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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钟求是:时间是最佳的鉴定家,我希望多年以后他仍然为我叫好
钟求是
1964年出生,浙江温州平阳人,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经济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作家高研班。现为《江南》杂志主编,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收获》《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刊物发表小说多篇,作品获《小说月报》百花奖、《中篇小说月报》双年奖、《中篇小说选刊》优秀中篇小说奖、《十月》文学奖、《当代》文学拉力赛冠军、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出版长篇小说《零年代》《等待呼吸》,小说集《街上的耳朵》《两个人的电影》《谢雨的大学》《昆城记》《给我一个借口》《我的逃亡日子》等多部。有作品改编为电影和电视剧。
钟求是出生于温州。在人们的习惯目光中,温州人善做生意,不过很多人都忽视了,其实这是有文有艺的地方,姜立夫、苏步青、谷超豪等大牌数学家,南怀瑾、林斤澜、叶永烈、黄豆豆等文化名人,都是出自温州,还有近些年被热议的“温州文学现象”,钟求是便是其中重量级的人物。钟求是解释说,温州人的语言和思想都很独特,冒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感到稀奇。
没有见过钟求是,看到名字会以为是严肃的老者,其实他不仅不老,而且有着江南文人的那种灵性和茂盛的生命力。他在大学里学的是政治经济专业,把《资本论》读得滚瓜烂熟,对于多数人而言,这和文学是毫不相干的,但是对于一个优秀作家,却埋下了重要的伏笔。他的这段经历经过几十年,终于发酵成了一部长篇小说《等待呼吸》。钟求是表示,文学不能媚俗媚权,不能抢时近利,希望自己的这部作品,面对时间这位最佳的鉴定家,不仅现在说好,许多年后也说好。
本期焦点人物 钟求是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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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是”两个字的本义特别好,
但再好的词语变成流行语后,
也会离开文字的原来面目。
钟求是:我的出生地是浙江温州的平阳县城,一个叫昆阳的镇子。我在那儿生活十六年多,读完小学和中学,也形成了一生中重要的基础记忆。不过在填履历表格时,我在“籍贯”一栏里会写上诸暨两字。我父亲老家在绍兴的诸暨乡下,十三岁跑到温州城当学徒,解放后进培训班学习,分到了平阳银行工作。我母亲是温州城里人,刚解放时是市公安局一个科员,后来因为运动被下放到平阳栖身。所以在昆阳,我家属于外来户,是没有根基的。如今在那个镇子里,我已没了亲人,连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也没有,但我始终没减少对老家的亲情感,因为那儿不仅有我少儿时期的全部回忆,也有一堆与我同步添加岁月的同学朋友。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忍不住回去看看,与这些同学朋友厮混在一起。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所以我与故乡的相缠也一直没有断。
钟求是:中国南宋时期有三大学派,为朱熹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和叶适的永嘉学派。永嘉学派活跃于温州地区,主张经世致用,既讲“义”也讲“利”,有点接近改革开放初期“实事求是”的倡导,这也是当代温州商业经济抢先兴起的文化背景。在人们的习惯目光中,温州人善做生意,是经济动物。但我还想让大家知道,温州也是有文有艺的地方。温州是中国南戏的发祥地,诞生过高则诚《琵琶记》等一批经典戏本。温州盛产数学家,走出过姜立夫、苏步青、谷超豪等大牌人物。曾有一个时期,中国主要大学的1/3数学系主任是温州人。除了你点的名字之外,温州近些年又“拱出”一批有全国影响的实力作家,被称为“温州文学现象”。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地域,既出数学家又产作家,这的确让人觉得有趣和纳闷。其中的深度原因,还是让有兴趣的社会学家去考察认证吧。我想说的是,温州人口规模近一千万,温州人的语言和思想均挺独特,在这个地方冒出什么样的人你都不应该感到稀奇。
2
作家都有一个地理故乡,
当地理故乡与文学相联系后,
会渐渐变成更阔大的精神故乡。
钟求是:我是1984年夏天毕业离校的,那会儿大学生稀少,国家撒豆似的往各省分配,个人哪有什么自主权?我们班同学留在北京的也有一部分,基本去了学校或机关。有一位同学现在做了一个大部门的新闻发言人,时不时在电视里讲些严谨的话。每次看见他露脸,我就觉得这哥们儿的认真也挺有趣的。如果留在北京,以我的做事脾性和生活态度,京城也就是多了一个蹩脚的小公务员或者一位失意的大学教员。当然,我也可能写作,制造一些好或不好的小说,谁知道呢。我相信命运,一生走过的线路是命定的。
钟求是:人们常常有一种不够准确的想象,以为温州人都很有钱或者都善于经商。其实在温州,一些人整天想着赚钱,也有不少人愿意在稳定的秩序里过日子,我属于后者。我是学经济的,但在赚钱这件事上没有野心。一心做文学的人,不可能再设一个目标,把自己打造成皮鞋厂厂长或者房地产公司老总。不过说到房子,我也不会自封清高,放过利用银行杠杆去购房的机会。哈,这不是炒房子,这是用脑子。
钟求是:许多作家不是中文系出身,却常常受益于自己的原先专业。学过政治经济学,能够调高目光,对社会生活的运行看得深一些远一些,这对文学写作显然是有帮助的。余华说过一句话,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阅读《资本论》的经历,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伏笔,它在等着与前方一部作品的相遇。不久前,当我写作长篇《等待呼吸》时,这个伏笔从暗处现身了,坚定地来到了我的跟前。在这部小说里,我把最重要的笔墨给了在莫斯科大学经济系就读的中国留学生夏小松。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熟读《资本论》,在不同经济理论的比较中选择了自己的信仰方向。虽然有一颗子弹中断了他的生命,但他的激情气息没有中断,一直贯穿在这部小说中。从某个意义上说,这是《资本论》对我写作的一次重要援助。
钟求是:是的,我对这部小说有期待,不仅希望现在的读者说好,更希望许多年后的读者也说好。我告诉自己,必须把这本书交给时间,时间是文学作品的最佳鉴定家。其实写作的人都明白,文学不能媚俗媚权,不能抢时近利,可在很多时候又会自觉不自觉地变得“不明白”。在文学中不过时的,永远是那些有着精神态度和艺术温度的东西,譬如对人性的揭示、对世事的质疑、对艺术的变新等等。但从根上说,作品的长寿,一定是在广阔心域里找到了引起广泛共鸣的深度情感。找到并表达这种深度情感,不仅需要作家的艺术功力,在不少时候更需要作家的诚实和勇敢。尤其在这个浮躁趋利和明哲保身的时代,诚实和勇敢几乎是稀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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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基本判断,
在二三十年后,
人们狂奔的脚步会慢下来,
更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养护心灵。
钟求是:我是2009年底丢开公务员身份来到《江南》的,时间过得快,算一下竟已满十一年了。第一次进入杂志社的场景并不具有戏剧性,但我能记得当时的忐忑心情。一方面刚到杭州,编辑的活儿以前又没干过,心里是没底的,另一方面杂志社总归是写作者的圣地,现在闯进来了,心里是新鲜的。我这辈子工作岗位流动不多,这是第三份职业,人生的行程终于拐到文学编辑这条轨道,也算是一种命定吧。至于以责编身份第一次出现在杂志上,是在《江南》2010年第4期,我编了余光中的散文《雁山瓯水》和陈集益的中篇小说《流产》。
钟求是:说实在的,中国当代的文学刊物格局,基本上是上世纪80年代打拼后定下的。在文学有些边缘化的今日,文学刊物的地位和排序很难有跳跃式的挪动,办刊人能做的只是尽量往前拱一拱,让杂志在文学界更醒目一些。这几年,我们主抓的就是好作品,不妥协不苟且,尽力保证刊发作品的质量。同时更新思路,推出不少文化新栏目,包括先锋文本、海外物语、另类时光等。当然,我们更会利用主办郁达夫小说奖的优势,联络实力作家,扩大优质稿源。关于郁奖,有人说我是一个养护者,养护这个奖“茁壮成长”。是的,郁奖一届一届地办下来,我在努力保鲜它的特色,推高它的口碑。
钟求是:作家和编辑,不是简单的产品供给和收购验货的关系。从大处说,好的编辑,应该有能力和热情去促进作家的成长、作品的生长,在此过程中,又善于从作家那里吸收营养,不断调新文学的趣味和鉴别力。编辑和作家是相互成就的。从小处说,编辑有责任协助作家打磨作品,譬如需要的时候,应尽心提出对作品进行修补,包括文字的润色、情节的调整、硬伤的清除、题目的更改等等。作为作者,我的一个短篇投给《收获》时,曾在编辑的引导下,修改了五次结尾,让作品添加了更好的韵味。作为编辑,我当然也给不少作品提出过修改意见,还帮着重起过一些不错的题目,在此就不自我表扬了。
钟求是:我有一个基本判断,二三十年后,人们经济狂奔的脚步会慢下来,愿意自己拥有更多的松闲时间;同时因为科技更新不断加速、各种观念不断重建,这个世界变得不容易把握,这使得人们的内心很需要养护。从这个角度说,在以后岁月里,人们仍需要与文学共处,文学因此不会失位。文学既然不会失位,文学期刊也就不会退位。至于到时候以怎样的方式或平台呈现作品,此乃技术性问题,还是让时间来决定吧。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