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向松祚：资本主义主要思想体系之熊彼特 | 《新资本论》（70）
熊彼特：创新、企业家精神和创造性毁灭
1939年，历经7年的深入研究和艰苦写作，熊彼特的皇皇巨著《商业周期》终于问世。书分两卷，长达1 095页，相当于4部学术专著。熊彼特希望此书能揭开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基本规律，尤其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动态演化和周期性波动。著作副标题是“对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理论、历史和统计学研究”。他为这本书呕心沥血，完全达到玩儿命的程度。他曾经告诉哈佛大学经济系主任：“我反复重读、斟酌和修改手稿，仔细核对每个数据和细节，详尽考察每个事实的时代意义，经常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筋疲力尽，头晕目眩，时常晕厥恍惚，几乎是半死状态！”
举世公认，熊彼特是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1883年，一位伟大思想家（马克思）溘然长逝，两位伟大思想家（凯恩斯和熊彼特）同年诞生。熊彼特年轻时有三个人生梦想，他立志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经济学家、最优秀的马术师和最成功的情人。他为第三个梦想付出了特别惨痛的人生代价，第二个梦想不了了之，却近乎完美地实现了第一个梦想。熊彼特是创新和企业家精神学说的首创者，商业战略思想的首创者，“创造性毁灭”学说的首创者，“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趋同理论”的首创者，马克思经济学说的卓越阐释者和著名批判者，经济周期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开拓者，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第三代最杰出代表，经济计量学会和世界经济学会创始人，哈佛大学著名教授，入门弟子包括里昂惕夫、萨缪尔森、詹姆斯·托宾等众多20世纪经济学顶尖大师。1911年（时年28岁）出版《经济发展理论》，百年来始终为该领域重要经典。1942年发表《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迅即成为全球学术畅销书。1950年去世之后，经夫人伊丽莎白整理出版《经济分析史》，该书一直是经济思想史上最权威的巨著。芝加哥学派巨擘雅各布·维纳盛赞《经济分析史》“是迄今为止对经济思想史最具建设性、最具原创性、最具丰富学识、最辉煌和最伟大的贡献”。
然而，熊彼特内心深处真正的高远理想是揭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运行规律，揭示人类经济体系的动态演化和波动规律。数百年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演变和发展历史波诡云谲、周期动荡，繁荣、疯狂、危机、衰退、萧条、复苏、再繁荣、再疯狂、再危机、再衰退、再萧条、再复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熊彼特为之吸引，为之沉醉，立志破解“周期波动之谜”。他在《商业周期》序言里写道：“经济周期并非像扁桃体那样，可以与生命机体分离开来，单独处理。相反，经济周期恰像心脏跳动，它不仅不能与生命整体相分离，它本身就是整个生命机体的本质和核心。”《商业周期》详尽分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世界资本主义数百年演变发展的历史，重心则是美国、英国和德国，它们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发源地和最成熟样本。
概言之，熊彼特的资本主义动态演化理论和经济周期理论至少包括10个基本命题，它们共同构成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对于我们反思和重建经济学哲理基础具有特殊且重要的意义。
第一，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本质上是动态、演化、非线性和非均衡体系，是内在不稳定体系。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的完美竞争理论模型完全不能用于理解资本主义运行规律。熊彼特说：“任何新产品和新商业模式的创造，都必然摧毁所谓完美市场竞争，创新正是资本主义演化发展的内在动力。”
第二，创造性毁灭是资本主义经济动态演化最显著的特征和最生动的表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首次引入“创造性毁灭”一词来描述资本主义动态过程，它是熊彼特整个经济学说的代名词。他说：“我们应该用生物学术语来描述资本主义的动态演变。新市场的开拓（国内和国际新市场的不断拓展）和企业制度的创新（从手工作坊和家庭工厂一直到美国钢铁公司那样的超级企业），异常生动地揭示了经济结构的内在演变历程，那就是永不停息地自我革命，永不停息地毁灭旧世界，永不停息地创造新世界。那就是创造性毁灭，它是资本主义的本质，是资本主义之所以为资本主义的核心事实，是任何资本主义企业都必须遵守的生存法则！创造性毁灭就是动态进化和新陈代谢。”
第三，企业、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是资本主义伟大活剧的绝对主角。熊彼特以倡导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闻名世界。纵贯数百年的历史研究，广博深透，理论、历史和统计交相辉映，令人信服地证明，资本主义经济正是创新驱动的经济。创新永无止境，创新无限多样，创新无法预测，创新就是创造一个新世界，毁灭一个旧世界。《商业周期》首先勾勒出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演化的一般理论架构，主角就是企业、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商业周期》详尽生动地描述了数之不尽的创业家、创新公司和创业故事，与当今充满深奥数学公式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学符号的经济学著作大异其趣。企业、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不仅是开启产业、创造财富、塑造历史的真正英雄，而且是重塑民族文化和文明精神的真正力量。总结19世纪后期美国的经济发展史，熊彼特如此写道：“从1865年到1901年，那些入主白宫的美国总统和众多权贵们早已随风而逝，被人们置之脑后。真正改变美国历史的人物，是以安德鲁·卡内基、洛克菲勒、J·P·摩根为代表的杰出企业家。”熊彼特认为，没有企业、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的经济理论是难以想象和无法容忍的。
第四，企业家或创新者（entrepreneur or innovator）与资本家或投资者（capitalist or investor）具有本质不同，二者的区分或二者能够分离，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本质特征和最大优势之一。熊彼特说：“对于任何创新而言，企业家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投资者。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经济制度里，唯有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能够让缺乏资金的人成为创业者、创新者和企业家。对于创新和企业家精神而言，重要的不是所有权而是领导能力。”熊彼特认为，古典经济学和马克思经济学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分析有一个共同的致命缺陷，那就是他们没能清楚阐释企业家和创新的极端重要性，没能认识到企业家和创新对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特殊重要性。纵观过去数十年以美国硅谷为代表的风险投资、天使投资和私募资金所创造的惊人奇迹，我们不能不佩服熊彼特的远见卓识和深刻洞察力。
第五，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另外一个重要特征是创新和发明之间的本质区别。通过总结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数百年的历史经验，熊彼特认为发明家和企业家、发明创造和企业创新是完全不同的两类活动，对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而言，发明家的发明创造固然重要，然而企业家的创新活动则远远重要得多。历史上固然有许多伟大企业家同时是发明家，更多的情形则是，发明家的科学技术发明只有通过企业家的创新活动才能转化为巨大生产力和崭新的产业。熊彼特说：“与发明创造相比，将发明创造转化为现实生产活动和现实产业，是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熊彼特的精辟见解告诉我们，发明专利的多少不是衡量一国创新精神和创新动力的合适指标，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指标。
纵观世界历史，尤其是近300年以来人类经济的发展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个基本的真理：企业家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主角，企业家精神才是左右人类历史进程的真正力量。
没有哪个学者能够给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以准确定义。企业家是人类的特殊群体，他们灵感四射、灵动飞扬、激情澎湃、想象丰富、坚毅执着、坚忍不拔。他们具有敢于超越前人、敢于创造一个新世界、毁灭一个旧世界的超人勇气；具有不畏艰险，敢于抛弃一切、赢得一切的钢铁意志和心理素质，具有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坚毅品格；具有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和变革能力。企业家的许多品质和素质是天赋异禀，非后天学习可得。
企业家精神包括杰出的领导能力，挑战不确定性和承担风险的决心和意志力，敢于打破常规的惊人创造性，对经济和产业环境变化高度敏感，能够果断改变战略方向和行动策略……其中最主要的是领导能力和领袖魅力。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企业家并不是某个领域的杰出发明家和科学家，却能够将科学家和发明家的发明创造转化为崭新的产业和巨大的财富。爱迪生是伟大的发明家，却不是伟大的创新者和企业家。爱迪生自己经营电气公司近乎惨败，几代企业家却将濒临倒闭的爱迪生公司转化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通用电气公司。创新者和企业家也不是坐拥巨额资金和前辈遗产的资本家，他们往往身无分文，白手起家，独自创立一个商业帝国，开创一个全新产业。19世纪的洛克菲勒、卡内基、摩根等如此，20世纪和21世纪的盖茨、乔布斯、埃里森、杨致远、谷歌创始人、马云、马化腾、李彦宏等现代信息科技产业的佼佼者也是如此。企业家精神所蕴含的杰出领导能力是一种特殊的才能，就像杰出政治家所具备的那种神奇能力一样，他们能够唤醒和激发民众心中的激情和梦想并心甘情愿追随他们共同奋斗，去实现高远理想。乔布斯以残忍、冷酷无情、脾气暴躁、狂妄自大著称，却能够吸引无数世界顶级人才与他朝夕奋斗，秘诀就在于他身上那种超乎寻常的领袖魅力。洛克菲勒毕生沉默寡言、神秘莫测、吹毛求疵、待人严厉，却被誉为所有时代最伟大的企业领袖，这种奇特的能力没有任何理论和学说可以解释。必须承认，在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面前，所有的理论和学说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理解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的最佳途径只有两个：一是跟随杰出企业家奋斗不止，一是研究杰出企业家的精彩历史。
过去30多年来，中国之所以能够创造世界经济奇迹，最主要的经验就是不断深化改革，激发和鼓励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的成长需要良好的外部环境。完善的产权保障，公正的法治制度，公平的竞争环境，鼓励创新容忍失败的社会氛围，富于想象力的教育体系，是激发企业家创新活力，塑造千千万万优秀企业家的重要前提。
面向未来，我国一切经济制度改革和体制创新，都应该以激发与保护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为中心。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是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人类最宝贵、最稀缺的资源，是最具有能动性和主动性的资源。其他一切经济资源，包括科技、土地、资金、劳力等，都必须依靠企业家来整合和领导，才能够创造出经济奇迹和财富神话。没有企业家的经济体系，必然是停滞不前、衰退僵化的体系；扼杀企业家精神的制度和体制，必然是毁灭财富、制造贫穷的制度和体制；漠视和蔑视企业家精神的社会和民族，必然要深陷贫困和落后的深渊而难以自拔。
向松祚：资本主义主要思想体系之亚当·斯密 | 《新资本论》（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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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2年起，研究所开始每年定期发布《人民币国际化报告》，重点探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面临的重大理论与政策问题。报告还被译成英文、日文、韩文、俄文、阿拉伯文等版本并在北京、香港、纽约、法兰克福、伦敦、新加坡和阿拉木图等地发布，引起国内外理论与实务界的广泛关注。
迄今为止，研究所已形成“人民币国际化与国际金融”、“宏观经济理论与政策”、“互联网金融”、“银行与财富管理”、“金融监管”等五个研究方向，并定期举办货币金融圆桌会议、大金融思想沙龙、燕山论坛、麦金农大讲坛、陶湘国际金融讲堂等具有重要学术影响力的高层次系列论坛或讲座。主要学术产品包括IMI大金融书系、《国际货币评论》（中文月刊&英文季刊）、《IMI研究动态》（周刊）、《国际货币金融每日综述》（日刊）等。国际货币网：www.imi.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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