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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罗怀臻:上海改变了我的命运为我画了个圆,这是不欣赏平庸而推崇卓越的城市
罗怀臻
著名剧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现任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艺术总监,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导师。代表作品淮剧《金龙与蜉蝣》《西楚霸王》《武训先生》,昆剧《班昭》《一片桃花红》《影梅庵忆语》,京剧《西施归越》《李清照》《建安轶事》,越剧《真假驸马》《蛇恋》《梅龙镇》,黄梅戏《长恨歌》《孔雀东南飞》,甬剧《典妻》,川剧《李亚仙》,琼剧《下南洋》,话剧《兰陵王》,芭蕾舞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舞剧《朱鹮》《永不消逝的电波》《大河之源》等。出版著作《罗怀臻剧作集》《罗怀臻演讲集》《罗怀臻研究集》《罗怀臻教学集》等。作品曾获得各种国家级文艺奖项逾百种,部分剧作被译为英、法、日、韩等国文字出版演出。
今年剧作家罗怀臻引来了作品的“井喷”之年,先后将有7部新作亮相舞台。而且这些作品面貌迥异,视野广阔,很难想象是出于一人之手。但是对于罗怀臻而言,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必然结果。这位阅历丰富而极富才情的资深剧作家,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他的一系列的优质创作原本就是中国当代戏剧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从这个角度来说,听罗怀臻来讲述,进而研究“罗怀臻现象”,对于今天的戏剧创作具有十分深刻的现实意义。
本期焦点人物 罗怀臻
青年报记者 郦亮
1
我编剧生命的起点在汾阳路,
我们现在从巨鹿路搬迁到了这里,
冥冥之中画了一个圆,
有一种重温初心,
重新起步的感动。
罗怀臻:我调入上海,先是进的上海越剧院,后又调到上海淮剧团,1999年才落定在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上海这片艺术沃土,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在越剧院我写了一批作品,包括《真假驸马》《西施归越》《风月秦淮》《人比黄花瘦》等较有影响的剧本。去上海淮剧团,是因为当时的淮剧团面临着生存的巨大危机,淮剧在上海市区已经很少有观众买票看戏了,只能靠回淮剧的“娘家”苏北演出,但是去多了苏北市场也饱和了。面临这种情况,淮剧要么偃旗息鼓,要么突围创新。创新,首先要有能够提供创新可能的淮剧剧本。当时的淮剧团团长决心引进我这个熟悉淮剧又在上海发展势头强劲的青年编剧,他允诺给我一套位于人民广场附近的住房。当我真的住进淮剧团的房子后,发觉全团上下都看着我,真是“压力山大”。我在上海淮剧团的创作,正是从改编淮剧经典剧目《党的女儿》开始的。
2
我提出了“再乡土化”,
其实它的精神跟“都市化”是一样的——
都市化是路径,再乡土化是手段。
罗怀臻:淮剧的发生地在古楚国域内,“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人的血性中有一种原始的革命性。楚文化在中国虽然一直不是主流,但从先秦以来就一直是推动中国社会变革的重要动力。这种精神在今天的上海,又依托了海派,受到海派戏剧的浸润,如果淮剧只见苏北的原始、粗糙和土气,那淮剧也就不可能在精致的江南和繁华的上海生存。都市新淮剧的创作应该有一种“新经典”意识,是一次用当下的审美眼光将传统提炼到纯粹,加工到精致的过程。同时注重舞台质感,从审美上回归戏曲本体,制作上回归纯朴本质。所以不仅是《金龙与蜉蝣》,我创作的甬剧《典妻》、越剧《梅龙镇》、昆剧《一片桃花红》、川剧《李亚仙》、琼剧《下南洋》等在当时都在强调“地方戏曲都市化”。
这些年我又有些更深入的思考,我觉得戏曲最本质的还是地域文化。无论是行政区划还是地域版图,都有自己的地域传统和人格图谱。就像我们现在印象中的江南,往往以为就是阴柔秀美,好像强悍是属于北方的。其实不对,江南人格是非常强悍的。当年江阴抗清,全城仅存50多人,其余都战死了。扬州、嘉定、松江、宁波这些地方,也很壮烈,陆地上不能坚守了,漂浮到海上,继续坚持抗争。这才是江南人格,是很强悍的。像绍兴,那是“复仇”之邦,是出过越王勾践的地方。项羽揭竿而起,追随他的江东子弟也来自江南。今天我们要回归、要寻找,就是要找回这种东西。我们今天常听越剧,特别是女子越剧,觉得那就是江南的风情,可是真正的高腔也在江南。绍剧、婺剧、“女吊”、“男吊”,都是江南的高腔系统,如今的绍兴、金华、温州,都保存着大量的高腔。在今天的城市化、都市化进程中,这些带着远古的身份感、地域感的剧种、声腔、方言,逐渐被同质化了,而我们要显示今天文化的多样性,就要找回这些东西,找回它古朴源头上的精神气质。越是现代化、都市化、国际化,往往就越应该显示出对我们各自文化来路、精神气质的回归与复兴。所以,到了《武训先生》,我提出了“再乡土化”,其实它的精神跟之前提出的“都市化”是一样的——都市化是路径,再乡土化是手段,最后实现的就是让淮剧更淮剧。
罗怀臻:舞剧《大河之源》是今年一月份首演的。创作始于疫情暴发之前,我和主创团队专门去了有“中华水塔”之誉的三江源走访采风。这部剧主要是从地理生态的角度去寻找文明源头,体现了对生态保护、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京剧《换人间》改编自电视剧《北平无战事》,将50多集的电视剧内容浓缩成舞台上两个多小时演出的同时,我和另一位编剧龚孝雄、导演曹其敬,主创团队提出了“声腔回到上世纪30年代的‘唱戏年代’;舞美进入现当代视觉装置艺术的‘演艺时代’”这一创作理念。剧名《换人间》不仅指剧情而言,也是我们对这部作品、对传统戏曲新时代转型的期许。值得一提的是,剧中的六位主演都是80后,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年轻一代戏曲演员的时代气息。扬剧《阿莲渡江》写的是渡江战役。我们以前写渡江基本上都是“行为渡江”,我现在写人的“观念渡江”。行为人的物理空间转移了,到江南来了,可是心理还留在苏北,观念还留在过去的旧时代。其实,观念的渡江更重要,就像进入改革开放年代,要是观念没有进入改革开放,仅仅是人的身体进入了,那改革开放还是没有进行。
3
上海是推崇卓越的城市,
希望在不同的时代产生出
不同风采的剧作家与戏剧家,
青年人才的强盛才是真正的强盛。
罗怀臻:应该说上海经过近些年的重视与培养,一批年轻编剧正在茁壮成长,纷纷挑起大梁,但在全国具有广泛影响力,能够争金夺银者还是凤毛麟角。有的编剧创作热情很高,但在具体题材上钻研不深,积累不够,功力不逮,反而事与愿违。就上海而言,无论编剧的数量或水准均居于全国领先状态,红色题材的创作更不比全国其他地方差。时间是最权威的检验者,像音乐作品《梁祝》《红旗颂》,戏剧作品越剧《红楼梦》、京剧《曹操与杨修》、淮剧《金龙与蜉蝣》、话剧《商鞅》,芭蕾舞剧《白毛女》,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等,一个剧种、一个地方、一个时代,也都不是说有就有,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的机会,好的机遇,还要有好的人才,好的观念,好的识别机制与好的评价机制,否则无论作品还是人才,都只会流于一般。一代有一代之戏剧,一代有一代之剧作家,希望固然永远在年轻的一代,但是年龄不是唯一的条件。上海是推崇卓越的城市,希望在不同的时代产生出不同风采的剧作家与戏剧家,青年人才的强盛才是真正的强盛。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