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 扛着长镜头拍雪豹的帅气姐姐
有一天，能与雪豹近在咫尺，只须用上短镜头就能拍出这位雪山之王的姿态。
这是李婷婷的梦想。她多年拍摄野生动物，体会过静待动物出现的漫长与艰难，也得到过很多惊喜的回馈。她喜欢可爱的事物，也着迷于自然界的野性与本能，着迷于在天地间奔跑、进食的沙狐、雪豹、猞猁、金丝猴……所以她来往于世界各地，扛起相机去追逐这些行踪难测的野生动物。
从八十年代起，国内的自然保护区被陆续纳入世界生物圈保护区网，而近二十年来，大众才真正逐步地接受并提倡环保。李婷婷说，真正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一定先是一名环保主义者。在采访中，她多次提到拍摄原则：不影响动物生活。在坚持热爱的同时，她还希望自己的照片能打动更多人，用镜头语言表达出她的所学所见。定格的千姿百态里，有着她对自然的憧憬和对生态和谐的期望。
野生动物摄影师，2020年星球研究所年度摄影作品摄影师，500px签约摄影师。作品曾参与北京摄影周、加拿大国际摄影节、世界摄影和平奖国际摄影大赛等摄影节展。
是什么吸引你走上野生动物拍摄这条路？
李婷婷：我拍照已经很久了，中间尝试过拍很多类型，包括人文。风光我是早就放弃了，因为没什么感觉，别人在拍，我都在睡觉。我还是更中意那些互动性和交流性更强的。虽然没有直接和动物接触，但动物之间是有情感交流的，就像人一样。我常常觉得那是一个小剧场，特别带劲。它也指引着我的镜头去捕捉那些情绪。
《打情骂俏的赤狐》
摄影：李婷婷
拍摄前期是不是需要提前准备很多和动物相关的资料？
李婷婷：一般在拍摄之前，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要拍什么。举个例子，假如我要拍内蒙古的沙狐，那我想拍沙狐的什么？幼崽出来活动，但还不完全活跃，需要依赖妈妈的状态，这是我想拍的。那么我需要先找到关于沙狐易出片的地点，也就是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之后就要联系当地向导，因为他们长期观察当地生态，最了解沙狐出没的习惯，甚至具体到哪一片空旷地带、哪一窝沙狐的幼崽年龄符合我所说的状态。一般来说，小狐狸长到三四个月之后就无法拍摄了，因为它们太活跃，喜欢到处跑，而我受到器材限制，不可能扛着相机去追。
《可可爱爱》
摄影：李婷婷
向导会告诉我们去什么地点，以及能在什么距离进行拍摄，而我就根据这些信息选择变焦、定焦或者增倍镜头，还有根据当地环境选择我的穿着，因为不同的颜色会影响野生动物的行动。在野外绝对不能穿红色，一般是绿、黑、深蓝、迷彩。原则上不能打扰动物。这个过程其实很精细，会有特定的目标和计划，而不是漫无目的的。
野生动物摄影师对于全世界特定动物的分布都会有基本了解，比如在塞伦盖蒂拍狮子，在肯尼亚查沃拍红泥大象，在博兹瓦纳三角洲拍水里的大象，在津巴布韦的皇日国家公园拍非洲野犬，在阿拉斯加和堪察加拍棕熊。
《棕熊的战利品》
摄影：李婷婷
每种动物藏匿地点都不一样，比如花豹是在密林里，找到它们还要判断附近生长的植物。最近在国内大火的雪豹在四川，青海、四川与西藏交界地，还有青藏高原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在青藏高原，雪豹往往待在山脊上岩石裸露的地方。如果要判断此地有没有雪豹，一是看山顶是否裸露，二是看花岗岩是否是分散状，关键是山下有小河，以及山上有零散的岩羊，有了这些，雪豹才会栖居于此。
《高原猎手-猞猁》
摄影：李婷婷
在熟悉这些知识之前，你都有过什么困难？
李婷婷：找动物最困难。其实为了拍雪豹，我曾经跟着吕玲珑老师在青藏高原上守了一年多。第一次是2020年年初去的，一直待到2021年三月，我才头一回看见雪豹。刚上去的时候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我连续十几天在外面瞎逛，早上七点不到出门，晚上九点才回来，漫山遍野找，连雪豹的影子都没看见，相机都没按一下。
但是我运气很好，拍到雪豹的时候，我们只有三十米距离。那时刚好是雪豹交配的季节，而我遇上两只，看着特别吓人。但是我知道只要不干扰，它们就不会伤害我。我趁一只雪豹吃东西之前，躲在一棵树后面的掩体帐篷里。但在掩体帐篷里拍摄有很大限制。我看它已经进食快十分钟，已经放松了警惕，就一个人端着相机从帐篷里走出来，坐到山坡上。它看着我，我看着它，我就这样拍。它也没有什么反应。后来有专业人士根据照片里雪豹的体态、牙齿、毛发，分析出它大概五岁，年龄很小。这只雪豹的照片被收录在2021年的500px BEST10里。
《匍匐前进的雪豹》
摄影：李婷婷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去云南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滇金丝猴一般是旱季更容易见到，我当时没经验，十月份的雨季去了云南芒市的宣港。守了七天，看到了猴子但都没拍好。最恐怖的是蚂蟥。我在雨林里进进出出，每天的衣服上都是蚂蟥，很恶心又不能碰，全靠向导用打火机帮我驱赶。有次蚂蟥都爬到取景框上了，我还在专注地看猴，幸好向导大喊提醒。雨季千万别去热带雨林，但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教训。
《漂亮的滇金丝猴》
摄影：李婷婷
我也拍过捕猎。一次是到坦桑尼亚的赛伦盖蒂和恩戈罗恩生物保护区交界的地方，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跟拍一对猎豹的母子，想等幼仔自己努力，参与捕猎，没想到宝宝是个“啃老族”，它一直不愿意参与捕猎，就等着妈妈。
《猎豹捕猎瞬间》
摄影：李婷婷
我们跟踪了大概三天，妈妈才开始捕猎，但整个过程特别快。猎豹是最快的百米加速的动物，两三秒就能结束猎杀。我们三辆车从三个方向包抄跟踪，它却不怕人，因为它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猎物上。那是一只小瞪羚，它跑进一团雾里，猎豹跟了进去。我们还没来得及靠近看清楚，妈妈就叼着小瞪羚从雾里走出来了，战斗已经结束。
真正第一次看到捕猎，是路上遇到的四只大概四个月大的小狮子。旁边两头成年狮子朝四个宝宝走来，可能是妈妈和姨妈。俩狮子不知怎么突然调转方向，匍匐前进。原来是不远处的两只角马在喝水。它们后来直接把角马杀了。我觉得特别残忍，又激动得掉眼泪，忍着哭声把照片拍了下来。后来我因为这个得了很多奖。
《亲密无间的小狮子》
摄影：李婷婷
亲眼目睹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我感到震撼又纠结。但非洲的狮子只有五千头左右，猎豹和花豹更不用说。它们必须要这么做。
《饮水的狮王兄弟》
摄影：李婷婷
和从前相比，你最大的进步以及变化是什么？
李婷婷：最开始只是想记录，拍着玩，比较随性也不动脑筋。后来我知道了在拍摄前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另一个就是带着目标、问题和感情去拍，当然还有技术的提升。
了解你的拍摄对象非常重要。举个例子，拍沙狐的时候，我会先去现场观察狐狸的表现和状态。根据自身情况，我会预设点位，蹲在或者趴在草原的哪个地方，怎样不会影响它，哪个角度比较好，顺光还是逆光，这是预判。现场拍摄时也需要做判断，因为可能会出意外状况，比如相机问题或者自己的问题。第一天的片子可能惨不忍睹，但是没关系，当天晚上我会根据出片情况进行总结，第二天再带着问题去。就我的经验来说，只要动物的状态稳定，我一定会在第二天拍出自己满意的照片。现在已经算是一个非常成熟的野生摄影师了吧。
《沙狐》
摄影：李婷婷
拍摄这么多年，你对野生动物的认识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李婷婷：没有接触过野生动物的人会有很多误区。狼常常被认为特别凶狠，要吃人。我拍过狼，当时它离我就一米远，在那看着我，给我感觉像一条狗。豹类也没有普遍认为的很强的攻击性。我有次在纳米比亚的野生动物救助站，下车后竟然没注意到金钱豹就在脚边，它匍匐的样子和猫一模一样。我当然被吓坏了，但人只要不去触碰它们的底线，它们都不会攻击人。我还在津巴布韦遛过狮子。
《大兴安岭深处的猞猁》
摄影：李婷婷
这些动物我都能接受，除了熊。很多人可能会觉得熊呆萌又可爱，但是在所有哺乳动物中，熊是最容易攻击人类的，它会主动攻击。我在野外最忌惮的动物其实是熊。
2019年八月，我去堪察加拍棕熊，那时进入湖区森林都由猎人陪同。我还记得有八位摄影师、一名向导、三名猎人和九条狗，猎人都带着拉炮和枪，并且会给摄影师划出直径十米左右的活动圈。拉炮是为了发出警报赶走熊，如果熊不走，猎人就会开枪。晚上住的是铁皮胶囊屋，每间屋子由一只狗看守。你可以想象熊的危险性。所以每次看到有人在路上拍熊，我都觉得很可怕。森林路边看见熊出没一般是夏天，母熊通常带着崽，攻击力至少是平日的三倍。人还是绕道走比较好。
《斑点遛狗和它的食物》
摄影：李婷婷
与野生动物接触，对你的生活、观念有什么影响吗？
李婷婷：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动物，可能只有喜欢它，你才能够用自己的镜头语言去表达它。每个拍野生动物的人一定是热爱大自然的，到最后都会变成环保主义者。真正的野生动物摄影师绝对不会为了完成拍摄，让动物来配合。
《懒猴的眺望》
摄影：李婷婷
举个例子，去年五月我去了青藏高原，本来是打算拍藏狐。第一天去踩点看狐狸的时候，我意外见到了一只兔狲。之前我也特别想拍兔狲，但从来没见到过。这只兔狲的肚子已经快拖到地上，它应该是快生了，正在附近找窝。兔狲最喜欢的地方是乱石堆、采石场。这个时期的它如果被打扰，也许会连夜搬家。
《小兔狲大魅力》
摄影：李婷婷
我就有些担心：要是我的行为影响了它，它可能会叼着幼崽走很远，那牙齿会不会伤到孩子？其实不一定会发生。但向导也说最好不要打扰它，于是我放弃了拍摄，一直到七月，我们才回到那附近。妈妈找到了，但是一直没看到宝宝。我想，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来年再找。还有之前说的雪豹，如果雪豹在进食之前发现附近有人，它是不会吃东西的，宁愿饿肚子，然而一次捕猎消耗很大，它非常需要补充能量。总之，不影响动物生活是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底线。
《耳边细语》
摄影：李婷婷
其实我做梦都希望国内的野生动物不怕人，就像雪豹在我跟前跑，我拿着很短的镜头就能拍。国人的环境保护意识正处在逐步建立的过程中，包括国家提出的生物多样性主题，以及筹建很多国家公园，这些都很好，但还需要时间。不打猎、不吃野生动物的理念在近二十年前才开始践行，而动物血液基因里对我们的恐惧可能已经根深蒂固了，它们会经历转变的过程，短则五十年长则一百年，才有可能像国外野生保护区里的动物那样，根本“不把人当回事”。
《快乐的水牛》
摄影：李婷婷
这个问题让人挺难过的，但我在藏区已经看见了改变。在同一座山上，山下是牧民在放牛，山上就是雪豹，牧民绝不伤害雪豹，而雪豹不到弹尽粮绝，也不会下山去吃牛。大家是能够和平共处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我的照片能被更多人看见，尤其是小朋友。我想让大家知道，这些超漂亮的动物就在大自然里，自然是很美好的。
你觉得自己作为女性，在野生动物拍摄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婷婷：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拍野生动物的女性其实不算少，国内拍鸟类的女摄影师很多。大家都很狂热，会不顾一切地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很能吃苦，也都坚持不影响野生动物的原则。
《白鹤的争斗》
摄影：李婷婷
可能有人会担心体能上的差异，我倒觉得女性做野外拍摄特别帅气。我是常年保持健身的，因为我的镜头特别大，而且一般都有两台相机加脚架，这些都不会有人帮忙扛，只能靠自己。既然我喜欢，我就会加强这方面的锻炼，充满力量的感觉也很棒。每次和朋友聊起去过哪里，若我走过的地方比他们的更多、更荒凉，我会很骄傲，别人也会觉得这个姐姐很帅。总之，条件越艰苦越自豪，和自己的外形反差越大越开心。
Credits
采访/撰稿：小苏
视频制作：梵樹
视频摄影：王鹤 张雪锋
视频剪辑：赖星宇
图片摄影：花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