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之：中秋将至，思念我今年离去的亲人们

题图：姨公公（左）和外公（右），摄于2011年秋。

作者：放之

中秋节就在眼前了。这一年也太难了，家里几位挚爱的老人相继离开。就这过去四个月，我最亲爱的姨公公和公公都走了。

在这阖家团圆的节日来临的时候，过去的回忆，点点滴滴，回到心头。回望那些有你们的温暖的时光，姨公公，外公，我好想你们。❤️

一、纪念我的姨公公
 
我的姨公公去世了，我非常难过。我想写点什么，记下来我心中的他。

一个月前，医生告诉小姨他的病情撑不过一个月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回忆和他一起的过往，但是闪现在脑海中的不是在北京生活的近20年的日日夜夜，而是他中年时风华正茂的样子。

原来身边的人最能够被记住的，是他闪闪发光的时刻。

姨公公是北工大的物理系教授，南大物理系和天文系的高材生，现在苏州城内一个叫“严家花园”的景点，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姨公公的脑门特别大，眼睛也大大的，身材精瘦，就是那种打眼一看就儒雅含蓄知识渊博才高八斗的教授。我四五岁才开始对他有印象，每年寒假，他们一家都会到郑州来和我们一大家团聚；暑假的时候，大人们会放心地把我和姐姐扔到北工大待一整个假期。

印象中姨公公除了在麻将桌和牌九桌上大呼小叫兴奋异常，其他时候都冷峻严肃，难以亲近。隐约还记得一些场景，我们在工大学游泳，为了让我学快点，他曾经故意把我推进水。他的猫咪咪特别怕我们，大夏天的也窝在他身上，嫌弃地看着我们。还有在北京游乐园石景山游乐园，他陪着我们排几个小时的队玩过山车和激流勇进——排队真的是典型的北京生活了。

那时他家是两居。还记得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时，我和我姐打地铺睡在他家有电视的一个房间，夜里开赛，姨公公都是准时起床推门进来打开电视看比赛，声音还挺大。所以在那年夏天，我们就被迫熬夜学习了各种运动项目的比赛规则。其他，就是在饭桌上考我们英语单词显摆他的词汇量，并且和他学习了各种麻将掷色子牌九的玩法。

终于开始走近姨公公，是因为初中时的物理竞赛。他来到郑州过春节，我当时正是刚接触物理学习热情高涨的时期，拉着他帮我解竞赛题——这跟麻将一样是他的专长。他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帮我解答，题目其实很刁钻，但感觉没有他不会的题，我也很是崇拜了。

初中毕业的那年假期，他给我讲微积分，说我终有一天会用得到这个知识的，写了一篇又一篇的草稿纸，我竟然都听进去了，也愿意和他聊这些学习上的事情。

高中开始前两年，我的物理成绩从入学全班第一跌到中不溜，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想的，没给我找家教，在高二暑假就把我一个人扔到了北京，要跟着严教授补习物理。

那个暑假，教授带我从一本基础的物理习题集入手，重新学习了一遍高中物理，他教我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要背公式，要从最基本的物理定律推演复杂定律，才能真正学透解题方法。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物理脑瓜突然就开窍了，九月份开学回到学校，高考模拟的物理题已经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了（奥赛题除外，那不是我力所能及的），高考物理我考了140多，接近满分出坑。

一个好老师太重要了，姨公公就是我求学路上的闪闪发光的严老师。

后来我读硕士来到北京，每周都和我姐去姨公公家蹭饭，恋爱结婚之后，还带着老公继续蹭。因为他家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那时的严教授越来越和蔼亲切了，虽然他不经常做饭，但是他对吃很有要求：春节吃八宝鸭，三月吃笋，五月包五花肉粽，六月吃苏州的白枇杷，9月吃螃蟹......河鲜上市的时候，他能够坐在家里挤虾肉，一挤就半天，就是为了一碗虾仁面；我在工大念研究生时，工大举办厨艺大赛，他帮我研究了好几样菜品，“海上生明月”，“虎皮尖椒包肉”，“培根土豆泥”，实践了好多次，浪费了好多食材，最终帮我赢得了研究生部第二名，好不风光！

教授最擅长的是一道菜是罗宋汤，碾压所有我吃过的饭店。以后我就再也吃不到了。

教授临走之前很瘦，想吃些家乡饭，南京的家人专门赶到北京，带了一整个旅行箱的南方菜做给他吃，最后住院，吃到了几颗我姐买的鸡头米，但是没等到枇杷上市就走了，还是有些遗憾。

由于有师徒之情，严教授对我有偏爱我是知道的。在他眼里，我一定也是他闪闪发光的好学生。大学我读了会计，他很是遗憾，觉得我怎么都应该去学理工的；之后恋爱结婚，他如同父亲挑剔女婿一般，悄悄和我说过觉得我找的老公没有达到他想要的聪明。

其实也是因为严教授一家，我们才会这么笃定留在北京，买房都是挨着工大，开车五分钟，方便互相照顾。

北京这个城市，因为有了他们一家变得亲切真实。过去二十年的时光，我们在这个城市，是最亲近的一家人。

姨公公的学术成就我是不知道的，他工作上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有段时间会和北大清华的教授住在一起出物理卷子，等学生考完才能回家（什么卷子我也忘记了）。等他回来，会讲教授之间怎样互飙智商，他一定是不能输的。去年他才告诉我，他一直做理论物理而不是做应用物理，其实并不是他所愿。但是因为他统战对象的身份，那时在大学里是不被允许做实用项目的。

还好他的性格也淡然，并不强求。一辈子开心踏实也好。

这几个月的事情实在不想回忆，也不想写出来了。姨公公临走时我正在出差，也没能跟他告别。回来听爸妈说，他说谢谢大家一辈子的陪伴，他觉得很幸福。

二、纪念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九月初去世了，享年97岁。

悲痛没有像想象中的洪水般袭来，反而心中松了一大口气，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身体的痛苦了。他生前就最喜欢自由，病痛折磨一直躺在床上的状态他是不能忍受的。

我从小就喊他“公公“。

公公去世的第三天，我爸跟我女儿小希妹说，你除了失去了太公公，还失去了一个名字，以后没人叫你“小福子”了。

对的，公公喜欢给孩子起名字，我出生时，给我起名叫“李小亮“，因为我妈是”小明“，所以我就要叫”小亮“。我爸自然不能同意，听说吵了一架，被我妈讲和，把李放之做了大名，亮亮做了小名，七岁之前我一直用的是李小亮这个名字。

希妹出生时，我们大名小名都起好了，公公还是坚持给她起了”小福子“这个名字，寓意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

公公是扬州人，来到南京的一家百货公司当学徒，学徒的工作应该类似于会计，所以和我也算同行。姥姥是这家百货公司老板家的大小姐，就有了学徒和大小姐的爱情故事。1949年之后，公公姥姥一起到河南郑州供销社工作，支援国家建设，也就在北方扎了根。

我的公公善良，勤劳，永远对人好。小时候记忆中的他就是对家人的无限宠溺：在公公家，我没有吃过带苹果核的苹果，都是削成小块。午睡起来，喝的水永远是正好进嘴的温度。

公公有辆三轮车，会有一个宽木条专门给我和我姐坐车准备，出门前公公一定会带上正合适的小垫子铺在木板上，一来怕我们硌屁股，二来怕我们冻着。

姥姥的指令公公从来都是马上完成，一刻不耽误，家里缺一棵葱，缺一把蒜，公公都会在三分钟之内穿戴整齐，骑上小三轮出去买回来。对我妈那更是宠爱——这里不展开——才有了我妈“三公主”的称号。

等我长大成家生了孩子，公公已经90+，但他完全没有改变过，在北京我家小住时，他把厨房电器的电源插座都贴上名字：“电饭煲”、“高压锅”、“微波炉”、“烤箱”，因为担心会插错；我前两年出差去郑州，800米的路程他也要用电动小三轮把我送过去，因为担心我电脑太沉。

我的公公总是风风火火，有精神，眼中永远有光。他对生活充满热情，喜欢吃黄瓜拌海蜇头，猪蹄，红烧白鱼，咸鱼炖肉，栗子烧鸡，还喜欢吃炸藕圆，糯米藕，黄鳝，老鳖和水晶肴肉，等等等等。如果你问他这些菜怎么做，他会按照复杂步骤和你说得头头是道，但实际上自己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做这些菜。没错，都是家里的大小姐我姥姥做的，哈哈。

90年代，他遇到骑自行车环游中国的骑行者就给别人路费；遇到智障残疾的朋友，也会一直帮他去单位争取养老金残保金。公公热爱斯诺克，一直做老年裁判到快90岁。有微信群以后，90后的他就撑起了“全家福“的日常沟通工作，我们分享孩子美食的每个视频照片，他都会开心地回复；20后50后分享的每一个帖子，他都会辩证地给与评价。有公公在的“全家福”，一直是我微信中最活跃的群，没有之一。

公公最喜欢的是汽车和电动车，家里有车的时候他的岁数已经不能拿驾照了，我妈会把车开到宽敞的地方让他练练手。家里一直不能缺的就是电动车，即便是来北京小住一个月，他也要买一台二手电动车，买菜送菜接送小希妹。

要回忆的事情太多了，流水账写都写不完......

公公几年前就说过，他结婚的时候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姥姥一辈子，他做到了，很安心。他们确实是恩爱夫妻，撑起了我们最骄傲的家。

公公，我很想你，希望你在天上和姨公公相聚，做个伴一起打斯诺克（不要打麻将，二缺二了也别喊我姥姥和姨姥姥）。

写到这里，我不禁又想起我爸爸几年前外公外婆在北京住的时候，写的一首《我们四世同堂》：

我们一家七口，
我们四世同堂。
在一个锅里吃饭，
在一个屋檐下吵吵嚷嚷。

九十岁的太公爱骑电动车，
为到幼儿园接小希妹，
总是与外公争抢。
九十岁的太婆喜欢打麻将，
但更多的时间是在厨房。

奏完锅碗瓢盆交响曲，
家庭联欢会就开张。
太婆最爱唱周璇，
妈妈唱的是在北京的五环上。
姥姥唱起西出阳关，
小希妹的印度舞像模像样。

都说过年就是团聚，
我们家天天都在过年。
你晒你的吃吃喝喝，
他晒他的满世界的游荡。
我晒我们一家七口，
我晒我们四世同堂。

（二零一八年腊月二十六）

中秋节和国庆节来了，我想带着姨姥姥回郑州的家，一起去看姥姥，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抢到北京到郑州的票......公公，姨公公，我该怎么办啊？

【作者简介】放之：坐标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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