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本文无配图，图要留给下篇用，文末链接里有好玩的图——————————————————我们常说“独立电影”、“独立音乐”、“独立游戏”，它们往往有别于“商业电影”、“商业唱片”、“商业游戏”，是不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更注重风格、个人表达与独立精神的作品。如果说电影、唱片、游戏尚属于文化艺术行业的话，那么食品和消耗品行业的主流，则更是把“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消费主义原则发挥到了极致。如果农场也有独立与商业之分，我生活过的上海的农场（《辞职之后，入川之前》），应该属于后者。它的农场主（或说“老板”）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场。他更像一个投资人，在一线城市周边投资建设“有机农场”，并为每一家农场聘请专业的技术经理，再雇佣一定数量的劳工负责生产。而它的经营模式，以服务顾客为第一要务。这就决定了它很难有过多自主的原则可坚守，只能一切以客户满意为上。客户把它当作消费的场所，它把客户当作赚钱的目标，农场与顾客没有什么真正的沟通。以上大概是国内大部分商业农场的经营手法。客观地说，这些农场能做到“有机”，已经实属不易，它们努力迎合消费需求的最大公约数，完成盈利目的，也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如果存在一家“独立农场”，它会是什么样子？它当然不该只有一种样子，它应该是百花齐放的，这样才契合“独立农场”的精神意涵。离开上海的农场之后，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去了江苏东台的原宿自然环保农场，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志愿者。在我看来，原宿自然环保农场，就是独立农场会有的样子。“原宿自然环保农场，创办于2015年，位于江苏省东台沿海平原地区。农场借鉴朴门永续理念设计并建设，专注于自然建筑、自然教育、自然农耕的实践和推广。农场占地160亩，其中包括70亩左右的野生大水塘，与外界水源断隔，主要是雨水蓄水，池塘内野生水鸟野鸭和芦苇丛生，各种野生物种和养分丰富，是稻田灌溉的水源。”关于

立冬已经过了，眉山的的气温依然在20度上下浮动，好像秋天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最近两周雨水很少，几乎每天都是适合干活儿的好天气，我的生活也简化成了三点一线：农场——餐桌——床。幸运的是，阿姨的农场不是那种大面积单一种植的模式，园子里有几十种植物需要照料，事情很多，但从不枯燥。虽然我的颈椎与腰椎对以上观点不敢苟同。腰椎疼痛制造者开荒樱桃树下有很多空间，被草盖满了，阿姨打算在这里播一些豆科与禾本科植物，提高土地利用率。于是，我和王师傅花了几天一起把这块地开垦了出来。开荒太费腰了，有一种叫空心莲子草（又名革命草、水花生）的入侵物种，它的根在地下肆意蔓延，我们每用锄头翻起一寸土地，都必须要弯腰捡起它四散各处的根，否则它会比作物长得更快更旺盛。开荒后的地上“革命草”堆成小山播种开垦出来的地，一半播种蚕豆和豌豆，一半播种大麦与黑麦。王师傅用当地特有的农耕工具在地上戳出一排排孔穴，我负责徒手播种。由于我无法做到在直立状态下把七八颗种子精准投放入地上的孔穴中，因此不得不弯腰操作。蚕豆种子蚕豆播种两周后熟能生巧之后，虽然依旧不能直立播种，但我的速度提升了，终于赶在腰椎不能承受之痛来临前完成了工作。播种一周后的黑麦（左）和大麦（右）手臂酸痛制造者翻酱缸前院有一排大大小小的酱缸，每个缸里发酵的内容不同，有一缸是豆豉，另一缸是甜面酱，还有一缸是新尝试的麦酱，以及三缸仍在发酵中的酱油。阿姨说发酵酱油需要时常翻搅，把下面的豆子翻到上面来，以保证整体湿度的均匀。三缸酱油的酿造时间有先有后，不能混合，所以阿姨准备了一个空缸出来，然后我用木铲，把每三缸酱逐一铲到空缸中。刷树糊果树们入冬之前需要做一些清理与保护工作。王师傅割果树下的荒草，我用小刀把桃树上的桃胶清理掉，把葡萄树的老树皮揭下来。阿姨把黏土、石灰和木贼水混合成泥糊，再往里面加入一些高锰酸钾。然后我们用刷子把果树们的树干和主枝都涂上一层泥糊，据说这样能使果树来年的病虫害减少。刷泥后的

我从3月底就开始为来眉山做准备了，包括辞掉工作、退掉房子、熬过上海的封城……6月1日上海解封之后，我却不敢在那样的档口跨省出行去四川。租的房子已经到期了，我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只好暂时去了上海奉贤的一家农场做志愿者。没想到，一眨眼就在那里度过了大半个夏天。—————————————城市中产的桃花源初来乍到，这个农场看上去非常“世外桃源”。它的田地被木篱笆分隔成小块的菜园，每一个园子里种着十几种瓜果蔬菜。菜园们都有各自的主人，他们往往支付了高昂的佣金，数额足以让农场雇佣劳工专门为他们耕种、打理。这里还有很多漂亮的木屋，每个木屋也有自己的主人，他们一般都是城市里的中产，每到周末会来农场中的木屋休憩，享受闲适的田园风光。在这个农场，我以每天半日的劳动，换取食宿。但是遇到节假日的时候，也可能要从天亮工作到天黑。—————————————桃花源的背面——我的工友们我的工友是一群六十岁出头的大爷大妈，大多住在农场附近的小区里。他们是农场的长期雇工，每天工作8小时，朝6晚5，中午可以回家休息。这些经验丰富的叔叔阿姨们，专门负责为城里人种菜。正在等待下午开工的叔叔阿姨们工友之中，有位阿姨是上海本地人，有几套房，也有退休金，却每天骑着脚踏三轮车来农场干活赚钱。另一位贵州的大叔，和老伴一起来上海给儿子儿媳带娃，老伴在家照顾两个孙子，大叔则来附近的农场打工。还有一对安徽的叔叔阿姨，他们在这儿工作十多年了，一直住在农场的简易板房里，儿女们都住在附近的镇上，每到周末会过来看他们。十项全能的阿姨每到周末农场里就会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带着孩子来参加农场活动的城里人。农场为消费者们提供午餐，来增加农业生产以外的收入。所以周六日总是我最累的日子，虽然不用下地干活，却要去后厨给阿姨们帮忙。她们两三个人，往往要准备四五十人的饭菜，几乎整个上午都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这些阿姨，平时和男性工人做着同样的劳动，周末还要兼顾给消费者提供饮食，日薪却比男性工人低。待宰的羔羊（公鸡），阿姨们谈笑之间就把鸡给杀了（

划水日之后，眉山连下了四天雨。小时候在老家，我就总盼着下雨，因为农民没有假期，只有雨天可以休息。然而雨天总有雨天适合做的事。成为削皮匠人农场的猕猴桃从10月初采收到了10月末。前些天，阿姨把树上最后的果子全部摘了下来，有5斤左右。她把成熟的软果子选了出来，留着直接吃。硬的果子，准备做成猕猴桃果干。第一个雨天，我坐在院子里，削了一天猕猴桃皮。拿起第一个果子时，我不知道从哪里下刀。而削到最后一颗猕猴桃时，我好像已经人刀合一了。猕猴桃削好皮之后，切成厚片。因为硬果子口感比较酸，所以阿姨用糖水把果片浸泡了一段时间，然后大火煮开。最后再放到烘干机里烘烤脱水。最后烘出了三罐果干。棉花是棉花的花吗在这个农场，蔬菜、水果、大米甚至调味料如酱油，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的。这是我去年听说它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初秋，阿姨发了一段视频，配文“自己自足添新品”。原来今年种棉花了，她们用自种的棉花做了棉被。然而秋收的棉花并没有全用完，还剩了一篮，可能是要留种。于是第二个雨天，我拨了一天棉花籽。一朵棉花里居然有16粒种子！去一百公里之外串门阿姨的女儿小周要出差去亮亮农场，反正雨天也不能下地劳动，我就跟着去“摸鱼”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亮亮农场，不管是从各个公众号的推文中，还是从各位农友的口中。他们都说，这是成都最有代表性的家庭农场。我们一早从眉山开车两个小时到了金堂县的亮亮农场。还没进门，就看到地里有几个阿姨在挖红薯。小周说她之所以要尽快过来把事情办完，是因为唐亮家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挖姜和挖红薯的季节到了。唐亮出去办事了。弟弟唐进正忙着把红薯从地里运回家。栗子（唐亮妻子）和小乔（唐进妻子）去了村委会，她们要准备周六霜降节气自然教育的活动。唐妈妈带着小周和我在农场逛了一圈，去房前屋后和田间地头，寻找当地村民常用的草药。小周此行的目的，就是记录这些正在慢慢消失的民间草药药方。我们来时带了自己农场的特产给亮亮家，有一兜猕猴桃、两瓶猕猴桃酱、一包羊肚菌和半袋大米。回程时，唐亮妈妈给我们塞了一袋自家的挂面、一包红薯粉，还有一筐混合了红心、黄心、白心的番薯。第三个雨天，我见证了一场四川人民之间的物物交换。拥抱工业成果农场今年要种四亩羊肚菌。阿姨和我清理出了仓库后面的一块空地，打算在那里实验几种土壤，看看哪一种的羊肚菌长得最好。我需要把空地上的一堆树枝剪短，再搬走堆到其他地方，以后烧面包窑用。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使用了电动剪枝剪刀。只要轻轻勾一勾手指，它就能轻松剪断一根鸡蛋粗细的树枝。但是它好像过于灵敏了，我经常不小心触发开关，让另一只拿树枝的手瑟瑟发抖。这是我的第四个雨天。两位女性在这四个做了很多单调而重复的事的雨天里，我用听播客来制造一些“自己并未荒废时间”的错觉。然后在播客中，不期而遇了两位女性。*

来眉山的第十一天。早上6点醒来，听到外面的雨声，我一阵窃喜，在心里请求它：接着下，不要停。然而雨神大概是耳背，天一亮它就停了，似乎专门为了不妨碍我干活而停。前几天给葡萄树挖沟埋堆肥，我的背至今还在疼。当年去健身房做引体向上特地练背的时候，它都没这么疼过。当我呆若木鸡地吃着早饭，为不能雨天摸鱼感到沮丧的时候，阿姨突然宣布上午要去碾米和杀鸡，因为下午要发货。而我只要跟着去参观参观就好。哈哈哈哈哈划水的日子来了。我们去了邻村一家磨坊，他家有一台看上去很先进的机器，它可以从地面上一个大坑里把稻谷吸走，然后再脱壳、去皮、分离杂质、出米。我们大概打了一百斤稻谷，花了10元钱。邻村磨坊高大上的碾米机吸米魔法鸡的屠宰店在镇上，店里除了出售鸡肉，还有新鲜的鸡血，1元一碗。我们把农场的两只鸡给了屠宰店的老板娘，就去附近闲逛了。出门一转，就在鸡的生命结束的地方隔壁，是出售鸡仔鸭仔的市场。在这个县城的角落，生与死只有一墙之隔。熙熙攘攘的鸭仔回到农场之后，当我还沉浸在对生死的深沉感悟中时，阿姨交给我一个既考验视力又考验颈椎的任务：把糙米里没脱壳的谷粒挑拣出来。原来这家磨坊的机器也没那么高级啊，居然脱壳都脱不干净！我搞了两个小时，挑出了8斤无壳糙米，够今天发货了。阿姨家的长粒米下午要去眉山城区送鸡肉，晚饭在城里吃。我来到农场的这十天，只出过几次村，还从没出过镇。进城的路上，我在车里翻看眉山的地图解闷，发现这座城市为苏家三父子每个人建了一座公园：苏洵公园、苏轼公园、苏辙公园。等我搞到交通工具之后就可以来玩了。三苏公园晚饭前，阿姨买了当地的小吃，军屯锅盔和龙眼酥。我在成都吃过军屯锅盔，眉山的版本比成都的薄，理论上应该更好吃，可惜买到之后在袋子里放了一会儿，它居然不脆了。左图：成都版本，右图：眉山版本“龙眼酥”，听上去还以为是用龙眼这种水果做的，然而它只是形状像龙眼而已。阿姨买了一些带回家当明天的早餐。龙眼酥今天没进菜园和果园，没碰锄头和铁锹，这就是我连续劳作了十天之后，不期而遇的划水日。我希望这样的日子，以后可以多来一点。

好久不见。我9月底来成都了，打算先在这里逗留几天见朋友，然后去眉山，接着在眉山一直生活到今年年底。30号那天，阿姨告诉我，眉山封控了。于是我在成都的逗留变成了滞留。还好她帮我找了成都附近的雪梅家的农场，可以让我暂住一段时间。雪梅的农场只有6亩地，由夫妻两人打理，是真正的家庭农场。但是小小的农场里面却种了十几种蔬菜，因为农场要做宅配，就要准备多一些蔬菜品种。雪梅家屋后100米外有一条大河，叫柏条河，水流很急，两岸有繁茂的树木和林荫散步道。几乎可以想象夏天走在河边会有多凉快。可惜我一来就降温了，背包里没有厚衣服，只好借了雪梅姐一件大花袄穿。穿上这件战衣，只要我不开口，几乎没人知道我是外地人。在雪梅家的这两周，我做的最多的是什么？是饭。因为他们两人实在太忙了，我一来就把一日三餐交给我了。我做完了每天的厨师本职之后，才去地里做些别的事。来了两周，我遇到了雪梅家做堆肥。他们用油枯和米糠，以10:3的比例加水混合，然后每天早上翻堆一次。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材料，经过时间的发酵，会发生很神奇的事。当时成都的最高温度大概是17度，堆肥混合后的第三天，内部温度就上升到了50度。第四天的早上去翻堆的时候，外面长出了菌丝。每周最好玩的是周三和周日，因为这是雪梅家的配菜日。雪梅姐和我一早就拎着菜篮子去摘菜，下午再打包发快递，基本每箱蔬菜包里都有4～5种蔬菜。打包的时候，她不会做过度包装，一般使用很少的纸箱、纸袋，基本不用塑料制品。我今年刚刚学会骑电动车，配菜日那天我就骑车摘菜运菜，感觉自己在村路上飙车的样子很帅。​直到几天前，在地头起步拐弯的时候，速度没控制好，连人带车翻到沟里了。幸好沟里是邻居家刚刚翻耕过的地，很松软，车没啥事儿。但我从此PTSD了，一上车就腿发软。这天早上，雪梅姐要赶早班公交车，去成都的有机农夫市集摆摊。为了减少步行距离，她骑电动车带我去镇上的车站坐车，然后再由我把电动车骑回家（我似乎是充当代驾小哥）。雪梅姐的公交出站之后，我骑上车，坐在那里调整呼吸，等待后面所有的机动与非机动车辆全部走完，然后缓缓启动，以全程不超过15km/h的速度心惊胆战地骑回了家。回家之后，我煮了一锅面当早餐，自己一碗，雪梅姐家的狗一碗。这天也是我要离开雪梅家去眉山的日子。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吃完早饭，我帮雪梅家关好窗、锁好门，然后拖着行李箱去村口，赶开往眉山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