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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吕其明:在亭子间闭门造车我就写不出《红旗颂》,想青出于蓝胜于蓝年轻人得扎根于人民
吕其明
1930年5月出生,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杰出交响乐作曲家,著名电影音乐作曲家。历任上海电影乐团团长、上海电影制片厂音乐创作室主任、上海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影音乐学会副会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荣誉委员。创作了60多部电影、200多部(集)电视剧的音乐,10多部大中型交响乐作品,获数十个音乐创作奖。其中,管弦乐序曲《红旗颂》、交响叙事诗《白求恩》大气磅礴,最负盛名,卓越的艺术造诣铸就其中国音乐史上无可撼动的地位。2011年荣获第八届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成就奖。2017年12月,《红旗颂》《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获第十届中国金唱片奖综合类最佳创作奖。2019年12月,荣获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称号等。2021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授予吕其明“七一勋章”。
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际,中共中央授予29名同志“七一勋章”,其中包括了上海著名作曲家吕其明。这位写出了《红旗颂》等众多经典、如今已91岁高龄的音乐大师,淡泊名利和生死,将精力都投注于创作,笔耕不辍。“有生之年,我想继续努力,分秒必争地为党、为人民多留下一点作品来。”近日在接受青年报记者专访时,他说:“我仍然会到生活里去找创作的力量,如果我当年是关在上海的亭子间里,那就不可能创作出《红旗颂》。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对我来说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行动的指南。”
本期焦点人物 吕其明
青年报记者 陈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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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中成长
吕其明:是的。1945年时,我父亲身患重病,不得不从长江秘密撤退,结果遭到了叛徒告密被捕,最后牺牲,牺牲时才43岁。我入党是在1945年9月1日,我记得是在老乡的家里,我们三位同志一起点着煤油灯,在自制的很简单的一面党旗下面向党宣誓,加入共产党,把一切献给党,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和我一起宣誓入党的两位同志,已经不幸在战争中去世了,我非常怀念他们。加入共产党后,从此我就形成了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文艺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一切工作以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一直到现在。
我入党时才15岁,是青年党员。在战争年代,当时有这样的规定,可以有一些青年党员。我想这是时代所带来的一个机遇。青年党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像刘胡兰牺牲的时候也才15岁,还有其他很多烈士,那时候都是很年轻就牺牲了。但是当时也规定,青年党员一定要到18岁才能转正。
吕其明:对,战争的磨炼,让我经常说战争年代是我们生活的大学,艺术的大学。就像1943年日军大扫荡时,曾经拉着老乡逼问山上有没有新四军,老乡们坚称没有。那份“军民鱼水情”让我感佩至今,也成了我日后最重要的创作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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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党和人民写歌
吕其明:讲到《红旗颂》,我首先要讲一句,没有上海之春,没有上海音乐界的老前辈给我的教诲、对我的帮助指导,就不可能有这首作品。这个作品是1965年创作的,当时上海之春已经举办到了第6届,我记得在2月份,就是各个文艺单位把新作品报上来以后,要由包括贺绿汀、丁善德、孟波、钟望阳、黄贻钧、瞿维等老前辈和我组成的上海音协党组会议进行初选。但是,老前辈们在审核作品时觉得歌颂党、歌颂人民的作品太少,质量也不高,舞台上缺少一个大气磅礴的主旋律作品。我忘了是哪位老前辈提出来,说吕其明你赶紧去写一个。我听了吓一跳,我是后辈,是他们的学生,我赶紧说我写不了,可是老前辈们都同意让我去写。这时候大指挥家黄贻钧就说:“我给你出个题目,叫《红旗颂》,你就写这个题目。”大家都觉得好。
这时候我也只能说试试看。接了这个任务我感觉很光荣,但压力也非常大。我过去也曾经想过写这样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人民、歌颂人民军队的作品,但是我一直不敢写,就觉得水平还不够,写不了。现在没退路了,我就开始了深深的思考,最后我想了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就是我是在红旗下长大,是党把我培养成一个作曲家,我对党、对红旗有着非常深的感情。红旗是鲜血染红的,红旗上也有我父亲的鲜血,我父亲也是一位高级干部,被叛徒出卖而牺牲。这些都成了我写《红旗颂》的感情基础,想到这些我非常激动,开始觉得这个作品交由我来写,我义不容辞。我要把对党、对祖国、对红旗的热爱,通过这个作品表现出来。
有了感情基础,第二个考虑的就是要怎样能够让人家感觉到你写的是红旗,那这个就完全是生活给了我感受。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开国大典上,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这时候,天安门上空飘扬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我就想表现这样一个历史性的场景。怎么表现?我有生活感受。我1951年被调到北京工作,1955年又调回上海,这四五年期间,每一年的五一和十一,我都会参加天安门的游行,凌晨四点就去东单候着,一直等到上午十点,通过天安门接受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我至今还记得,大家都高呼口号,热泪盈眶,把嗓子都喊哑了。那一刻,大家都感觉到,中国人民在以巨人的、英雄的步伐,势不可挡地向前进。
血染的战斗红旗和天安门的胜利红旗,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个伟大崇高的形象。我热血沸腾,心潮激荡,夜不能寐。经过一个星期的日夜拼搏,我写就了管弦乐序曲《红旗颂》。
红旗和国歌总是如影随形。我从国歌里取材,取国歌的第一句作为主导动机,加以发展,成为红旗的一个形象,贯穿全曲。此外,我还饱含深情、浓墨重彩地写了“歌颂红旗”的主题。一个作品好不好,要看动机和主题,所以这样一个主导动机、一个主题,成就了《红旗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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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来源于生活
吕其明:2020年疫情突如其来,来得那么凶猛,我们全国的白衣战士不顾自己的安危,冲上第一线这样感人的事迹,我在新闻中看着,也非常感动,所以我想,他们这样子义无反顾不考虑个人的安危,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该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做一点事情的。我想到了我曾经在上世纪60年代给电影《白求恩大夫》写过音乐,我就以这个音乐为素材,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写了一部17分钟的单乐章随想曲,来歌颂白衣天使不畏艰险、救死扶伤的精神。我自认为我这个作品还是投入了我的全部精力和我的全部的感情的,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在这个时候,也尽我的力量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弦乐合奏《祭》则是我在2021年春节看到中国战胜疫情、脱贫攻坚的报道。我一直觉得,能活在当代中国,我是一个特别幸福的老人。我经常回想起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很多战友倒下了,我的父亲也牺牲了,没有千百万革命先烈,就没有新中国的诞生,于是我写了《祭》——在所有人都庆祝胜利时,我们绝对不能忘记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所以作品取名祭奠的“祭”。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写过无标题音乐,我一直坚持写标题音乐,因为我觉得音乐作品必须要有思想、有内容,而不是虚无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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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名利,淡泊生死
吕其明:电影事业在发展,随着这个时代的发展,观念都在改变。我深深地感觉到,现在的年轻一代和我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音乐人在观念上是不同的。这是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结果,没有好坏之分。时代在发展,你如果还是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个时候的思维、那时候的创作手法来写现在的这些作品,那已经是过时了。
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我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主要写了战争题材和工业题材,这方面的题材我写得很多,但是上世纪80年代国门打开了,而我们上影拍摄的电影题材也宽泛了,上世纪80年代我的第一部就是《庐山恋》,接下来是《城南旧事》《雷雨》等等,我连续写了4部大悲剧。如果说我的观念不改变,还是用写《铁道游击队》,用写《红日》这样一些手法来写《庐山恋》,写出来就是驴头不对马嘴了。
时代在发展,我们的创作观念、思维方式,都应该不断改变,这是大势所趋。但我仍然希望我们的年轻人,要继承老一辈的很多优秀传统,比如习近平总书记要求文艺工作者创作要以人民为中心,扎根于人民,学习我们民族的民间的优秀传统文化,这些都是必修课。如果这样做了,我相信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吕其明:我自认为是一个普通的文艺工作者,如果一定要定位,最合适的“帽子”是抗日老战士、烈士后代,外加作曲家。这些年,我认为我尽了力,但也没有很大的功劳和成绩,其他的帽子都不合适。至于现在,我希望自己在脑子还清醒的时候,多创作,人生的晚霞依然是美丽的、精彩的、有意义的。我要用我全部的赤诚,毕生的精力,热情讴歌亲爱的祖国和人民,这就是我的心愿。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