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朱斌老师、雪琨一家在女村支书的带领下,看望了码头镇几个村子的贫困户。探访即将结束时,他们聊天聊到伤亡问题。有伤亡吗,朱老师问。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亡”说成了“完”,雪琨重复一遍对方才听懂。村支书大姐说,有,死了三个人,就在我们村。一个是精神有问题,当时水已经很大了,你们知道吗,大姐加重语气说,就是特别汹涌。我们正常人进去都出不来的,他下去了。大姐补充说,水来得很快,有人拿东西堵墙缝时,发现水从空调眼儿窜进来了。刚拿着包准备走,水就到这了。跑都来不及。还有两个是运输的时候,船翻了。是妈妈和孩子吗,朱老师问。在得到答案后他说,这事我听说过,斑马救援队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办丧事。听说是船坐不下了,父亲没走,让妈妈和孩子先走了。大姐说是的,船翻了,他们又不会水,要是会一点水,起码也能漂啊。穿救生衣了吗,朱老师问。穿了,但是水太大,穿了也不行。那不是像在河里、江里、游泳池里的水,那是翻着大浪过来的厉水,船根本停不住。大姐说,她给村里人送水时,救生艇一下子就冲出去好几米,要抱住电线杆用绳子往上一拴,才能停下来。您当时在船上吗,雪琨问。大姐说她不在,她老公在上面,但他会水。船上有七八个人,其他人都没事。最不幸的是,死的两个是一家人。大家听后一阵唏嘘。朱老师问,人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大姐说,妈妈当时就找到了,送到医院抢救,没抢救过来。孩子是后来漂上来才发现的。爸爸呢,大家问。爸爸没走成,就一直没走。大姐说,那个孩子28岁,是儿子,家里就这一个孩子。大家听后更是惋惜。怎么接受啊,朱老师说。说起这个,你们不知道,真是说来话长。一直快言快语的大姐,此时语气低沉下来。你怎么去跟人家说,你家死了两个人,没法儿说呀。当天晚上就没敢告诉那个父亲。第二天,先去了孩子姥姥家,也不好跟人家说。听到这里雪琨说,她以前是一线记者,大灾大难来的时候,就是拍这个的,所以对大姐说的特别理解。那个父亲家里,本来很近的,因为洪水,大姐花了很长时间才到那里。去了先跟他说,他老婆被水淹着了,然后又说别的事,最后才说,孩子还没找到。大姐说,人家也很通情达理,知道这不是人为的。在姥姥家,就只跟姥爷说,他们坐的船出事了。姥爷说,翻船的就是他们呐。我说人还在医院里,其实人已经在太平间了。大姐这么说时,语气上很是不忍。是是是,拉长一点,缓和缓和,有个接受的过程,雪琨说。父亲和姥爷后来都知道了,姥姥到现在还不知道,没敢告诉她。大家听后连连叹气。听大姐说,那个父亲家里条件不算好,出事前他又因小脑埂塞住了院。雪琨便拿出一千元钱,想让大姐转交给他。大姐说,可以带他们去看看。雪琨有点迟疑,她怕触到别人的疼处,大姐说不提那事就行。于是他们来到那位父亲的家。见有陌生人来,院里的狗一直叫个不停。他们聊天,说起涿州受灾是上保北京、还是下保雄安的话题。大姐说,说保北京我还相信,现在怎么又说保雄安了,雄安那有白洋淀,白洋淀就是个大蓄水池。结果水都滞留在我们这,把我们这当大水缸了,真是委屈。太委屈了,那个父亲附和着说。他的话很少,先还搭腔说两句,后来就只是听。大姐说得比较多,聊的都还是洪水的事。说发洪水的时候停水停电停气,手机也没有信号,村庄与外界彻底失联。后来救援队来了,要是没有救援队,我们就出不去。说起救援队,大姐言语中充满了感激。皮划艇进来,第一个接的就是我,因为我是村支书,出去了好主持工作。我出去后,村委会主任一见到我,抱住我就哭。终于见到有人出来了,知道里面的人没事了,朱老师说。大姐说,那几天她给被困村民送吃的,嗓子都喊哑了。村里在外面工作的人为村民们买了很多吃的喝的,买空了很多超市,她就乘船把这些东西送给村里人。送的时候总要挨个跟他们说,这是人家在最困难的时候给咱们买的,咱们不能忘恩。那时的水很大很急,船都呆不住,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都后怕。不知那个父亲听到这里,是否会勾起心中伤痛。说是不提那事,说的都还是相关的事,这个时候,洪水是绕不开的话题。说灾后清淤很难,淤泥的臭气让人难以忍受。大姐在外面工作了十多天,回家时淤泥散发出恶臭,闻着就想吐。为此,她有几天都没吃下饭。说村里有一口井,水退后就圆乎乎地露出来了。她家86岁的老爷子都不知道这口井,它已经被填埋了很多年。又说起灾后补偿,比起房子所受的损失,那点补偿实在太少。时间已不早,到离开的时候了。那位父亲接过雪琨递过来的钱说,谢谢您,我就不说别的了,谢谢您!大家纷纷对他说,您多保重,会好起来的。关切的话语勾起了内心的委屈,离别的那一刻,这位父亲没忍住,他哭了。“2023年8月3日,涿州市码头镇孟家街村因水灾死亡三人。”这是朱斌老师在聊天记录中所记,结尾仍有两句诗:根是射向黑暗的箭,爱是劫后余生的种子。水来得很快,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就到这儿了。灾民们比划着,提起洪水,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7月31日清晨七点,涿州市码头镇学校就进水了,据门房说,他就去了趟厕所,只两三分钟功夫,水就从脚踝到腿肚了。学校还有四个值班老师,他们都是坐着铲车出去的。学校往南、大约三公里外的东京都高尔夫俱乐部小区,水是从下午开始进屋的。到了晚上,一楼几乎全部被淹。一位别墅女主人说,说的是两个小时上二楼,什么东西都没拿,保命就不错了。连续的强降雨与上游泄洪,导致涿州境内河道暴涨。满则溢,洪水分别从连接北拒马河、琉璃河的水库破堤而出。加上小清河的水,几股洪流分别自北往南、自西往东,如野马般在涿州境内肆意奔腾。7月31日,涿州部分地区已浸在汪洋之中。当日晚,官方被动宣布启用兰沟洼蓄滞洪区。此后几天,涿州市全面停水,大范围停电,多个村庄失联,救援成了重中之重的事。8月2日,新乡斑马救援队从邢台宁晋县赶来涿州。7月31日,队长李安成带领队员去了宁晋县大曹庄镇,参与了那里的洪水救援。救援结束后,又火速来到涿州。那时已有很多救援队来到这里,但他们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信号中断,很难对接上政府工作人员。交通不便,到处都是水,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救援,哪里最需要救援。因信息不通畅,前两天的救援非常低效。要么得到的求救信息与实际情况不符,要么救援队都一窝蜂去了一个地方,造成了救援队之间的拥堵。去大石桥那天,救援队伍太多,到处都是车辆,路被堵得死死的。下不了船,他们只好掉头去了刁窝镇。刚去不久,别的救援队也跟着来了。在不同的地方施救之后,他们又去了码头镇。前两天,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4号5号这两天,他们就固定在了码头镇,这样就不用东奔西跑地打游击战了。为了提高救援效率,3号那天,安成在涿州市一个30层高的楼顶架设了中继台。有了中继台也就有了信号,这不仅方便了自家队员,其他救援队也可以通联了。与河南7.20不同的是,当年新乡、卫辉的水都很平缓,而这里的水又深又急,给行舟带来了很大的挑战。每到一个地方,安成都会作先锋,与一名副队长先行探路,摸清水里的情况后,再让其他队员上船。队员们强弱搭配,技术好一点的操重舟,技术弱一点的操轻舟。因经历过新乡水灾,他们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此次救援,没有出现过漏水、侧翻的情况。橡皮艇在浊水中去去来来,曾经的马路与庄稼地,而今成了一片汪洋。举目不见一人,荒凉极了。但队员们无暇伤感,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救人。接到村民后,要让他们先穿好救生衣。然后载着这一船老小,驶往安置点。有的区域水流很急,很多障碍物暗藏其中,要小心操舟才可避开风险。当船稳稳地前行时,驾着船的他们,便是世上最美的人。着陆后还有一段浸着水的路要走,在地面等候的队员们迅速前来,或抱起小孩,或背起老人,有时是用担架抬着偏瘫的老人,把他们送到安全地带。一趟又一趟,穿行在水里、在雨中。八月初旬,天气仍然炎热。由于连续水中作业,有的队员的脚都被泡烂感染了。又由于住的地方没有空调,队员们夜间难以入睡。虽然没休息好,但第二天又照例又打起精神,只要救起人来,他们浑身都是劲。救援的动力不仅出自本心,也来自涿州人民。他们可太热情了。此次来涿州,最让救援队感动的就是涿州市民。刚一下高速,看到他们拉着救生艇,就有很多做生意的人过来说,到我家吃吧,到我家住吧,然后拉着拽着要让他们去自己家里。每天忙完回到市区,车停下不到五分钟,只要看到他们拉着救生艇,穿着救援队的队服,马上就有人过来问,有吃的地方吗,有住的地方吗,我帮你们联系。一家名为“楚湘韵”的餐馆,他们在那里吃了好几天,热情的招待让他们非常难忘。另外一个让他们感动的,是朱斌老师和他的朋友们。早在8月2日,朱老师就询问他们需要什么支持,然后给他们买了很多救灾急需的装备。(详见《涿州救灾,比死亡更坚定的是爱意》)其中的雅马哈30匹推进器,是激流救援的标配。有了它,即使在复杂的水域,他们也能顺利开展救援。第一次的救援工作于8月5日结束,之后,斑马救援队又两赴涿州,帮助码头镇做消杀工作。从垃圾与淤泥布满街道的早期,到学校临近开学时,他们消杀了多少区域,去了多少户人家,又是多么累。最后一次来时,那两万吨的垃圾场,那散发着臭气、让人难以接近的垃圾场,他们在那里工作了好几天。那次还有三个18岁的高中毕业生,由于背药桶,他们的肩膀被磨出了很深的红印。工作结束后,斑马救援队就收到了码头镇政府赠与的锦旗。回去后不久,又收到了他们寄来的荣誉证书与表扬信。此外,当地政府也对他们的行动给与了很高的肯定。可是,他们并不因此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平常时日,他们也在坚持做公益。比如帮助拖拉故障车、帮女司机换备胎,或寻找走失的老人与儿童等。涿州洪水,他们参与了,贡献了自己的一小份力量,便足矣。他们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因为平时,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灾难无情人有情,一些值得书写的事情补充于此。文稿写好后,朱斌老师转给村支书大姐,问她能不能公开发布。她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都是实话实说。那位失事的母亲当初在医院抢救时,这位大姐帮她垫了几万元医药费,后续丧葬费也由她个人垫付。此外,她还以个人名义为这家送了五千元慰问金。朱斌老师团队此次共筹得善款约11万元,钱款多用于为救援队购买装备,以及支付新乡救援队往返灾区超支的费用,剩余0元。雪琨一家看望灾民、支付无人机消杀费用、斑马救援队第三次赴涿州的住宿费用等,花费一万余元。还有那些家庭条件一般,却也争献爱心的朋友,那一长串的名单,我无法一一说出你们的名字。【作者简介】苍须,一枚园地耕耘者,个人公号,融化的雪。
翦侠:拍案还惊奇
耕夫:四十多年来,一直萦绕于我心的一个人
呼斯楞:我看蒋万安
楞楞:童家娃娃的病
仔仔:再说医疗反腐风暴
仔仔:说说医疗反腐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