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萬石家庄 | “山心·更新”对谈：贺潇 · 路佳霖
路佳霖：山心·更新
2023年3月5日-2023年5月7日对谈｜TALK
贺潇
你从哈尔滨考入了广西艺术学院，跨越南北方遥远的路途，新的环境给你带来哪些变化？比如我们总会想象南北方在风俗习惯上有多么大的不同，但这两个城市又都是各自所属省份的省会城市，城市化进程中的相似性也还是在的，那么你初次抵达的感受是什么？
2017年初到南宁，正值天气最热的时候。燥热难耐的环境与哈尔滨爽朗的夏天反差很大，一出机场刹那层层热浪洗面，似乎窒息脱水般虚脱的乏力。但是，室内和室外温度又反差极大，室内的空调冷风和室外的闷热让我一会走进沙漠又一会步入冰河，心理上根本无法平静，大脑也昏沉沉的。在路上，电动车和自行车数量远超过汽车，这现象是在哈尔滨绝对没有的，路上的人穿着背心拖鞋很随意和我初来大学报到穿着光鲜截然不同。到南宁时已是中午，闷热的太阳给我心理留下了阴影。但是到了夜晚，和白天的闷热截然不同的是爽朗，路上的人，电动车都多了起来。
白天的南宁人在太阳的刺眼下都皱着眉头，到了晚上才喜笑颜开。虽然都是省会城市，但是哈尔滨更有工业感，到处的工厂和烟囱。而邕江穿过的南宁更像一座滨水公园，既有鸟语花香的自然美，又不失鲜活的市井生活。从小就无数次向往南方，但是初见南宁还是和想象中的南方很大差别。
在石家庄开幕前的聊天中，你提到了自己在学院受到的训练与八大美院的教育有很大差异。“学院”一词总会给人某种氛围上的预期，但身处其中才了解更为实际的过程，我们不如聊聊你这些年在广西艺术学院的学习经验吧？
我们学校非常注重我们的个性培养，在校学习期间，工作室非常注重户外写生以及个人课题创作，写生教会我观察。有了主动地观察，就有了构图的思路和绘画语言的积累。同时面对自然的多变，让我锻炼了观察自然的感知能力和敏感力。
路佳霖
《山心·更新》展览现场
贺潇
以前学院组织出门写生，大家用相机拍照，回来后对着照片临摹，现在可能更多用手机去拍照。你在作品中不怎么考虑黑白色，是单纯出于拍照的效果，还是源于对所在地域风景的还原？
不考虑黑白一部分原因是对地域风景特点的还原。广西地处亚热带，受到阳光直射更多，感觉自己离太阳的距离特别近。而东北的太阳更多斜射，太阳离人很远，也没有那么刺眼。在写生中，能感受到广西的阳光照射下，物体本身的色彩被放大，色彩更加直接更加纯粹。对比北方温暖阳光照射下，物体的色彩则变的有些灰。在写生广西风景中，我更加强调地域性带给我的色彩冲击，所以减少黑白明度的对比，加强色彩的纯灰对比。
我在展厅里注意到了那张两个人背对着观众坐在台阶上的一件作品《我来到你的城市》，以一个寻常的居民区为背景。这件作品让我想起了王兴伟的一件绘画作品《曙光》，画面也是两个背对着观众的人，在河边夜晚的场景里。那一辈艺术家里，好像宋永红也有构图相似的作品。当然，你们的作品传递出了完全不同的感知和调性。我注意到你这件作品的上半部分呈现出了比较概括性的处理， 这种处理方式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同样的处理方式在其他的作品中也频频出现，你预期这种处理方式与整个画面形成什么样的关系？
我认为我具有现场观察的能力，这应该是我绘画的一种特点。不过，我对一个人群或者人物是没有一个高度概括的，可能宋老师那种画里边有很多象征性的人群，具有象征性的人，这个是我没有能力去触及到那种感觉，所以我当下的感受这样才能真实。一对情侣坐在那，同处在3平米的空间，又好像两人相隔一条河水。我有过这种经历和感受，我才能去画它。概括性在我的绘画中非常重要，我要的是亲身感受，有身体的感受，有心灵的感知，它们来源于情景、地域、天气等等。眼睛感受光，身体感受天气，情景有自身经历的映射，但是感受又是模糊的，概念的。它不是具体的某个物象，有时候你看到一个情景，回来只能记住印象最深刻的。所以在画面上我更注重感受的结果，会去主动概括下不在我所感受下的物象。概括性也是对一类事物共同本质特征的反映，就像海边的树就有自己的特征，城市的树也有自己的特征。概括性的处理是希望能把自己最直接的感受用“一句话说清楚”。
路佳霖 | Lu Jialin
渔港码头之归船2 | Fishing Wharf - Retuning Boat No.2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100 x 120cm
2021
路佳霖 | Lu Jialin
归船 | Returning Boat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70 × 100cm
2021
《归船》细节图
路佳霖 | Lu Jialin
渔港码头之归船1 | Fishing Wharf - Retuning Boat No.1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100 x 120cm
2021
路佳霖 | Lu Jialin
民宿翻新 | Homestay Renovation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60cm
2023
路佳霖
贺潇
生活中我们时时面对着不同的“风景”，看到有趣的画面会想拍下来，试图以某种形式保留下那个瞬间，那么什么样的场景会让你有画出来的冲动？
我是一个是比较自我的人，就是这个场景最好是我经历过的，跟我生活环境很接近的，我就比较想画。我去了北京，杭州之后，回来就看了很多画北京的画杭州的画家，然后就会思考这是不是我印象中的感觉，有的画家画少数民族，画的非常棒，带给我无限遐想，会觉得非常神秘，特别想亲身感受少数民族别样的风情。但是我没有踏上那片土地就不会去画，因为我没有自己的感受，也就没有绘画的冲动。其次年轻人经历的事就会比较触动我一点，我这个年龄段周边人发生的事都挺想画下来的。
如果写生的风景都是你曾经到访过的地方， 那么这次展览作品里出现的人物也一定都是你熟悉的人？能否展开谈谈你在描绘这些人物的时候，希望凸显，或者省略什么？哪些方式你觉得更得心应手？
是的，都是我身边最熟悉的朋友。我喜欢画我熟悉和了解的人。比如在《午睡》和《面朝大海》中，我画了我一位朋友，他以前对画画、工作都很努力甚至有点激进，每天的学习和生活通过计划完成，不会浪费自己的每一分钟。直至上了研究生后，生活状态发生了改变，不再强迫自己照计划行事，而是生活更加随意了，画想画的画，看想看的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人也慵懒起来。在外写生，困了就会席地而睡，毫无约束。在涠洲岛写生，他自己爬上了一棵树，像猴子一样挂在枝头。忽然好像被面前的大海吸引，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大海，那一刻，他应该是满足和欣喜的。在《天堂湾的小树林》中，天堂湾是一片非旅游的很危险的海滩，来这里的人大多是路过，而不是专门来玩。我画了一个另外的朋友，他站在小土坡上看着远方的海，直直站了好久才离开。在后面又有几个人站在和他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无聊”的事。让我意识到这并非个性，而是共性。“百无聊赖”和“无聊”是人的共性，在自然中，人会放松地显露出来。在我的画里，没有刻意地强调人，画幅中人相对偏小，人从这里走过，既不属于这里，又好像来自这里。所以，我没有凸显人的意义，也没有削弱人的存在，更希望人和风景是自然而然，是平静而非对抗的。
路佳霖
路佳霖 | Lu Jialin
午睡 | Daytime Napping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40cm
2022
路佳霖 | Lu Jialin
面朝大海 | Facing the Sea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40cm
2022
《面朝大海》细节图
路佳霖 | Lu Jialin
天堂湾的小树林 | Grove in Paradise Bay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40cm
2022
路佳霖 | Lu Jialin
海边逗狗 | Tease the dog by the sea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60cm
2022
路佳霖 | Lu Jialin
肖像37 | Portrait No.38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40 × 40cm
2021
贺潇
除了写生之外，你还会关注艺术史中或当下的行业中的哪些艺术家及其作品？目前哪种类型的作品比较吸引你？
关注了非常多的艺术家，最喜欢的是大卫·霍克尼，他在《春天终将来临：大卫霍克尼在诺曼底》书中提到：“什么是压力？”他说，“就是对未来某事的担忧。而艺术则是当下。”我的导师谢森教授同样说过类似含义的话“艺术的理想不在诗和远方，就在每个人的身边”。我在绘画中需要做的更多的事情是发现，是面向所有可能性的敞开，同时需要不确定性的交错。霍克尼给我的启示即是：并非绘画方式、绘画语言、描绘的地点有趣，而是观看它的人有趣。架上绘画可以一笔一笔地画，看一笔画一笔，尤其是在写生中，每一笔都是与风景的深入交融，并且可以一笔一笔地抓住转瞬即逝的感受。总之绘画对我而言是最好的表达自我的方式，所以当下我还是更加关注架上绘画的作品。
乍眼一看，你的作品在主题上会让人想到霍克尼的风景画，尤其是他近几年用ipad 在户外写生的作品，你们都采用了相对鲜明的色彩和户外写生这个创作环境。你的画面里常能看到某种“呼吸感”，以《大榕树部落》这件作品为例，从前景的围栏网，到看似与地面混为一体的青头鸭，到树洞，再到后面画得相对很实的房子，一方面色彩使画面的纵深 一目了然，另一方面对树木、树叶、网、羽毛的处理都给人一种十分“透气”的感觉。当你在写生或者创作的时候，你是如何在整体画面上把握这种感觉的？
其实我没有特意考虑过画面中的“呼吸感”，不过我对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很敏感，海风、阳光、树或者发呆的人。写生绘画中，自然的天气会影响到我的创作，阳光明媚或者乌云密布，对我都有直接的感受，我会尽力抓住它们对我的影响或者对环境的影响，然后在画面中表达出来。在写生中，偶然的一阵风，随风飘动的树叶，突降下的小雨，飞到树头的小鸟还有散步的野狗，当自然的事情发生，我会觉得我不属于这里，甚至觉得不该打扰风景中发生的一切。就感到下笔变轻了，色彩变薄了。其次，“呼吸感”一定程度来源于我写生式的绘画方式，而非照片。在户外写生有一个优点，就是你可以真实地感受空间的存在，甚至可以估算景物于你眼睛的距离。而照片的缺点对我来说就是过于清晰，照片中的景物从远到近几乎没有变化这让我丧失了空间感，以至于丧失了“呼吸感”。
整体来说，我在绘画中不追求透视关系，我的注意力放在表达自我感受，以及追求不同物质，质地不同，尽力完成我认为的“真实”。拿《大榕树部落》为例，树是线性的，但本质是点性的，所以我在线的大结构内，完成树的点性质地。树从在远处观看是茂密的是面性的，但是树叶是点性构成的，所以我在面的大结构中，完成树叶点式的集合。青头鸭的身上沾满泥土和地面颜色接近，只有头部干净翠绿，在画面中鸭子既是地面的点，也是地面向上“呼吸”的通道。
路佳霖
路佳霖 | Lu Jialin
大榕树部落 | A Tribe of Big Banyan Tree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60 × 50cm
2023
《大榕树部落》细节图
路佳霖 | Lu Jialin
树丛中的房车 | Caravan in the Trees
布面丙烯 | acrylic on canvas
60 × 50cm
2022
路佳霖 | Lu Jialin
一家三口 | A Family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60cm
2023
贺潇
这次展出的不少作品是你在写生期间完成的， 但同时我在《向海而生》、《钓鱼归来》等作品中发现了常规绘画颜料之外的材料，例如砂砾。可以谈谈这几件作品表面处理的想法么？
我希望我能尽力描绘我认为的景物的真实，还原物质最概括性的特征，同时发现物质的个性。也就是说树和草的质感就应该不同，海边的树和城市的树也应该不同，也不应该用相同的语言来描绘，这样才能达成我以为的真实。例如《钓鱼归来》，海面应用了油水分离的处理方法，因为海面没办法写生，每一秒钟都在变化中，其次，海面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不停地晃动。所以一笔一笔画对我来说不够真实，然而用油和水调和的颜料撒在布面，颜料随着风吹模拟成海面，待颜料干透，就形成了波光的海面。海边的树不仅每日风吹日晒，还伴随着海水的腐蚀，以此我在树的机理上加入塑形膏后加入裂纹漆，以此来体现海边的树不同其他环境下的树所变现的个性。再比如《向海而生》，画中的树干断裂了，可能是风吹也可能是海的拍打，只剩下一截树干，并且生长在海边盐碱化的土地上。为了表现盐碱地的干枯和坚硬，我配合油画使用粗石盐胶变现树干严峻的生长环境。海水同样使用油水分离技法，由颜料自由流淌完成海面刻画。
你曾提到了考研的目是为了继续学习绘画并延续画画的时间，本科毕业找工作，这样一来可支配的自由时间必然会受到挤压，也就留给你更少的时间投入到绘画创作中。这种预期是从何而来？事实按照你预期的方向发展了吗？你最希望在这段时间解决哪些自身创作中的困惑？
对比步入社会，学校会给我一个舒适的环境和氛围，这点是出去学校所不具备的画画条件，其次，本科学习绘画，更多是解决了怎么样画完一张画。而到了高年级需要知道怎么画好一张画。基本都沿着我的预期在发展了。
在尚未完全进入当代艺术圈的时候， 你是否关注国内外的一些展览或者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艺术家群体？你对之后独立走上创作的道路有什么样的预期？
关注的展览和年龄相仿的艺术家不多，但是遇到喜欢的艺术家，会尽力找到他所有的作品放在手机里经常学习。对自己的预期就是多发现有趣的事、遇到有趣的人，画有趣的画。
路佳霖
路佳霖 | Lu Jialin
向海而生 | Born to the Sea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50 × 40cm
2022
《向海而生》细节图
路佳霖｜Lu Jialin
钓鱼归来 | Returning from Fishing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60 × 50cm
2022
《钓鱼归来》细节图
艺｜术｜家
ARTIST
路佳霖
1998年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2017-2021年就读于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油画系 谢森导师工作室，2021年至今就读于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油画系 谢森导师研究生工作室。现工作学习于广西。
Lu Jialin
Born in Harbin, Heilongjiang in 1998. In 2017-2021 he studied in the Oil Painting Department of Guangxi Arts Institute, under the guidance of instructor Xie Sen’s Studio. From 2021 till now, he is postgraduate studying in the Oil Painting Department of Guangxi Arts Institute, under the guidance of instructor Xie Sen’s Studio. Now he is working and studying in Guangxi.
观｜察｜员
OBSERVER
贺潇
独立策展人，艺术写作者，资深艺术类翻译。毕业于麦吉尔大学美术史专业，她曾任职于亚洲艺术文献库中国大陆研究员和艺术论坛中文网编辑。她近期的展览研究与写作方向关注媒介更替时代下的艺术创作，展览政治与观看机制。她近期主要策展项目包括：“众妙之家”，上海天线空间；“蒋志：万景入”， 深圳红树林画廊；“奇想之春”， 北京拾万空间；“马树青个展：‘3+1’”，誌屋北京；“周力个展：桃花源·迹”，深圳坪山美术馆；“蒋衢阳个展：拂影”，上海Blank Gallery；“蔡泽滨个展：从佩雷尔街到南方哥特”，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分校TC101 SPACE；“余生记”，深圳红树林画廊等。她亦长期为诸多国内和国际知名艺术刊物供稿，其中包括ARTFORUM, Artnet, 艺术新闻/中文版,Art-Ba-Ba, Flash Art, 艺术界, Art Review Asia, Yishu,等。贺潇，独立策展人，艺术写作者，资深艺术类翻译。毕业于麦吉尔大学美术史专业，她曾任职于亚洲艺术文献库中国大陆研究员和艺术论坛中文网编辑。她近期的展览研究与写作方向关注媒介更替时代下的艺术创作，展览政治与观看机制。她近期主要策展项目包括：“众妙之家”，上海天线空间；“蒋志：万景入”， 深圳红树林画廊；“奇想之春”， 北京拾万空间；“马树青个展：‘3+1’”，誌屋北京；“周力个展：桃花源·迹”，深圳坪山美术馆；“蒋衢阳个展：拂影”，上海Blank Gallery；“蔡泽滨个展：从佩雷尔街到南方哥特”，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分校TC101 SPACE；“余生记”，深圳红树林画廊等。她亦长期为诸多国内和国际知名艺术刊物供稿，其中包括ARTFORUM, Artnet, 艺术新闻/中文版,Art-Ba-Ba, Flash Art, 艺术界, Art Review Asia, Yishu,等。
Fiona He
An independent curator, art writer and seasoned art translator. He graduated from McGill University with a degree in Art History and Asian Studies. She worked as the researcher for the Asian Art Archive in mainland China and an editor for Artforum.com.cn. Her ongoing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the impact of media and technology on the human perception, reception and artistic practice, and the politics of representations, and the mechanism of viewing, while paying special attention to contemporary women artists. Her recent essay is included in Fredrik Vaerslev: Renne for the artist’s solo exhibition at Frac Bretagne, France. Her recent curatorial projects include, “A Descent into Maelstrom”, Mangrove Gallery, Shenzhen; "Brushing Shadows: Jiang Quyang Solo Exhibition", Blank Gallery, Shanghai; "Zhou Li: Tracing Peach Blossom Springs", Pingshan Art Museum; "A Spring of Magical Thinking", Hunsand Space, Beijing; "Between Landscapes: Jiang Zhi Solo Exhibition", Mangrove Gallery, Shenzhen; "The House of Perception", Antenna Space, Shanghai, etc. She is a long-time contributor to many art publications, including ARTFORUM, Art-Ba-Ba, Flash Art, Artnet, The Art Newspaper, Leap, Art Review Asia, Yishu, e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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