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寻访英魂(续)
陈怀民妹妹陈难/高桥宪一的未婚妻美惠子
三个月前,我看了一部介绍国军飞行员英勇抗日的纪录片《冲天》,看得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自认为是一个很理性很“冷”的人,没有追过星,没有崇拜过什么大人物,可看到那些年轻的飞行员为国捐躯的事迹,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多情应笑我”,竟流眼泪。我暗暗告诉自己,等我回到杭州(那时候我在陕西宝鸡),一定要到中国空军的摇篮——笕桥中央航空学校去参观,寻访那些英魂,否则,内心会不安的。
10月13日,我换乘了三趟地铁来到笕桥,想参观中央航校旧址。可旧址现在驻有部队,进不去。乘兴而来岂能失望而归?我又搜索高德地图搜出“笕桥中央航校纪念馆(笕桥抗战纪念馆)”,七拐八拐来到纪念馆附近。也许是高德地图导航不给力,也许是纪念馆门面太小又有大车挡着,第一次我从门口过去竟没有发现。问附近的人,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他们也没找到过。我又在附近来回寻找,终于找到了纪念馆的大门。进了小院,左手是座两层楼,一楼是展厅,介绍航校的历史和航校毕业的飞行员事迹。展厅里冷冷清清的,我在里面待了约一个小时,竟没有一个人进来。
上到二楼,里面堆了好多物品,其中有曾在浙江工作的某中央领导人的题词、国民党前主席洪秀柱的题词和合影照片、飞行员后人的参观照片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指挥装修工人干活。也许见我是第一个参观者,那个中年男子便走过来热情地与我打招呼,原来他就是馆长。
在与馆长的交谈中,我惊讶地得知,这个纪念馆既不是官办的,也不是什么“教育基地”,而是他这个民间爱心人士办的,市里也没给一分钱的经费,全靠自筹。馆长抱怨说,纪念馆是租人家的地方,很狭小,许多有文物价值的资料无处摆放,房东天天来催要租金,弄得他很窘迫。我安慰他说,你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烈士们地下有知会感谢你保佑你的,坚持做下去,争取市里省里的支持。
走出纪念馆的大门,前面是车水马龙的机场路,附近是繁华的笕桥老街,我心头感到一股悲凉。烈士们生前舍生忘死浴血长空战功赫赫,死后却寂寂无名,连个像样的官办纪念馆都没有,这样做可对得起先烈?
从小接受的抗战史教育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八路军新四军和游击队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国军是假抗日。长大后阅读了更多史料,才看到国军抗战不可磨灭的功勋。就以中央航校毕业的飞行员来说,最早牺牲的100名飞行员,平均年龄只有23岁;第十二期学员毕业照上47人,活到抗战胜利的只有数人;林徽因一家逃难途中遇到的8名航校学员,最后全部遇难。足见正面战场的惨烈和国军付出的代价。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中央曾指出:“无论是正面战场还是敌后战场,所有投身抗日战争的人都是抗战英雄、民族英雄。”那么,对于那些抗战英雄、民族英雄的事迹我们也应当一视同仁地做好宣传,而不能厚此薄彼,分出个“共军”“国军”来。这些年主旋律的影视很不少,泛滥的抗日神剧更是臭了大街,而反映国军抗战的如《血战台儿庄》之类的优秀作品却寥若晨星,也应把它们列入主旋律范围,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令我欣慰的一点是,在纪念馆里,我看到了国家民政部2012年1月17日给高志航的亲属颁发的“革命烈士”证书。
在写《寻访英魂》前,我仔细查阅了高志航、刘粹刚、李丹桂、乐以琴、阎海文、沈崇诲、陈怀民、佟彦博、周志开、郑少愚等烈士的事迹,每一个都令人动容:
阎海文在执行轰炸任务返航时,座机被敌高射炮击中,跳伞后误落日军阵地,被包围后假装死去,突然拔枪击毙5名日军,高喊“中国无被俘空军!”用最后一颗子弹击中太阳穴壮烈殉国,年仅21岁。日军对其钦佩不已,厚殓其遗体,并树碑“支那空军勇士之墓”。
陈怀民曾说:“每次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都当作是最后的飞行。与日本人作战,我从来没想着回来!”空战中他的飞机多处中弹油箱着火,他没有跳伞,而是猛拉操纵杆机身倒扣转向180度,与后面日本王牌飞行员高桥宪一的飞机正面对撞,同归于尽。
沈崇诲和陈锡纯驾双座机轰炸敌舰队,飞机出现故障,他们放弃逃生的机会,开足马力,带着重磅炸弹撞向敌舰,壮烈牺牲。他们以自己的壮举践行了“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的校训。
在观看纪录片《冲天》时,我对林徽因一家雨夜循着小提琴声找到8个航校学员的细节很感兴趣。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能吹个笛子拉个二胡已经是很高的艺术享受,能拉小提琴的家境肯定是非富即贵,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学员要学机械学驾驶,聘请的美国教员可能还要教英语,文化程度不高肯定学不懂。这也印证了航校招收的学员具备较高文化程度。
那个拉小提琴的青年叫黄栋权,我想了解他的家庭和受教育情况,很遗憾网上没有他的词条,有的资料中只简略地提了几句:
“黄栋权,广东省新会县人,生于1917年10月14日,广东省航空学校肄业,并入中央航空学校第七期毕业,任空军第五大队第27中队少尉飞行员,1940年9月13日在中日重庆璧山之战中牺牲。”
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在回忆文章《血祭长空英烈》中提到:
“不久,小提琴家黄栋权的遗物也寄到了李庄。后来我曾听父亲说,黄栋权牺牲得特别壮烈,他击落了一架敌机,在追击另一架时自己的座机被敌人击中,遗体被摔得粉碎,以致都无法收殓。我们全家对于黄栋权的死特别悲痛,因为当初正是他的琴声才使我们同这批飞行员结下了友谊之缘。”
看着照片上烈士们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我突发奇想,如果他们没有牺牲,都在大陆活到50年代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这个假设,和鲁迅活到1949年后会怎么样的话题一样引人深思。唉,还是别假设了吧,这只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
在《寻访英魂》中,我写到烈士陈难(陈怀民的妹妹)给美惠子(高桥宪一的未婚妻)写了封充满人间大爱的信,后来想,美惠子收到陈难的信了吗?后续有没有什么故事呢?我又搜索资料,果然有了下文。陈难的这封信刊登在1938年6月5日的《武汉日报》上,并译成多国文字向全世界传播,香港《读者文摘》还将这封信和美惠子给高桥宪一的信在同一期刊物上刊登出来。这封用血泪和正义写就的信,在国际上掀起了强大的反法西斯的舆论潮。
由于日本的新闻控制,美惠子并不知道陈难给她写信的事。直到1987年4月29日陈怀民殉国49周年,陈难又给美惠子写了第二封信,希望美惠子能来中国武汉,愿与她携手共游当年空战的天星洲,好让两个同归于尽的灵魂得以安息。功夫不负有心人,陈难在国际友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美惠子的下落,托人送达了信件。已经71 岁的美惠子,接到信激动得泣不成声,立即恳请友人转达她对陈难的感激之情。
一场战争,给两个国家的两家人带来了无尽的伤痛(补充:陈怀民的恋人在参加完陈的葬礼后跳长江自尽),而活着的人们却能放下仇恨,用爱抚慰彼此心灵的创伤,缔结民间的友好。这会让战争贩子们羞愧得无地自容,让有良知的人们更加懂得珍惜世界和平,远离流血和死亡。
今天,看到我们生活在和平与安宁中,先烈们或许可以安息了。愿我们不要忘记他们洒下的热血,不要忘记他们的名字,也不要让他们的纪念馆,那样难以寻觅、那样局促不安。
【作者简介】月生,干了三十多年吹喇叭抬轿、以己昏昏使人昭昭的工作,现在“复得返自然”的文字匠。一枚园地耕耘者。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
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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