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元林|飞翔是一种必要的手术(13首)
翅 膀
数字化时代
必须活成规规矩矩的数字
翅膀是一种病
总与手术刀狭路相逢
因此飞翔是一种必要的手术
翅膀的锋芒
削开铁板一块的天空
播草籽和鸟语,种南山的春天
春 天
雨的铁链哗啦啦响着
草在低处哭泣
它们被囚禁被践踏的样子
整夜都在拷问人的良心
大地苍茫
多少低处的草
因赶不上春天
而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多少九死一生
也无法还魂的低处
绝望的水洼
最后只找到了110的忙音
虚拟的家乡
许多鸟回家的时候
许多人离家了
燕子今年来到我家房梁
空院里红樱桃掉在满地鸟粪上
鸟枪生锈了
鸟叫动人了
鸟窝又筑在了
那棵低低的棕树上
那是我的家乡
春天里井水漫出了井沿
井水里还藏有
一轮金黄的月亮
父母把鲜花种在
我童年经常玩耍的地方
种我爱吃的红薯和青菜
吃不完了就喂羊
羊儿拴在我深爱的柏树上
咀嚼青草回味幸福的一生
替我守住那个记忆的家
替我守住那个古老星空下的家
空 山
人都撤走了
再也见不到人民
从前的路最后被证明
都是一段又一段的废话
鸟儿不识战犯,也不识英雄
它们站在人类达不到的高度
纠正人类识字课本的发音
静是这里的皇帝
令万物膜拜
一颗松针落下都有回音
万物都是真相、真话和真理
在空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所有的刀斧越磨越钝
在泉水里找回了真身
隐喻的巢
木薯枝搭成的豆角架上
筑了一个鸟巢,两颗鸟蛋
等我第二次去探视
只剩下被啄空的蛋壳
阳光自残的碎影
像一盘打到中途的麻将
庄家还在努力掷鸟鸣的骰子
赌徒却没有了
一个空巢
像一个巨大的句号
可以用在
许多欲说还休的地方
蚁 族
一群蚂蚁在研讨
一个巨大的脚印
它们研究得十分仔细深入
触须小心探进脚气
然后抽出来,放进嘴里贪婪吮吸
陶醉着,赞叹着
蚂蚁将巨大的脚印抬进
自己的城堡
众蚁都来尽情品尝脚印的甜头
因了这个脚印
多大年纪的蚂蚁
都改不掉吃自己手指头的风气
百花谢去
百花谢去
一只野蜂绕一朵残花
寂寞地飞
这个旧时代的遗民
用早已凋零的素颜
填一首过时的宋词
用寂寞,用繁体字
用曾经春光灿烂的往事
在盖了公章的帝国图纸的背面
慢慢拆解出自己的心
在人民公园的广场上
试图重建一个与诗词押韵的花圃
野蜂的歌声
被庆典的幕布遮盖
百花成一花,物种成一姓
野蜂的歌词里没有王侯将相
它的力量太小,搬不动
绝育的天空中正在流失的花粉
壬寅立秋
天上云一直用着减法
减出很深的蔚蓝
月轮孤高
有人在窗前等它变圆
然后用它乘以世间万物
乘以泪水、苦难和良心
在等号的那头
战死的父亲手中不再握有刀枪
他们像一阵风
从金黄的田野回来了
乱离之梦
总担心走失
瘟疫和战争来临之前
我试着一遍遍抓紧女儿的小手
长时间享受我们共同发出的温热
但我们还是走散了
恶犬出没的街口
我为遗忘的电话号码而绝望
爬上一段摇摇晃晃的古城墙
下来有两条对联一般的长路
不知是否合乎平仄对仗规则
也不见红绿灯和交规
——梦醒了。一切如常
月光经过长途跋涉
从故乡来到异乡
静静照耀着阳台上菊花的睡梦
梅山寨
梅山寨不说话
它默默承受加于己身的命运
也从密林中伸出一条条小径
拉一把我惊慌失措逃难的亲人
梅山寨的宝藏已经失传
藏宝人早已命丧他乡
有时闪电扯出了陈年的枪伤
就那么一瞬又消失于暗夜
山北的于家老院子毁了
走到山南我家兄弟劫后又起新家
梅山寨仍不说话
它的寂静里可以听见
我家族谱的册页被山风翻开
一如蝉翼轻身擦过梓花香气的声音
于铁匠
于铁匠打铁光着上身
火在炉膛和他的胸膛跳舞
徒弟轮大锤他举二锤
锻出铁里的杂质才成好钢
他说热血男儿得揣一件信得过的铁家伙
才不怕火海刀山
于铁匠又打铁了
打石庙子的香炉
打麻林沟稻花丰年蛙声一片
从庙子湾下来的星星
在他门前一贫如洗的石头上洗脚
天上有于铁匠精心锻打的月镰或满月
天下有侠客赶路
把痛饮过烈火的龙泉剑与单子枪
送往菩萨保佑不了的地方
黄 昏
湖水翻至今天的最后一页
已经波澜不惊
一只归巢的翠鸟来过
在沉思的芦苇上
留下重重的一笔
姑祖母的故事即将开讲
多少年过去了
她还在天上
每到黄昏都为我星星点灯
鹦 鹉
救济粮到时
幸存的鹦鹉唤不醒冻毙的同伴
只好自己吃食
然后负罪似地回到死鸟身边
此刻它麻木而又迷茫
只会学舌不知如何言说生死
它把头埋进自己的羽毛
它的孤独与悲喜那么渺小
我在笼外看鸟
神在更大的笼子外
看我和我的人间
于元林,出版诗集《热爱与赞美》等,另有诗歌教材《诗课》,专著《语文教学思行录》等。有文章入选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华语教材。现为深圳第二外国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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