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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摄影家冯君蓝:一个牧师肚子里住着一个艺术家

2017-06-18 赵茜 商业周刊中文版

本文系商业周刊App付费文章,禁止转载。


撰文:赵茜

人的脸孔本就令人着迷,全世界70亿人就有70亿张脸孔,不会重复


艺术它本身不是真理,只能够暗示真理


作为公认的天才摄影家,冯君蓝诚惶诚恐。他至今都没搞定那台尼康FM2,除了快门和光圈,好多功能他得随时抓着儿子问。每个月他用一天时间来拍照,但这个时间现在也不能保证,“不忙的时候。”他说。而作为一个布道者,冯君蓝有将一切场所变成自己的教堂的能力。


冯君蓝(由妻子汪兰青拍摄)


5月20日,中国油画院美术馆专门展出冯君蓝的摄影作品《微尘圣像》,朴素的展厅中,牧师冯君蓝被自己拍摄的肖像所包围,肖像模特儿全是他在台湾的教徒,眼神清澈,姿态宁静得透出一种高贵。


策展人陈丹青一年前看到这些作品时说:“突然看到他这样的照片,吓坏了人。”2016年底,冯君蓝获得第一届阮义忠人文摄影奖一等奖。陈丹青当时是评委之一。一年后他提醒说,他认为冯君蓝的作品值得摆进中国专业研究油画的学府。


陈丹青(右)在画室为冯君蓝(左)画像


冯君蓝被包围在观众群中,他喜欢为观众导览。虽然不是刻意,但受过美术教育的冯君蓝几乎习惯在同样的光线、同样的场所、挑选被摄者、为被摄者做简单造型。在完成摄影之后,他会用一个《圣经》故事中的角色为被摄的作品命名。


“这四位是先知,他们所处的世界是道德的荒漠。”他指着一排四幅肖像。第二位先知取名《青年但以理》,青年身穿黑色的长袍,手中拿着一支菊花,目光干净得动人。冯君蓝说自己创作这位《圣经》中的猶太精英时,结合了民国的知识分子的形象。



《青年但以理》,但以理是《圣经》中四大先知之一,因具有善良虔诚,果断勇敢等优秀品质被巴比伦国王重用


虽然冯君蓝的操作方法可以归类到如今大多数的时尚大片和广告,但它摄人心魂的吸引力是美。有时候你可以在初生婴儿的眸子中看到这样的清澈和单纯,但你无法想象数十个肖像都带着那样的眼神。人们先是被这种没有技巧而有感情的肖像打动,进而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冯君蓝为照片设定的现场。这让人不禁生发出一种愿望,去探究冯君蓝的摄影背后是什么。


同样作为艺术家的陈丹青在策展序中写道:“他怎会爱上摄影呢?他不知道(最好不知道)自己体内住着一个天生的艺术家,这位艺术家,照他自己的说法,以不辞生死的信念,爱着耶稣,并发愿如耶稣那样,爱着众人。”


《预备着的童女》表现《圣经》所赞颂的主的仆人的价值观


如果说美是有力量的,信仰也同样有力量,后者借冯君蓝之手成为一种实体的美。牧师冯君蓝在台北管理的教会约有200多名教众,艺术家冯君蓝却借由摄影,跟全世界的观众分享他的照片:“你相信什么,你便看到什么。”他说。


这是一场通过摄影进行的布道,冯君蓝到底怎么想,我们一起聊了聊。


Q:人的脸孔有哪些东西会吸引你?


A:我也不晓得,我觉得这是挺神奇的一件事,人的脸孔本就令人着迷。全世界70亿人就有70亿张脸孔,不会重复。从《圣经》的概念来说,人是一种位格性的存在,它有独立的思想、意志、情感,它们似乎都显示在我们的面孔上,乃至每个人的这个身体,整个的身形,都不一样。即便是双胞胎,旁人分不出来,但他们的父母会知道他们的差别,个性有差别,脸孔会有些许不一样。


Q:你擅长通过脸孔记住人吗?


A;我基本上是忘性比记性好,所以我念书从来没念好过。但是我从小就喜欢人,我就对人感兴趣。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个性长相,不同的天赋,不同的才能。很多人身上有的特质,谁也说不来,但他有就是有。有些人看他样子很吸引人,聊几句天就觉得跟想象中有点差距,但有些人刚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没特别的,但是聊几句,就是某个东西,他的个性、某个表情、微小的动作会吸引你。


《使徒约翰》,约翰是基督教四大福音书中《约翰福音》的执笔者,是耶稣所爱的十二门徒之一


Q:你拍下的照片似乎比这个人更真实这一点会不会吓到你?


A:就是这件事情,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老实说,真谈摄影我自己都觉得心虚,因为我实际上不太了解照相机,我使用它一向很笨拙。我不是一个技术型的人,一直到现在面对机器还是一个白痴,很多相机的功能都搞不定,得问我的小孩要按什么按钮,怎么恢复,小孩都觉得搞笑。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照理说相机就是一个机械,很多东西是非常物理的,是吧。因为它不是画画,画画有画笔的问题,轻重的问题。我面对一个人,我就看着他,这有什么呢,就是测光,然后按下快门。但有些人就觉得,你拍出来的东西比较有情感、有温度、迷人。那我也我不客气说,好像是有点。


为什么“我可见”我也说不上来。拍张照通常不光是拍照者的事情,它也关系到对象,它是一个互动的过程。比如说你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对象,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张照片。或者说你能够让对方感受到你喜欢他,你让他觉得自在、迷人,没有被剥削、被尊重,他觉得可以宽心。乃至于如果你是爱他。


童贞女玛利亚


Q:我们说的似乎不是照片达到的效果,而是摄影的默契比照片更重要?


A:对,纪实摄影应该还困难一些吧,很可能就是素昧平生。我毕竟跟我拍摄的对象基本上是熟悉的,他们也是信任我,所以他们不会需要防备。但我也意识到什么是好的纪实摄影,比如说我早期看尤金·史密斯,他拍的照片有一种温度,有些人批判它,说它不客观,有很多很主观的感情的投射。我不认同。


我不喜欢当代很多东西,所谓的客观其实是假的,根本没有真的很客观。我们关注一个事物,一定有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比如你认为的那种疏离的,不介入的,这也是一种立场。我念社会工作系时,很强调一件事情就是非情感介入,服务的对象称之为叫案主。我完全否弃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完全做不到。特蕾莎修女决不来这一套。你服务的对象,你不爱他,你服务她,就是一个工作,这叫社会工作,你只是希望他能够恢复一般的社会生活,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太明白。什么叫社会生活?


《侍立主前》


Q:为什么选择了摄影而不是别的东西做自己的的兴趣?


A:影像这个东西挺神奇的,它见证这样一个事件或者见证某一类人的生活。一方面是摄影这件事情要不了我多少时间。另外,摄影可以说是一种类似宗教的行为,它是一种跟时间抗衡的努力,当你按下快门,按下的同时就告别了你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就在这一点来看,每张照片其实都是上一秒钟的遗照。时间已经过去了,但你内在有一种对于超越的,对于永恒的渴想。被你赋予了某一种意义的那一刻,你才会按下快门。


那一刻会借由摄影延展,所以这是一种跟时间抗衡的努力,一种攸关意义的尋索。然后我们所有按一下快门的那一刻常常都表示那是我爱的,多美,太好了这一刻,老朋友相聚拍照,小孩出生,结婚,差不多都是爱的时刻,就某一部分来说是。我们把它标记下来,它跟我关切的对象相关,它跟我尋索的意义相关,它跟对时间的抗衡相关,他跟我对于永恒的渴想相关,它就是一种类似宗教。


Q:既然都是宗教,为何不选择专门做艺术家呢?


A:我选择成为一个神职人员,因为那才是终极关怀。我拒绝说我有两重身份,其实我就是传道人,只是多使用了一个图像的语言。


我不信仰为艺术而艺术,为艺术而艺术,艺术就成为偶像。古代的艺术好比是一个宗教仪式,戏剧、舞蹈、祭典,颂唱歌曲都是为了服务宗教。或者说不是宗教,而是作为人类超越人神边界的中介。宗教本身也是中介,那即是说为艺术而艺术,为宗教而宗教,就是堕落了。当我们说一个东西是真理,意味着它不是相对的,而是绝对的。真理就是上帝,那个是不会变的。


艺术它本身不是真理,只能够暗示真理。它只能够指向。它只是一个手指,它指向了让我们的眼睛看一下的那里。但今天艺术已经变成所有人绕着艺术转,我们叫它艺术祭,它已经变成了神衹。它本来应该是一个手指,结果它变成了它所指向的东西。在一个去神话的时代,在一个一切都相对化的时代,一切都被解构,去中心的时代就变成我们只能够就绕着这个手指转来转去,看久了这个手指就烦了,再换个手指看看?由于我对于这个指向不确定,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搞不清楚事情,我只好假定说没有真理。


《塔玛》


Q:在如此脆弱的当下,你会不会更明显地意识到,当摄影变成你布道的工具之后,它的能量反而更大?


A:是的。老实讲,如果一个人他只是关心我的影像,我会觉得很可惜,他又回到那里了,停在所谓宗教性、艺术性,他对于那个背后所指向的东西不感兴趣。这个东西会叫偶像,只是一个替代物,是假的。他停在那里并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们随时需要警惕度日,真实的信仰好像就好像走在钢索之上,你不小心就掉下去。


Q:你怎么看待讲故事?


在拍摄的时候,我其实没有那么周详的设想,但是我每天都在信仰里面,也就是说,我并非一直在摆荡。如果你看整本《圣经》,它就像是一个故事集。基督教是非常入世的,非常务实,它不是一套抽象教理。你看到的是一个个生命故事,很有趣。上帝的启示,是借由人的故事来诉说的,这不是很有趣吗,我谈神,但是是用人来谈神。这些故事几千年来被我们理解中,它没有穷尽,对基督教来说,历史就是神的故事。它是一出由上帝导演的宇宙戏剧,人间的诸相就是这个宇宙剧场细微的部分。


Q:你说故事的时候,还专门给被拍者做了衣服造型?


A:也没做多少,是做了几件树叶衣服,还有一些没展示。我很喜欢自然,树叶的叶脉,它的形状、肌理,它们是有生命的。而且我一直想要提醒人,应该多亲近一下大自然。但我也很喜欢设计师设计的衣服,翻翻服装杂志,那些衣服像软雕塑一样,颜色,布料的材质、剪裁,多么高明。


《夏娃的女儿》,模特身穿用树叶做成的衣服


Q:至今你一共拍摄了多少教民?


A:不到10%吧,我台北两个教会服务的弟兄姐妹加起来大概200多人。


Q:很多人都说你拍的模特非常美,甚至是那位知道自己生命没几天的人,脸上都很从容。


A:老实讲这里面有也有些东西,你可以说是我的自我投射,但这个投射也不尽然就是自恋,其实也是我对于拍摄对象的期许。


Q:什么期许?


A:你看当代的人,有时候会觉得很难过,就是一种苟活的状态。他只是很无奈的被安插在他现成的社会处境和文化里面,完全被其所制,毫无人性尊严。当代的影像常常给我这个感觉,里面的人彷彿不是真正活着的,不过行尸走肉。这几年最叫我动容的中国作家史铁生,读他文字的,你瞧见一个真正有尊严的人,虽然面临肉身的困境,却使他的灵魂得着淬炼。他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活出这样的形式,没有虚掷上天赐给的人生。


我拍的照片决不客观,在拍出的影像底下,我希望让人能够感受到眼下这个人是在挣扎中的,焦虑、忧郁着的,但是你能肯定他是个人,一个有尊严的人,而不是活道具。人生在世,本当有更高的祈求跟向往。他被某一高于他的理想引导着,即便永远达不到,但是人不能夠把理想撤销或稍稍降低它的标准,之所以它被称之为理想。


史铁生说过这样的话。我帮弟兄姐妹拍照,其中一个作用,是如果有一天,当他把自己活得很猥琐,若重新看到照片时会觉得心痛或者被扎到。


《主的使女》,照片中扮演圣母玛利亚的模特怀孕时为了保住腹中胎儿错过了癌症的最佳治疗时间,拍摄照片时腹部积水严重,于不久后辞世


Q:可是不美和恶不是也需要直面吗?


A:我拍的很多故事的背面不是唯美的。但我弃绝表达恶之华,当我们说希腊的悲剧,好的悲剧具有一种净化人心的功能。通过它你辩证人生,淬炼自我。但悲剧跟惨剧是不同的。基本上中国文化里很少有悲剧,现实生活里面发生的许多事件,大多都只能称作是惨剧。它没有净化功能,就一个惨字了得。


Q:但是你的作品,你一以贯之的视觉语言给人的感觉还是美。有时我们会忍不住去想,这是真的吗?


A:所以说其实我差的还远,还有许多部份有待琢磨。我觉得是这样。读到一本好书、看一部好电影,它们能够有余韵,会让你的心隐隐作痛,去反思,去关切。而不只是表达酷、炫、有意思、惨这样。


(实习生闫兆希对此文亦有帮助。)


编辑:耿川迪、格根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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