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艾嘉的电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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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专访
FEATRUE INTERVIEWS
采访、文/程橙
拍摄/Wellspace
视频/林志
作为导演，她用《梦醒时分》《最爱》《少女小渔》《心动》《20、30、40》《相爱相亲》等电影，定格了一个时代的文艺气质。
作为演员和制片人，她几乎合作了香港和台湾的所有导演，甚至帮助当时还是新人的大导演出道。1979年，26岁的她已经组建了自己的电影公司，主演并制片了许鞍华导演的电影处女作《疯劫》；1983年，她主演了杨德昌导演的电影处女作《海滩的一天》，以及柯一正导演的电影处女作《带剑的小孩》，当时她正担任香港新艺城台湾分公司的总监。
她是香港电影新浪潮和台湾新电影时期重要的代表人物和深度参与者，《纽约时报》曾这样评论她：张艾嘉堪称台湾的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作为歌手、演员和导演取得了同样的赞誉。在40年的职业生涯里，她参与了100多部电影。
这次，带着主演的电影《热带往事》，张艾嘉再次接受我们的采访。这部导演温仕培执导的处女作，刚刚入围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
以下来自张艾嘉的自述
跟许鞍华演戏，
可以进入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
我最早的时候，跟了两个大导演，一个是李翰祥，一个是胡金铨。
几乎在同一时期，我演了这两个导演的戏，演完以后，受益良多，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想表达的东西。
当时我看到很多年轻的、从国外回来的导演，他们已经学了一身的功夫，可是没有机会上位。
当我在香港看到新浪潮出现，非常羡慕他们有这个机会，所以我从韩国拍完胡金铨导演的戏回来以后，就立刻找了许鞍华拍《疯劫》。
跟许鞍华合作，我发现，她不跟演员讲如何做表演，她要等你给她什么，等演员把他/她的灵魂带给导演，而不是只把那张脸带来。当演员把灵魂付诸于在角色上时，这个角色才能够从纸上变成立体——这才是电影的魔力。
我觉得好棒啊！
因为早期的很多导演，他们有一种模式，就是你很难跟他商量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演，没有坐下来讨论角色的余地，甚至很多导演会演给你看，他演什么，你就模仿着演一遍。我觉得那不太对，很多剧本跟我们的生活有点脱节，虽然都是文艺片，我却其实无法对标（生活），对我来讲真的很难，甚至有点尴尬。
跟许鞍华演戏的时候，真的可以进入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你让剧本里的人，活生生变成了一个角色。
《疯劫》剧照
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多新导演都有这样的能力，他们能让演员有更多的空间，让演员有更多的成长，所以我一直在讲，其实讲故事的电影，是真真正正可以训练好演员的。
跟许鞍华工作的时候，我观摩她写东西，发现她的编剧也很棒，她讲故事的方式对我很新颖，原来文艺片也可以这样写，很多东西都是我们以前没有做过的，对我来讲充满了灵感和好奇心。
我回到台湾的时候，因为我拍了很多商业片，所以人家愿意给我机会去做一点不同的东西，我才开始做剧集《十一个女人》，才跟杨德昌、柯一正等导演们一起工作。
我很喜欢和新导演工作（当时杨德昌和柯一正都刚刚从美国读书回到台湾），我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永远热爱那些新的灵感和激情，希望自己永远保有一个新人一样的、包容的态度。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一直延续我的事业，否则会变得很疲惫，因为只是在重复一件工作。
《海滩的一天》剧照
《十一个女人》中也有一位老导演，就是宋存寿导演，我把新老导演集合在一起。我希望电影是多元化，因为拥有多元化的电影氛围，是观众的幸福。
我的标签：温暖
我第一次去拍《最佳拍档》（1982年）的时候，对我是一个蛮大的新转变，我花了一点点时间，去重新学习演香港喜剧的方式和节奏。曾志伟也好，徐克导演也好，他们都肯花时间让我一步一步去改变。
《最佳拍档》剧照
我很喜欢喜剧，非常喜欢，喜剧其实很多时候跟节奏感是很有关系的，尤其是香港式的喜剧，有它固定的模式和节奏，就像大家看香港商业片，自然就会接收到某一种不同的氛围，其实就是它的节奏带给你的，就跟美国好莱坞电影一样，有一个东西一直牵着观众往下看，所以那东西对我们演员来讲，就是你要学习的另外一种类型。
等回到文艺片，当然，我们又会回到另一种节奏。可这两样东西，在我自己拍戏的时候，又会产生我自己的节奏。我绝对不会是杨德昌，但我也不可能是徐克或者曾志伟，我有我自己的一套方式，去决定在处理不同情景的时候，节奏应该是什么。
我相信我的东西是比较自然的，看戏的时候你不会觉得不自然或者勉强。我希望我所有的电影，要先自己说服自己，然后我才能够拿出来给观众。
如果给张艾嘉的电影找一个标签，我想应该是温暖吧。
“温暖”是近年来很多人告诉我的——他们觉得我的电影是有温度的，是温暖的。就算是《少女小渔》，我觉得也是温暖的，小渔最后成长了，我觉得那是温暖的。
《少女小渔》剧照
拍《少女小渔》的时候，我很坚持的一个镜头，就是她有一天走在街道上去买报纸。因为是纽约的冬天，天气一直不好，可是我坚持，一定要在阳光底下拍那个镜头。天气一直不好，已经到杀青的最后一天，外国的制片都非常强势，我一去现场就看到他们已经准备要去拍这个镜头，可是天气不好。
我说No！我就是不让，在美国，制片权力很大，我人生中第一次在拍戏现场哭了。我的摄影指导是个大高个外国人，我就跟他讲，你一直支持我这么久，到最后一天了，你不能再支持我多半天吗？至少还有个下午，太阳说不定下午就出来了，你都不坚持到底吗？
他倒真的是被我的“东方的眼泪”打动了，（他说）OK，OK，我们回去。到中午12点，太阳出来了！我立刻把刘若英带出去，在大风大太阳里拍了那场戏。
人还是要坚持。
我非常关爱我电影里的女性。
写《少女小渔》的时候，我都觉得最后我就是少女小渔。
我一直跟大家讲，很多男人拍女人都是拍女人表面的一面，我们女人拍女人就应该是拍女人关了房门以后发生什么事，因为只有我们最清楚，喝多了或者难受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就像《20、30、40》，喝醉的Lily一走进房间就溜到床下，我就觉得她应该是这样子。当她遇到地震，大吼“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地震停了，一下子她突然意识到，哇塞，其实地震也会停的，所以灾难也会过去的。
《20、30、40》剧照
我适合演一些
没有办法讲得很直白的角色
我很幸运，很多人来找我的角色，都是比较特别的角色。
可能他们也觉得，我好像比较适合演一些情绪上比较深一点、没有办法讲得很直白的角色。
所以我也就欣然接受，乐享其成。
就像《热带往事》这部戏就有这样一种情绪。
我饰演的梁妈，她是一个一直以家庭为重心的家庭主妇，一个普通的女人。像这样的女人，生存价值多数都是为了家，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可是孩子没了，老公消失了，这样一个很热的天气里，她的情绪一定是很不安躁动的，突然闯进来一个年轻人，会引发什么东西呢？
在某个时候，甚至可能有人很希望他们（发生些什么），可我觉得有时候（真的发生了）并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会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在酝酿呢？有可能。当你在很困难苦恼的时期，心里有很多事情想找人诉说，可是，你不愿意去跟那些“所谓”认识你一点点的人（去聊心事）。她没有什么亲人，唯二的两个亲人都已经不见了，她也许宁愿找一个陌生人去诉说。
她有一些无名的情绪和情感，一些没办法说得很清楚的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在我们人生当中都是会发生的，（虽然）你说不上来，可如果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或者你在一个很敏感的时间或状况之下，（这种情绪）特别打动你。
其实每个角色对我来讲，不管男男女女，我都会替他们想很多，我不会只在单面写一个人，所以你很少看到我的电影里面有什么坏人。我永远都会替他们找到之所以坏的原因，就算真的没有原因，还是会找到某种立足点，因为这样子比较容易让演员去揣摩角色。
《热带往事》采访照
我的创作方式，就是把一些片段写在纸上，存起来。
有一天，我看到伍迪·艾伦的访问，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堆的纸，我嘎嘎大笑，因为这就像我一样！
我真的把很多很多片断写下来，看书也好，看别人的电影也好，或者自己感受也好，我都要去储存很多记忆，我把它写在纸上，收集在我的“数据库”里，舍不得丢，因为每一段都有它好玩的地方。那些纸收藏在我家的抽屉里，或者我公司里，四处都有的。
对我来说，（表演、导演……）都不仅仅是工作了，它可能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我有的时候想说，我的情绪的发泄出口，很可能就在我的工作上……我也很幸运有这份工作，可以让我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很喜欢跟新人合作，希望他们给我更多新的灵感，让我接触到更多、更广的可能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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