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先行者的姿态 ——吴贻弓与中国电影现代化运动 | 厉震林

厉震林 文汇笔会 2021-03-12

吴贻弓(1938-2019)


在中国电影史上,作为一个运动和思潮,俗称的“第四代”导演是存在时间最短的。当年,他们集体发表《北海宣言》,宣告一个代际开始,并以《苦恼人的笑》《生活的颤音》《小花》《城南旧事》等影片证实。五年之后,在呼啸闯入中国银幕的“第五代”冲击之下,“第四代”迅速瓦解,转化为个人行为。“第四代”是中国电影现代化运动的发轫者,但是,最终却自觉后卫了。

    

然而,就在这五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吴贻弓却已经完成了一个电影导演的形象塑造,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或婉约或浓烈或悲壮的一页,并最早为世界所接受,也为中国社会所熟知。

    

吴贻弓的幸运何在?因为在中国电影现代化运动中,他始终是一个先行者,一个儒雅、睿智和富于诗情的先行者形象,长长地投在中国电影的历史背影上。吴贻弓提出,现实主义发展必须与现代化相提并论,没有超前便没有进步。他的每部影片,都有既定的美学目标,充满前卫意识与理性自觉,既有可能是“现存审美范式”的舍弃,也有可能向“经典审美范式”致敬,或者开创“新的审美范式”。

    

1956年,吴贻弓考入北京电影学院


但是,他又不一味地超前,而是合理的中庸,或是传统的完善。他在创新与经典之间努力寻找着平衡,尽管这种平衡是十分艰难的。

    

他的电影,有极大成功的,也有票房庸常的;有成熟圆润的,也有跨度生涩的;有吸收广元的,也有坚守传统的。他是“第四代”的一个标本,蕴含有丰富的“第四代”人文内涵,反映了“第四代”的历史进步性和局限性——他们是改良派,而非“第五代”的革命;他们的电影如同春风徐来,比“第五代”意韵更加深远和隽永。吴贻弓是“第四代”的一个美学存在。

    

中国电影现代化运动所涉及的形式美学、纪实美学和影像美学三个阶段,吴贻弓均以适度超前的先行者姿态,或引领或深化或加魅,将个人的美学理想深深镶嵌其中。

    

《我们的小花猫》(1980)


他的第一部短片是《我们的小花猫》。当时的主体文化格局是“伤痕文学”,他却是“小写”,写了老人、小孩与一只小花猫之间的关系,回避了“文革”场景的“正写”,以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折射了时代的风云,飘荡着淡约的人性人情。与同时期其他导演比较,无疑棋高一筹,且流露了一种个人风格。

    

《巴山夜雨》(1980)中的张瑜


与吴永刚联合导演的《巴山夜雨》,则进一步深化,一是将容易产生煽情效果的戏剧性桥段“虚写”,而聚焦于内心的变化,或者灵魂的撞击,将人作为电影表现的中心,有着浓郁的人本主义精神;二是不像其他影片一样的“主题清晰”,好人坏人一目了然,该影片主题含蓄深沉,他自己说“真正好的作品,它的主题思想并不那么容易用几句话来概括”;三是散文化风格渐趋圆熟,已然可以发现《城南旧事》的端倪;四是吸收了若干形式美学的修辞手法。在当时的历史坐标中,《巴山夜雨》是一座美学的高峰,有创新有个性有发展。

    

《巴山夜雨》主题曲《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纪实美学阶段,巴赞、克拉考尔的纪实理论在与中国导演的遇合、掩体和误读的关系中,已经产生了《沙鸥》《邻居》《见习律师》等较为典范的影片文本,但是,吴贻弓被惊为天作的《城南旧事》,在纪实美学初级阶段的基础之上,将纪实美学与中国传统的意象美学无缝融和,以离别作为情绪和情节的勾连中心,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童年远去了远去了,比青涩含混的纪实美学大大推进一步,是一部标准的中国气派、风格和特色的模范影片。如果要说中国电影学派的话,《城南旧事》就是经典样本。

    

《城南旧事》(1983)剧照


在张军钊、张艺谋、陈凯歌掀起的影像美学思潮之前,吴贻弓的《姐姐》已有最早的实践。应该说,吴贻弓是影像美学的肇始者。《姐姐》轻叙事,重影像,希望能够实现“象外之象”的美学效果。他自己说:“从时间上来说是1983年,还在《黄土地》《一个和八个》这些影片的前面,当时,我就想在对待电影的看法,对待怎样拍摄电影这些方面要创新、要探索,所以就采取了一个走得较远的做法”,“摒弃了情节性,摒弃了人物性格,人物都变成了符号,而着重地把如何叙述摆到了一个相当突出的地位。”该片在发行上虽然失利,在学术上却是弥足珍贵。

    

吴贻弓(左一)在《阙里人家》(1992)拍摄现场


新时期文化史经历了从人到心理又到文化的三个发展阶段,吴贻弓的《阙里人家》已将触角探入中国文化深处,它是深邃的,也是微妙的,更是悖论的,这是两千多年的中国文化家族与近代、现代中国历史的纠缠和博弈。吴贻弓把它比喻成一个“打开的结”,启示观众如何驾驭历史责任和道德责任的平衡关系。

    

由此,也就确立了吴贻弓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和方位。他是一个先行者,是中国散文电影的“国标者”,也是践行中国电影综合功能的实践者。

    

今年五月,吴贻弓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斟酌良久,在病榻上写下了“上海电影万岁”


这里,有个人的充沛天分,也有开放时代的环境、教育背景的熏染和中国文化的滋润。吴贻弓是幸运的,能将自己对艺术的爱和感情播撒在改革开放的中国温暖土地上。

    

吴贻弓的电影历史,对于现今的我们依然是意味深长的启示:一是电影应是创新与传统的平衡把握,必须超前但又不能一味超前;二是需要防止浅薄的现实主义,电影不能回避社会属性和矛盾;三是工业化过程不是同质化过程,要闪烁着个性美学的光芒。


许多人是从《城南旧事》知道的《送别》


2018笔会文粹《那“通关密语”》已经出版,长按识别下图二维码可在文汇出版社微店购买,点击“阅读原文”可跳转至当当购买

【笔会近期作品推荐】

张宪光:我想看冯至和沈从文的昆明

汪家明:冷冰川的《七札》是闪电

刘心武:我的老朋友孙毓敏

何频:棉花沧桑

杨位俭:弗兰德斯的虞美人

史宁:窄巷里的老舍故居

邢小群:牟宜之的雕像与石碑

徐慧芬:穷日子,富日子

张蛰:1982年的高一历史课

李宏昀:论耍帅的分寸以及自我定位

沈轶伦:千言万语,都没有说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