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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林森:我想试试站在海水的中央,用文学为生活作底色
林森
曾获人民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百花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北京文学奖、《长江文艺》双年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全国文学报刊联盟奖”之“骨干文学编辑奖”等,作品入选收获文学排行榜、中国小说排行榜、《扬子江评论》文学排行榜等。
林森出生和生活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地方,他的写作自然离不开海,不过和“岸上观”的方式不同,他想试试站在海水的中央去看,所以喜欢他作品的人就特别喜欢。作为80后代表性作家的林森,刚刚又获得了一个新身份,著名文学期刊《天涯》杂志主编。
事实上他已经以副主编身份主持编辑工作三年多,那么当主编与当作家到底哪个更难呢?林森毫不回避地表示,主编肯定比作家要难当得多,不仅仅是编务,还涉及经营和管理,而当作家只要朝自己内心索要就行。如果这两者都要当,压力就会翻几倍,就得直面一个现实:头发变白的速度在加快。林森不愧是年轻一代,对于手机这些新媒体对生活的影响,他是持积极态度的,他认为前代人总是对后代人充满忧虑,但也不见得后代人就真如前代人所担忧的那样。当然,要做到使用而不沉迷,确实需要很大的定力,毕竟美好生活需要文学的浸染,也得有文学的底色。
本期焦点人物 林森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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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的作品都是在网吧敲出来的,
不能当作很严肃的创作,
但那时的激情是后来再也没有的。
林森:上大学时,正是互联网的论坛时代。那时的网络论坛上风云际会,集结了很多热爱文学的人——这和后来付费阅读后的网络文学,是两回事。我们当时也在网上写小说,上大学嘛,就写校园生活。其实,水产养殖学专业是海南省的重点专业,毕业不愁工作,但我的脑袋学数理化不太灵,学得痛苦——这种痛苦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催促我去写作,找到一个出口。当然,若不是在网络上连载小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坚持文学生涯——我曾在文章里写过,当时的《天涯》主编李少君,在海南大学讲座时,提到了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这成了我和《天涯》结缘的开始。至于当时的写作,电脑也没有,都是在学校食堂上头的网吧里敲出来的,想到哪写到哪、有几块钱网费写几块钱篇幅,不能当作很严肃的创作。但,那时的激情,是后来再也没有的。
林森:大学毕业前后,在三亚待过,编很好玩的旅游DM杂志。写潜水,就去把考潜水证所需要的流程学一遍;写美食,就找家店面吃一顿;写少数民族的技艺、风俗,就深入海南岛中部的乡村采访;写美女和风景,就真的花钱请个漂亮的模特来拍,贴着人和景来写。这种深度体验的办刊方式,出来的内容当然是独特的。我们的团队做了两三期,就不做了,后来杂志主办方不愿费钱、费精力来挖掘此类原创内容,沦为纯广告页面,质量马上不堪入目。我也在互联网公司做过,但没多久。
就业困难的事情,我倒没怎么遇上,有一回,一个朋友预约去某公司面试,他去不了,推荐我去。我到了后,老板把我往电脑前一按,打开一张天涯海角风景区的图片,让我写景点介绍。我敲了二三十分钟,老板看了后说:“你可以上班了,现在就开始。”到中午时,我越想越不对,我还没个心理准备,怎么就上班了?至少也得让我回去,第二天收拾收拾再来吧?我留张纸条,说不合适啥的,就走了。到《天涯》后,有去别的工作岗位的机会,薪酬要高很多,拒绝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重要。水产养殖的专业工作,倒是一天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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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比作家要难当得多,
如果两者都要当,
就得直面一个现实:
头发变白的速度在加快。
林森:我写作的年份不短,2005年左右开始陆续发表东西,但我写的量极少。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小说,包括长篇、中篇、短篇,加在一起,也就二十来篇,平均下来,一年不到两篇的发表量,是一个极为可怜的数字,有些年份甚至一篇没发。我发表小说最多的是2018年,也不过一个中篇三个短篇而已,其中的中篇就是《海里岸上》。以这么稀少的量,要想被人注意到,显然是苛责自己。2019年,我仅发了小长篇《岛》;2020年,也就发了《书空录》和《去听他的演唱会》两个短篇。《海里岸上》受到一些关注,当然和它的题材和写法有关,事实上,作为编辑,我也难以忍受当下很多作品的雷同面貌、相似表达,渴望看到有作家开拓新的题材、提供别致的结构。《海里岸上》以站在海水中央看天地的角度,以“海里”和“岸上”彼此激荡来当结构,可能确实提供了某些新鲜的气息,容易引发共鸣——当然,量少得可怜,好在各家选刊的转载,让我一直“晃荡”在大家眼前,《海里岸上》就被看到了。对于新的题材,我比一些作家要敏感得多,比如说,我2008年在《中国作家》发表中篇小说《小镇》,2011年出版小说集《小镇》,2012年在《中国作家》第三期发表长篇小说《关关雎鸠》,都是关于中国式小镇的书写。这些作品,比好些年后才开始被纷纷谈及的“小镇书写”要早得多——当然,这主要怪自己,发一篇,歇几年,别人眼神再好也注意不到。
林森:其实,我最擅长的,不是写什么“海洋”,可海南岛四面环海,它就在那里,不得不面对它。中国有强大的农耕传统,所以乡土文学是中国文学里最强悍的存在。中国人也有写大海的作品,但数量少,也始终以一种“岸上观”的方式来写。“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是岸上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岸上观……但,我想试试,可不可以在海水的中央看?农耕传统里,安土重迁,喜“安”不喜“迁”,而到了海面上,动荡不安,是另外一种生存状态。当然,我对所谓“海洋”这类命名、归类怀疑得很,作家所要写的,其实是人在各种存在环境下的生命状态和心灵动荡——这才是文学被他人所感知的唯一理由。
林森:韩少功老师没当过《天涯》主编,1996年他任海南省作协主席时,主持改版《天涯》,他是改版后的首任社长;改版后的首任主编是蒋子丹老师。再之后的主编,是李少君、鹿玲(一年半)、王雁翎、孔见(社长兼),我跟他们都熟悉,我毕竟在《天涯》工作已经十三年。韩少功并未担任过主编,但《天涯》改版的风格定调,是他思考、实践的结果。可以说,编辑部这些前辈不仅仅给《天涯》奠定了风格、树立了榜样,也完全改变了海南文学界的面貌。具体到稿子上,他们的较真是落实到每一期、每个栏目的策划、每个词语的斟酌、每个标点的修改之上的,每一任主编,每期都要参与所有的编校,都要当创刊号来办。在任时,他们全身心投入,甚至牺牲个人写作时间——比如蒋子丹老师,几乎在个人创作最高峰的时候接任主编,她因此中断了写作,直到卸任后才重新拿笔;而卸任之后,他们对后来者高度信任,提出了“不问不答,有求必应”的准则,杂志有什么事,他们义不容辞,而对于编务,他们不再干涉。他们推荐的稿子甚至他们本人的稿子,新的编辑觉得不合适,也都明确回复不用,他们也不会介怀。可以说,编辑部这些前辈的一言一行,都是《天涯》最重要的精神资产,后来者不能把其耗光,而要让其增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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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代人总是对后代人充满忧虑,
后代人也不见得就如
前代人所担忧的那样。
不过,任何时候都需要文学的浸染,
都要有文学的底色。
林森:杂志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性格。《天涯》这么些年来,有两点独异于国内的文学期刊:一是“作家立场”栏目,刊发大量的思想随笔,发起、参与各种话题的讨论,引领作家们思考一些真正的社会、思想问题,而不仅仅是在所谓“纯文学”的真空内进行“写作技艺”的展示;二是“民间语文”栏目,刊发书信、日记、网络文本、地方俗语等各种民间话语,真正让民间话语来启示、激活作家的语言。如果翻阅过《天涯》就发现,我们的小说栏目篇幅很少,也就三四十个页码左右,和国内以中短篇为主体的刊物,有着根本上的区别。在当下,变是容易的,不变倒是很难,坚守固有栏目、坚持某些精神,编辑们都要担负着极大的压力。但《天涯》的办刊宗旨“道义感、人民性、创造力”不会变,《天涯》所秉承的“天有际,思无涯”不会变,《天涯》所追求的“文史哲不分家”的大文学理念不会变,《天涯》所热衷的“探讨一些真问题”的热情不会变。当然,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愈加渗透,文学刊物如何切中这个时代,跟新技术找到更好的结合点,是我们今后要面对的问题,回避不了,这是肯定要变的地方。还有,早些年《天涯》最重要的作者,也面临一定的思想停滞、视野固化问题,我们需要寻找到更年轻、更有思考力的新作者。
林森:我不太清楚所谓“文学的纯度”指哪方面。很多刊物小说的比重较大,于是很多人很多时候就把小说和文学画等号了,这种文体的霸权,我们不太认同。如果细看《天涯》上的思想随笔,就会发现,他们不仅仅提供观点而已,他们呈现观点的过程,是特别讲究的——也就是说,我们要的,不仅仅是思,也是诗,既有思想的深度,也追求文字和形式的优美。恰恰相反,很多的小说家、诗人和散文家,一讨论起真正的问题来,就暴露了视野的狭窄、思想的匮乏,结结巴巴言不由衷,我不认为他们能在边界清晰的文体内,就能把所谓文学的纯度提高。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