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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汪惠仁:好多人在做加法却不能有效积累爱,我每次出发都向精神故乡借取力量
汪惠仁
毕业于南开大学文艺学专业。1996年至今就职于百花文艺出版社。现任百花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小说月报》《散文》主编,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鲁迅文学院导师。
汪惠仁,本来叫汪憨毛,到了四年级的某一天,他自作主张改成了汪惠仁,从而延用到了现在。“惠”与“仁”,这两个中国传统文化气息浓厚的字,并非偶然得之,应该是汇集了一个小小少年的心智和天地之气,毕竟汪惠仁的家乡安徽潜山,不仅出了张恨水和余英时,而且他家旁边就是禅宗三祖的道场。有人仅从他的名字,就把他当成了文二代,误以为他是汪曾祺的大闺女。至于有好多作者说,作品在汪惠仁那儿不好通过,汪惠仁的解释是,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绝不意味着真理在他那里。作为小说与散文两个刊物的主编,对于各种文体的散文化倾向,汪惠仁的看法是,如果对散文的借用,能把小说和诗歌从某种固态中解救出来,那便是好的。
本期焦点人物 汪惠仁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1
我喜欢天津。
我常常把海河说成
中国国家现代化的母亲河,
在朋友圈因此常被京沪友人耻笑。
汪惠仁:我是安徽人,安徽潜山人。不久前,潜山撤县设市。那里的风光很好,天柱山是有名的风景区。我家的旁边就是禅宗三祖的道场。张恨水,余英时,也是潜山人。上世纪80年代末,在南开上学后,我就一直留在了天津。我喜欢天津。我常常把海河说成中国国家现代化的母亲河,在朋友圈因此常被京沪友人耻笑。把现代化与天津挂钩,我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谈论。越是认真的谈论,越和经济总量无关。天津文艺饭局很少,这也是我喜欢的,我习惯于下班回家做饭,我理解的成熟的现代社会应该如此,产业思维营销思维还没有超额侵占天津文艺生产的地盘。这是个深刻的问题,找机会细说吧。
汪惠仁:百花文艺出版社本来就有新员工轮岗的制度,但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很好执行。幸运的是,我进入百花后,这个制度在我身上很好地全面地执行了。一般准备当编辑的,只是在校对轮岗就可以了。百花的校对科藏龙卧虎,老校对邱思达先生是中国著名的古钱币收藏专家,他的水平在大学做史学和文学教授应该没有问题。我到校对科的时候,科长是王贺,中国出版界的校对协会是他一手操持建立起来的,因为有他,中国有了校对界。在发行科,有很多有趣的事,记得有次到桂林收账,碰到了老赖,我与同事武国庆和对方发生了肢体冲突,对方报警,我们机智逃脱,连夜狂奔至贵州。除了在校对和发行轮岗,在印刷环节我也有极大的热情,二十多年前,特种纸和特种印刷工艺在文艺出版中的应用,正形成热潮。我又想给书刊省钱又想做出特种工艺效果,于是就和出版科的同事去纸厂找合适的材质,到机器前测试各种染色及压花效果。中国人谈人生谈得好的,在接受美学上是实现了受众能感受到其中的人生况味。所有这些编辑之外的经历对我帮助太大了,全流程出版经历,让我较早体会到了出版况味。
2
那么多人在做着加法,
我们的内心却在持续地亏空,
爱不能有效积累,我在丧失。
汪惠仁:我和百花前辈编辑的私下交往,并不密切。但零星的交往片段,我是不能忘记的。我主持《散文》后,曾经召开过一次向前辈编辑征求意见的会。我那时也就三十出头,办事还毛糙得很,从装帧到页码再到栏目设置,给刊物做了很大的调整,让前辈来,就是让他们来指谬的。那次会,给我很大的震动,什么是宽厚、认真与卓识,那次我体会到了。徐柏容先生是我国当代编辑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小说月报》《散文》创刊策划案是当代编辑学的经典篇章。那次会,徐老发言文稿给我印象极深,他是具有强烈现代意识与开阔眼界的专家,他的文稿上,凡是涉及现代编辑术语及专业著述的,皆是中英文双语呈现。董延梅老师是百花散文书刊出版的元老,比我大四十多岁,前年过年我去探望她,她一眼就喊出我的名字——她家里人说,亲戚来了,名字都可能记错的。在这些出版前辈面前,我能感觉到自己还差得远,无论是专业介入的深度,还是行业用情的纯度。
我很幸运,与《小说月报》《散文》有这么深的缘分。六年前,我们为这两本刊物的创刊号做了复刻本。发黄的老刊翻着翻着,眼里就涌出泪来。基因如此强大啊,相貌、骨骼、气息以及基于市场收益而萌动的那一点点小心思,当初的它们已经长在了我们身上。
我入职百花后,就在《散文》,跟随贾宝泉先生学做期刊编辑。在张自忠路189号,九楼930房间,下班后,关于文学,我与贾先生有过无数次长谈。办公室巨大的窗户外,和平区闪烁着万家灯火的时候,我们还在交谈。刘铁柯先生是《散文》的资深编辑,是他在一个内部刊物上首先发现并极力推荐《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出版的。到《散文》的第一天,铁柯先生就对我说,我马上退休,我把桌子收拾出来你就坐过来,还有一辆自行车我也留给你。同一时期,主持月报的是马津海先生,虽然与我隔着编辑内部细分的行当,但一样是可以交心的师友。津海先生的编辑思想是明快明朗明确的,也许你要在黑暗中摸索很多年才知道他的口头禅的分量:为读者办刊。
好作家把心交给读者,好编辑也是这样。
汪惠仁:中国文学,作品的经典化途径依赖“文选”传统。在这一传统之下,编辑的作用被放大了。一篇作品,如果被几代编辑认可,反复进入不同的选本,它就可能被经典化被流传。作家、读者,习惯性地管编辑叫老师,其实是有着这样的民族性的文化传承依赖的。不认识到这一层,编辑很难做到发自内心谦逊。
职业感、职业意识,在我看来,是一个现代国家公民意识的有效组成部分,它要求从业者葆有人格平等心、社会责任心。具体到编辑,特别是文学编辑那里,作为观念的分类者、集成者、传播者,是更应该跳出文化特权文化专制的身份幻觉的。
有了谦逊的心,我们才有谈“器识”的可能。虚怀若谷,器量大了,有了容纳思想资源的地方和心理准备了,“识”迟早会孕育出来。前人讲,先器识后文艺。普通的解释是,先做人后为文。我的理解,这里是逻辑上的先后,而非实践上的先后。在和很多作家交流时,我发现,理解为实践上的先后了。做简单加法,是很难解开文艺生产中的困局的。器识与文艺,是共生的,甚至是一体的,不可偏废。缺智慧,不是补一点哲学史知识就能解决的。缺生活积淀,也不是走几趟田间地头就能解决的。套话的叠加总是能换来平均收益——因为集体性的对“不离谱”的迷恋,我们的写作者在套话的加法里渐渐安逸起来,很少有人冒着风险去反观并建立自己的语言。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做着加法,我们的内心却在不停地持续地亏空,爱不能有效积累,我在丧失。
3
我总是去理解新生的力量,
因为所谓传统,
也是一段一段新生接续而成的。
汪惠仁:可读性,一直是月报比较重视的阅读体验。可读,这个词一出来,我希望大家不要轻易与其他一些词画等号。可读性本身并不指向文学性的强弱,它就是用户体验。用户体验简明操作方便,是否意味着手机内存运算速度的负面评价呢?当然不是。有方便门,于大众总是好的。为更多的人提供重新走进世界理解世界的机会,可读性本质上是行善。我把可读性理解为写作与编辑上的更高要求,而非迁就某种惰性,与粗制滥造无关。可读性是宽阔情怀下更多劳作更多辛苦的崇高收获。
汪惠仁:是的,没有补贴。各地常见的办刊补贴稿酬补贴都没有。对我们自己来说,因为几十年就是这样走过来,也不会产生“天塌了”那种惊愕与挫败。如何生存?大概在以下几点吧:很好利用我们的先发优势,两本刊物都是同类期刊中创刊最早的;深入落实为读者办刊,以平常心为平常人办刊;做好书刊互动,《散文》的背后有百花散文书系,《小说月报》的背后有百花中篇小说丛书;做好百花文学奖,做好这个以读者选择为最大权重的文学奖;为优秀作家作品提供更优质的服务,我们在全国同行里率先成立了影视文学部,为优质文学资源全版权开发提供平台,另外,我们与北京语言大学合作推出“中国作家公开课”,面向百个国家与地区的留学生,追求优质作家作品影响力的真实输出与接受。《小说月报》的外文版项目也在筹划之中。
汪惠仁:我不敢把自己的字称为书法,就是毛笔字或者大字而已。我倒是有一个习惯,短些的文章,我坚持用笔写,甚至用毛笔写。这里要特别解释一下,我不是要讲究所谓的“古典范儿”,我的生活粗糙,讲究不起来。但多用笔,偶尔学学碑帖,对于刚才我们谈到的对“源”的体认却是有帮助的。这大概可以称为文化辨识上的“通感”。
我曾经选编过一组书论画论,取个总题目叫“中国笔墨”。很明显,这些论述的意义超出了中国书画。大的人生观念上的缘起、怀抱,微观修辞上的繁简、浓枯,它们指向书画,也指向文学。反向的试验,我们也可以做的,我们把文论、诗论乃至小说叙事理论,应用于书画批评,我相信,一样能别开生面。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