稚懦弱,只会逃避,只能被动接收母亲的指令。这一刻,他终于感到,自己确实成为了母亲的“战友”:从家庭事务的旁观者、协助者,变成真正主动的参与者。他感到性别平等实践原来没有那么困难、宏大,“不一定非要改变整个社会的偏见,而是可以从最亲近、最轻松,甚至我们原本职责之所在的那些地方开始。”

这种实践还让刘宇飞看见一个最触手可及的意义:用自己的情感与力量支撑身边最近的那个女性,消除一个具体女性身上的部分压迫。真正的平等不在远方,在最亲近之处,“家务就是最小单位的性别平等实践。”

真正的平等

在和女友共同居住的7年里,金融行业从业者姜蛛枕一直做着更多的家务。女友刚来上海求职时,姜蛛枕目睹她遭遇了3次性别歧视,“这是她现在事业远不如我顺利的很大原因。”而与之相反的是,因为自己在职场上人际关系较好,一些因为生育而中断事业的女性前辈,将她们的经验传授给了姜蛛枕。最终结果是姜蛛枕连续几年晋升顺利。

姜蛛枕开始思考何为真正的“平等”。结果上,双方的家务工作量相同,就是平等吗?我们经常能看到女性即使在事业上遭受挫败或者天花板,回到家后还要面对一堆家务,这样她们的情绪只会受到双重打击。”因此,姜蛛枕认为,事业发展更好的那方应该多做家务,这样事业较差的一方才有更多时间用来充电和修整,两个人相处时的情绪才能基本同步。而他自己作为男性获得了更多性别红利,就需要“主动用我的时间换她的时间,做主要部分的家务”。

不同步的情绪,会带来关系的磨损,“我因为爱她,所以想主动跟她继续同步”,这是姜蛛枕所践行的平等。

由于下班比女友更早,到家后,姜蛛枕会根据需求先买菜、做好切配,再由女友回来掌勺。公共区域,由女友进行吸尘,自己进行拖地和擦洗。卫生纸等消耗品维持和监督,也由姜蛛枕负责。

姜蛛枕拟了一个文档,做出表格,定期提醒自己留意是否需要采买。刷马桶等脏污清洁,都归他。垃圾桶也是他倒得多,因为出门时女友提包,他不提,倒起来更方便。

图 | 姜蛛枕的家务管理文档目录

在付檐军组织的群聊中,姜蛛枕时常分享自己学习性别议题的笔记及各类相关学术概念。什么是“男性说教”?为何男性期待女性去对他们进行性别议题教育,是一种“认知剥削”?什么是“隐形家务”?他的笔记中都有记录。男人们时常在群中一起学习与讨论。

这个春节,在洗碗时,吴骏泓总想起初中时,曾经被姥姥姥爷说“你洗也洗不干净”的那个自己。不知道有多少男性,在这种暗示下早早退出家务的领域,并把它视为理所当然?“反正你是男生,你也弄不好,就别弄了。

吴骏泓想,不平等的社会分工,大概就是在这样的规训下不断加固的。

如果回到过去,吴骏泓希望那个被劝阻的自己能坚持做下去。如果今天的自己遇到一个小男孩,他也会鼓励他去做家务,并给予正向反馈。他还要在合适的时候告知他,消除结构性的性别不平等,也需要男性的努力。

在母亲家做家务时,饶青逸看见母亲与她的新任丈夫间,仍维持着和曾经的父亲间相似的分工。收拾茶几、扫地、拖地,仍然完全是母亲的工作,没有男人的参与。传统的性别分工在新的关系中依旧被不可撼动地复刻。

但饶青逸心中已有了更大的底气。在看了《厌女》等书籍,有了女性主义相关理念后,他成了男同学间“完全的少数”。听到同学发表性别歧视的言论,他会开玩笑式地说上一句,“你再继续说的话,小心我要打拳了。”结构难以撼动,至少可以从自己开始改变。

付檐军已经两年没回家了。辞去做了五年的高薪程序员工作,投身于低薪的性教育行业中后,父母开始贬低他的工作,要求他剪掉长发,说他“不男不女”。观念的分裂让他抗拒回乡。这次春节,付檐军没和父母通话,只发了一条拜年信息。

大年初四,付檐军要离开南京去成都旅行。出门前,他起来洗了个澡,将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晾好,又在出门前检查了好几遍房间,确认是否带齐了东西,公共区域的垃圾尤其是厨余垃圾,是否都收好带走。

他想起在家过年时,每次出门走亲戚时家里的男人们总是早早先出了门,在门口等待他的母亲。

母亲好像永远也忙不完。“你还在干嘛?”“出门能不能利索一点?”“快点呀!”男性家人们站在门口催了又催。

付檐军才反应过来,作为家庭内务的主理人,母亲并不是拖拉的那个,而是总需要在最后对家里的每一处细节负责。她需要检查家里每个房间的灯有没有关,燃气是否关好,是否有东西落下……这些劳动,男人们从来看不见,还责怪她拖延。

曾经,付檐军也是站在门口催促母亲的男人之一。现在他站在门内,四顾着默念细节站在了母亲一直所处的位置。

第一次,他不再以旁观者视角看待女性。做着母亲所做之事的他,进入了母亲的第一视角——总是在劳动,从未被看见,一直被指责。相似的回忆不断涌现,付檐军意识到这个场景已经持续数十年,重复无数遍。他开始觉得很难过。

这个春节,许久未回家的付檐军突然很想念母亲。他为自己做了一道鸡肉猪脚炖笋丝。湖南盛产冬笋,这曾是他家餐桌上过年必备的一道菜,他已经两年没有在家吃过

图 | 付檐军为自己做的炖笋丝

* 文中饶青逸、姜蛛枕、刘宇飞为化名

- END -

撰文|罗方丹‍‍‍‍

编辑|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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